聽教
“大王,御劍門外務堂丘先生到府,說有要事找無忌少俠,深夜至此想必確是十分緊要之事,我特來代為稟報一聲。”門外傳來熊廷羽的聲音。
“廷羽且去好生招待,我與無忌隨後就來。”齊王隔門吩咐到。
熊廷羽領命而去,而齊王帶着葉無忌向葉清平夫婦及眾御劍門犧牲弟子的靈位又拜了拜才一同向會客內堂走去。走出竹林葉無忌想起父母靈前那個木匣,向齊王問道:“義父,我見父母靈前有個三尺見方的木匣,裏面也是兵刃嗎?”
“無忌平時使什麼兵刃?”齊王並未答話,反問了一句。
“我使的是尋常三尺長劍,來王府時覺得帶兵刃不敬就放在客棧了。”葉無忌回到。
“你的內功和掌法都頗見功底,不知你平日習練的是門中哪路劍法?”齊王繼續發問。
“門宗劍法多不勝數,內門弟子都是各自師傅視弟子功力深淺和長處教授不同劍法。我自幼修習無極功,內力以變化見長,所以師傅教授的都是以變化為主之劍法,從催霜劍入門,其後的無痕劍、風雲十九式、疾雨劍等都已練的純熟,三年前開始習練鵬游蝶夢,至今也只略有小悟。”
“嗯,方至束髮之年就開始習練劍宗最高深的鵬游蝶夢已是極為難得了。無忌有否聽過‘逍遙行’和‘傲雲翔龍劍法’?”齊王邊讚賞葉無忌的修為邊問。
“義父說的兩種都是劍法嗎?無忌慚愧,並未聽說過。”葉無忌坦言。
“剛聽你說老宗主一直避談你父親之事我就猜到你應當是不知。你父親在二十歲時從一場奇遇中結識了一位世外高人,蒙她傳授了一套上古武技。你父親覺得此古法雖玄妙異常,但和他體內真氣並不能相映襯,使起來總沒有那位高人之寫意酣暢,威力也大打折扣。而你父親天資之高我生平僅見,他在山中閉關百日,觀鳥獸縱躍飛翔,看雲霧翻湧消散,再結合無極功和這套武技之長,自創了‘逍遙行’和‘傲雲翔龍劍法’兩套神功。‘逍遙行’是套身法,催動無極功施展起來時變幻如魚龍曼羨,奔騰似鷹擊長空,對敵時身法神行百變叫對方無從下手,追蹤或遁走時又讓敵人無計可施;‘傲雲翔龍劍法’顧名思義是套劍法,劍行靈動,如雲霧般無痕無形,擊敵之時又雷霆萬鈞似翱翔天際之翔龍。憑這兩套武功你父親在那之後再未逢敵手。雖我未和御劍七星交手,但我想多半是及不上你父親的。”說起葉清平自創武功之事迹,齊王心中豪氣陡生。
“父親竟有如此之能,對比起來我至今尚未將鵬游蝶夢練至融會貫通,實在好生慚愧!不過阿翁從未提及此事,想必功法雖神但多半隨着父親長眠深海了。”葉無忌得知此事雖對父親的敬仰又深了幾分,但也為神功的失傳抱憾不已。
“無忌也不用妄自菲薄,你當下的功力已頗為值得自豪,假以時日定能向你父親看齊。”齊王拍了拍葉無忌臂膀以示鼓勵。
說話間兩人已走到會客堂,齊王當先進入堂中,見熊廷羽在陪一位中年男子說話。那男子臉色蠟黃,身形瘦削,眼睛細長,嘴上兩撇鬍鬚,全不似練武之人,倒像是個賬房先生。熊廷羽見齊王到來起身行禮,那男子也趕忙起身行禮道:“御劍門丘長生拜見大王!”
齊王拱手還禮,示意各人坐下說話。葉無忌和師叔問好后問道:“丘師叔應是看到我在客棧留的書信才知到王府尋我的吧?”
