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鎮關,詩劍
那道煙花炸響在城外不遠,劉鴻熙判斷是倚靠懷青縣所建的一處農莊,離着不遠。
來至城門,城門此時已經封禁,來往行人皆困在門外不得進出,不是曹縣令或劉鴻熙的命令,而是朝廷早就明文規定過,若有突發情況,皆要施行封禁。看守城門的是衛兵所的人,不歸縣裏管轄。
此時官兵正在維持秩序,城門內外的行人倒也沒有多大抵觸情緒,劉鴻熙等人騎馬來到,官兵是認得劉鴻熙的,畢竟一縣之中,只有縣令與縣丞是有品秩的朝廷官員,不認得就太說不過去了。
劉鴻熙簡單了解了一下情況,官兵們也只能說出確實是發生在城西農莊那裏,但更多的信息,由於事情發生的突然,又要維持城門秩序,也就沒派人去了解。
劉鴻熙點點頭,正要說話,就聽遠處有人喊道:“劉縣丞。”
顧箴朝來聲看去,只看同樣也是四匹馬奔走過來,頭前一個身着官服,顧箴不認得,但也能大概猜出是誰。
“曹縣令。”劉鴻熙朝來人拱拱手,駐守城門的官兵也走過來打了個招呼,曹縣令揮揮手讓他們去忙,隨即說道:“信鴻,你可知發生了什麼事?”
劉鴻熙捋了捋鬍子,“我也才到門口,本來正要在府上吃飯,但突然聽見響聲,又看着了飛劍。也就循着聲音過來了。”
“唉。”曹縣令手握着韁繩,“去看看吧。”他說完,回頭朝着一個同樣護院打扮的漢子說道,“你去江源寺問問,有沒有高僧出寺過來。”
劉鴻熙在一旁聽着,補充道:“也去白芷觀問問。看看商觀主有沒有來。”
曹家護院接了命令拍馬遠去,曹縣令招呼餘下人,“我們出城看看。”
曹縣令找來值守西門的什長,交託若是有江源寺與白芷觀的人前來,也一併放行。同時他環顧四周,將城門內那些個想去看熱鬧的人勸回去。又讓什長打開城門,什長下令開了個小縫。這才揚起韁繩,一行七騎從門縫出城,往農莊去。
彼時韓兮象與孫輕容正在一個小酒館與孫家派來的夥計接頭,那夥計主要負責的便是監視周家後門的人馬出入,這次是那夥計看見了一位晚上矇著黑衣的人叩響了後門,開門的確實周家的主人周有成,兩人站在門口說了幾句,黑衣人就被迎進了屋中。
那夥計交代旁邊的同伴看好後門,一會兒若是黑衣人出現就盡量在他未察覺的情況下試着尾隨過去,他則用早就商量好的暗號聯繫了自家二小姐,約在一個小酒館碰面。
那夥計說完事,又交代了些別的瑣事,就先行走出門,韓兮象與孫輕容慢慢地吃着菜,好像從始至終就只有他們兩人一般。
做公務時不飲酒,韓兮象就只是喝了一口茶,本想閑聊幾句,就聽見一聲嗡鳴聲響起。
韓兮象反應快,直接探出頭去,眼見一把飛劍從縣北向西掠去,他回過頭,“出事了。”
孫清容還不知道出事了?她也跟着探出腦袋,只看見了一抹流光北升西落,“飛劍?”
酒館酒客也都動了起來,臨窗的探出頭,深些的乾脆就走出酒館來到街上。小二急忙攔出去,生怕哪個食客趁着這時候來場無聲無息的霸王餐。人走了不好找,到時候受罪的還是自己。
韓兮象扔下一把銅錢也未細數,與孫輕容一道出門。此時大街上人頭攢動,在家的都出來想看看熱鬧,甚至還有人朝着飛劍的去向跑去。孫輕容眉頭微顰,他看向韓兮象,“先回去,找二叔商量商量。”
二人提起腳程快步離開酒館,到了孫家為其安排的住處,韓兮象先是輕敲三下,隨即又重敲兩下,門那邊這才開了門。
“韓大人,孫大人。”守門的叫了一聲,韓兮象問道:“監座呢?”
“在後院。”
來到後院,張莽正掐着鬍子站在院中,好似琢磨什麼。韓兮象與孫輕容到他身前,“張監座。”
張莽放下手,“你倆來的正好,隨我去城西看看。走。”
張莽三人從後門出去,因本就在城西,所以倒是沒多遠就能到城門,韓兮象湊上來,見周圍行人無人關注,就問道:“二叔,您覺得是什麼來路。”
“你有什麼想法?”張莽沒急着回答,轉而問道。
韓兮象仔細想了想,“前幾日手下人有人回報,在懷青縣城南曾經發生過一場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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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發生的快,結束的也快,我們沒得到什麼信息。但有人也曾經目擊過有好像流星一般的東西劃過天際,這時候想來,應當就是這柄劍了。”
“你覺得那兩方是什麼人?”
“嗯……”韓兮象沉吟了會兒,沒什麼頭緒,就將頭看向孫輕容。
孫輕容同樣沒想法,但是卻補充道:“神揚道能夠馭使此等聲勢飛劍的勢力不會太多,首推的自然是沖虛觀。但沖虛觀在廣陵府西北,除非是有大規模的蜃氣爆發,尋常是不會有多少人出山門的。再有就是草堂書院、汲雨山,啊!我想到一位。”
張莽也將頭轉了過去,等着孫輕容下文,孫輕容出口道:“神揚道道牧手下據說有一位內家武夫,其下三關鎮關便是一柄長劍,取名憾岳。因其以罡氣馭使,所以用出時往往聲勢浩大。”
張莽點點頭,若是如此,是有可能的。
鎮關也是修行路上的重要一環。
修行者采天地靈氣,天之氣為清氣,地之氣為蜃氣。世間講其陰陽相合,故而無論是道家真氣、武夫罡氣、儒家浩然氣亦或者佛家念力,究其根本都是天地之氣。
自然是有清有濁的。
鎮關的作用便是用以鎮壓體內蜃氣,防止體內蜃氣灌腦,若是無鎮關鎮壓,屆時所造成的後果就不僅僅如張永順一般了。
修為越高,後果越是不堪設想。
修行講究三關九竅,分上中下三關,下三竅華池、海底、尾閭,尾閭為關竅;中三關黃庭、絳宮、夾脊,夾脊為關竅;上三關鵲橋、泥丸、玉枕,玉枕為關竅。
尾閭、夾脊、玉枕三道竅穴,便是鎮關容身之處。是修行者登天路上的三道險關,也是漕溪流經之處的三座堤壩。
而鎮關便像是那關隘中的將軍,代己身巡狩人身天地。隨時鎮壓體內蜃氣。
張莽回過頭,記起了這個人,是神揚道一道總牧手下的武夫,名叫胡祝,是一位兩關兩竅的內家武夫,擅使飛劍殺人,官居武悍都尉,是個虛銜。
知道了是誰,張莽仔細回憶起來神揚道之前,在朝中收集到的信息,終於讓他想起一件事。
是三個人,表面上偽裝成逃難的一家三口,從隱幽道秘密出發,南下陽青道、神揚道,目的地是天南境的一個相鄰小國。男的化名謝念,女的化名王故,孩子叫做謝玉口。
張莽知道他們的本名,男名沈,女名紀雲禾。而那個十二三的孩子,姓鄭單名一個嘉字,與前朝皇室同姓。
想到此處,張莽三人也到了一處城牆下,三米高的城牆對於三人來說形同虛設,一個借力便來到了牆上。
此時牆