“正是,我看你深夜未歸又確有要事說與你聽,故夜行至此。打擾王爺和熊將軍之處多多包涵。”丘長生說著又沖齊王和熊廷羽拱手致歉。
“此事非丘師叔之過,我只留書只說來齊王府,並未說會留宿,讓師叔擔心了。”葉無忌說道。
“不妨事,我與無忌一見如故,談武論道甚是暢快,丘先生請勿掛懷。此刻來府當是有要事,如不嫌棄鄙府簡陋就和無忌一同在府中歇息一晚,我讓廷羽安排人去把無忌旁邊的客房收拾一下即可。”齊王對丘長生說道。
“多謝大王厚待,此刻城內已宵禁,在下恭敬不如從命了。我來時已見金吾衛四處巡查,展開身法才疾馳到此。”丘長生急忙拱手感謝。
“丘師叔到底有何急事?”葉無忌問道。
“陛下今日傳口諭,召無忌明日進宮赴宴。我看了你留的書信,本待你回客棧再和你說。結果等至深夜也不見你歸來,就趕緊來王府相詢。”
“明日何時?星河今晚酒醉,明日我得早些把他叫醒交代一番,怕他到時候又胡言亂語。”葉無忌對師弟的嘴巴頗為不放心。
“應是明日申時於永寧宮厚德殿,今日我入宮和陛下問安時他曾和我提起過。至於星河那邊你倒是多慮了,陛下應只是召你一人入宮面見,丘先生和星河這次是無緣得見聖人龍顏了。”齊王在一旁說到。
“確實如此,陛下只宣無忌你一人入宮。”丘長生點頭說道。
“只我一人入宮面聖嗎?”葉無忌畢竟年少,想着一人入宮面見當今天子心內不禁惶惶。
“明日是私宴,我也會在場,無忌無需太過緊張。陛下私下其實很隨和,且他與老宗主有幾十年交情,你就當拜見老前輩吧。”齊王寬慰道。
“此際夜已深,我們不如回房休息,就不再耽誤齊王和熊將軍安歇了吧。”丘長生向葉無忌說道。
幾人見時至深夜,也都互相道別各自回房。師叔侄兩人來到客房前,丘長生讓葉無忌先回屋,自己輕輕躍上屋面,伏低左右瞧了一陣才進房。進來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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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在問當天葉無忌的行程見聞,全不提次日面聖之事,但葉無忌與他說話間見他仍是四顧傾聽觀察,對葉無忌說的話也只是隨口答應幾句。過了半晌丘長生確認周遭無人才低聲說道:“無忌,進京前我和你說過此地不比渝州,到京城要謹言慎行。其實這次來京我曾和宗主說過來人越少越好,誰知他經不住星河哀求讓他一同前來,這實不是件好事。星河雖然在武學上是天縱之才,但年少好酒,又兼之性格活躍,我一直擔心他闖下禍事。”
“丘師叔,你也不用過於謹慎擔心,我與星河形影不離,他鬧不出什麼大亂子。”
“你倆昨日在雲軒水榭和千牛衛、金吾衛交手之事今日就傳遍了京城官宦圈子,說御劍門兩少年將千牛衛、金吾衛數一數二的好手打的一敗塗地。”丘長生說道。
“哪有此事,星河與申大哥並未分出勝負,若斗下去我看星河贏面不大。我也只是勝過肖大哥一招半式而已。何來一敗塗地之說?”葉無忌辯駁到。
“須知人言可畏,京城局勢之複雜遠非你們少年人能懂。只要涉及官場之事說話之人就會有立場,一件事給兩個立場不同的人來講就會變成兩個完全不同的故事。”丘長生語重心長的說道。
“我確實不太懂,說申大哥、肖大哥大敗之人是何居心?”
“金吾衛掌管京城城防治安,千牛衛司職聖上護衛,常伴陛下左右,肖禹德和申時岩是這兩衛的副官與主官,此兩人之官職不知多少人覬覦。兩將軍都是武官,鼓噪此事之人是希望在陛下面前貶低兩人之勇武形象,讓陛下對他們的能耐生疑,進而找其他公事上的理由彈劾撤換兩人。”丘長生解釋道。
“丘師叔這一說倒是讓我想起肖大哥因言官上奏北戎細作活躍京城之事而被罰俸,看來官場如戰場誠然如此!”葉無忌感嘆道。
“無忌你進宮赴宴言行定當加倍小心,我今日和傳口諭的內官打聽得知明日一同赴宴的有太子、齊王、景王、襄王和尚書令。人雖不多,但其中關係不可不知。我今日深夜尋你也正是要和你把其中利害講清,否則一言之失怕是連整個門宗都會被波及。”丘長生直言正色說到。
聽丘長生一席話,葉無忌頓時對明日之宴又是緊張了幾分,正襟危坐說道:“願聽丘師叔教誨。”
“無忌知道官場之人最大的追求是何物嗎?”丘長生首先問道。
葉無忌生長於御劍門之中,從小接觸的都是武學、江湖之事,若問他劍法掌法、內功真氣、武林門派他倒是能侃侃而談。此刻被問到為官之道他也只能茫然的搖搖頭表示一無所知。
“權力!官場之人畢生傾其所有的追求不外乎就是權力二字。不論是心繫天下之人還是只圖名利之徒,他們走入官場的動機或許不同,但實現自己目的的過程都是追逐權力。”丘長生回答到,接着又問葉無忌:“無忌告訴我,我大楚何人權力最大呢?”
葉無忌想了想說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我想大楚權力最大之人莫過於陛下了吧。”
“你說的對,多少亂世梟雄為了坐這把龍椅而拚死搏殺,又有多少皇族子弟因覬覦這天子之位而罔顧人倫。無忌在門宗成長,對門宗眾師叔伯、師兄弟都當是非常熟悉了,你說說我御劍門人際關係如何?”丘長生還是邊說邊問。
“門宗自宗主以下各堂各峰的叔伯兄弟都尊奉門規號令,秉持‘精誠友愛,互助互信’這八字原則相處。大家平日雖因對武道的理解和世事看法有異而生爭執,且常比武過招,拳腳刀劍無眼,其中也不乏有傷人之事發生,但門人間依然親如手足,並無太大隔閡嫌隙。宗主常教導此乃門宗興旺之道也。”葉無忌說道。
“無忌在此環境下長大,一向尊敬師長愛護小輩,可我擔心的就是你以己度人,以為世間家族皆是如此。要知即使尋常人家,兄弟鬩牆之事都常有發生,更何況是在這皇族之內。無忌定有聽唱曲人唱過‘赴死吟’吧,可知其中‘奈何橋飲孟婆湯,願身不復生王家’這句是何典故?”丘長生問道。
“‘赴死吟’我有聽過,當時在渝州一酒樓,眾食客酒酣耳熱,說聽多了那靡靡之音,要歌女換個調調。那歌女遲疑半晌唱了這曲‘赴死吟’,只記得其曲凄婉哀傷,詞句幽怨憤懣,似乎是在說一件極大的恨事。但具體所唱何事卻不知情,還請師叔賜教。”
“前朝孝武皇帝是個多情種子,身為太子時就極愛慕自己表妹,但在其父元文皇帝旨意下娶了士族之女為太子妃。元文皇帝駕崩,孝武皇帝繼位后依然對錶妹念念不忘,且他身為皇帝再無人敢幹涉他選妃之事,他迫不及待的將表妹收入後宮。不許久與表妹生了皇子子鸞,愛屋及烏之下對這個皇子百般寵溺,賞賜不計其數,甚至五歲即將子鸞封為襄陽王。其後更是動了易儲的念頭,想讓子鸞接替自己的皇位。這下可把太子子業嚇的不輕,凡事小心謹慎,對皇帝和子鸞表現的又敬又愛,據說子鸞有次重病,子業急的茶飯不思,不眠不休為兄弟在佛前誦經禱告七日七夜。但到底皇后出身士族,在朝中士大夫的支持下子業的太子位沒被廢黜。數年後孝武皇帝駕鶴西去,子業繼位稱帝,此時的子鸞立刻處境危急。因為孝武皇帝的偏愛,所有的兄弟都仇視他,太子子業更是對他恨之入骨。生在帝王家毫無親情可言,繼位后的子業對子鸞早有殺心。子鸞的襄陽王府修建時不知為何台基竟高築九尺,又以漢白玉制須彌座,欄柱上雕五爪金龍,此事引起軒然大波。子業以謀反為名賜死了子鸞,臨死前子鸞遺言‘願身不復生王家’,時年僅九歲。後人以此編了‘赴死吟’之曲。”丘長生講完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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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故事嘆息了一聲。
“這修築王府怎就和謀反牽扯上了呢?再說一九歲孩童有何能耐謀反?”葉無忌不解的問道。
“這王府的建築規模、樣式、佈局都須嚴格按照祖法禮制修築,不可隨意建之。如九五之數為皇帝專用,任何人不可修築九五開間之房屋。歇山轉角、重檐重栱、繪畫藻井、朱門紅窗等也都為皇宮專用,莫說平民百姓,即便是王宮貴胄使用都可治謀逆之罪。更何況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即使子鸞不修築王府也必會因其他事由獲罪,就如他覺悟的‘只因生在帝王家’。”丘長生和葉無忌解釋到。
“無忌明白了,師叔你接著說吧。”
“和你說前朝之事只因你身處京城,本次來京面聖又免不了和皇族中人交往,想提醒你這皇家子弟間少有親情之談,切莫以常理來揣度他們的言語和思量。”丘長生語重心長的說道。
“丘師叔認為齊王也是如此嗎?”葉無忌在聽丘長生說這些事時腦中就不斷回蕩着這個問題,想着齊王爽朗率直的形象和剛才在劍冢中的遭遇,他無論如何也沒法將義父歸入師叔所說的無情皇族之人中去。
“齊王戍邊多年,抗擊戎夷,守土救民,乃是世人所敬仰的英雄人物,聽聞他行事光明磊落,恩怨分明,頗有我江湖兒女之風。但他終究是皇族之身,你問我他是否也是這般無情無義,我確實沒法答覆與你,我只能和你講一下現今皇族之內的糾葛。”面對葉無忌的問題丘長生也沒能給出他想要的答案。
“無忌可曾想過為何門宗繼承人都要赴京面聖請賜冠帶?”
“這不是立鈞祖師定下的規矩嗎?當是顧念與太祖皇帝的君臣之情故設此禮吧。”
“此乃其一,也是面上的說法。實則是因為對國家而言武林各門派和江湖草莽之士乃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但朝廷又難以直接插手管轄。當年立鈞祖師在江湖上名望極盛,建派后更是一呼百應,武林中人人心悅誠服。太祖見御劍門如此聲望,立鈞祖師又與他有深厚的將帥之請,便請祖師打理武林之事,朝廷默認並支持御劍門在江湖中的領袖地位。故御劍門歷任繼承人都要來京面聖,獲得天子首肯。此事本應由宗主向你說明,但他老人家閉關一年有餘,無法和你當面講述,只能由我代為轉達。這是宗主閉關前留給你的書信,讓我在你面聖前轉交給你。”丘長生說著把一封信函交給葉無忌。拆開信函,葉無忌見確是其祖父筆跡,內容與丘長生方才所說一致,並一再交代葉無忌在京其間遵循師叔指示,謹言慎行不可輕忽。
“明日宮中之宴陛下所召之人儘是他親近、重用之人,也都是當今處於大楚權力巔峰之人,其中關係無忌不可不察。太子和景王乃是當今皇后所生,均為嫡子。太子統御東宮,為未來大楚國君,輔助陛下治理朝政已久,在朝中素有人望。景王封地在涼州,也是大楚邊關之地,雖不似燕州般戰事頻繁,但涼州地處西北,為通達西域諸國的要衝之地。下轄十餘郡縣,麾下帶甲十萬,數次平定羌胡之亂,戰功赫赫。而齊王為庶出,所以他雖為陛下長子,但若不是他鎮守燕州有功也難有今日之地位。而襄王是陛下同母之弟,都是先帝嫡子,封地為荊襄之地,經營數十年之下可謂富甲一方。荊州處於大楚中部,地勢優越兵精糧足,近年東南數次民變叛亂都為荊州軍所剿滅。尚書令郭子興是當代大儒,門生遍佈天下,也是當今陛下最為倚重的朝臣。近年來大力推行新政,旨在富國強兵,但聽聞由於為人強勢,朝堂之上反對者不少。”丘長生說了這許多,眼望葉無忌不知他聽進去多少。
“除齊王舉國皆知外,其餘諸人我還是首次了解,不過師叔放心,此刻所教我都已銘記於心。”葉無忌點頭說道。
丘長生也點點頭繼續說道:“幾位皇族之間的關係我也只是多方打探,今日僅能給你些許建議,明日入宮還需你察言觀色,隨機應變。聽聞太子因齊王手握重兵又在大楚極有人望,對他的太子之位隱有威脅,政見上兩人又各有想法難以統一,故朝堂上屢有交鋒。礙於齊王威望太子難以奈何於他,但對於這位未來國君而言齊王是他掌權的最大威脅。而景王與太子一母同胞,對太子十分支持,朝中事務為太子馬首是瞻。且同為戍邊守土,領兵上陣之親王,與齊王相比景王在大楚民間幾近無名,這一直也讓景王十分不忿。而襄王據傳對三皇子之爭一直也處於調和姿態,畢竟他身為陛下胞弟又是幾人長輩,且又是手握荊州的實力派,故不論事態如何發展,幾人還須看他臉色,給他幾分薄面。”
葉無忌本性純良,天生淡泊名利無欲無求,聽師叔講述這些爭名奪利、手足相鬥之事心中反感,想到明日進宮還要小心應對不禁眉頭緊鎖,禁不住問道:“如此局面難道陛下置之不理嗎?”
“無忌天真,不懂帝王御下之術。幾個皇子在陛下眼中都是臣子,如一團和氣他反倒是緊張。當下這種局面幾方都需要爭取他的支持而互相制衡,這正是他之所望。”丘長生淡淡說道。
葉無忌長嘆一口氣,對此既不理解也頗為厭惡,只想儘快完成此間事務儘快回山。丘長生又提醒道:“無忌今日在齊王府飲宴許久,還留宿王府,怕是已傳到太子和景王耳中。在他們眼裏自是認為齊王對你禮賢下士,極力招募。明日進宮須得當心,切莫讓任何人認為你已為齊王所用。”
聽得此言葉無忌心中煩悶更甚,無言以對之下搖搖頭低聲吟道:“勸君但盡杯中酒,方外之事且由他。昨日富貴榮華,今朝水月鏡花!”竟是昨日在雲軒水榭中聽到的那支曲,他只覺此刻所感頗合這曲中之意,心中所思口中不自覺的吟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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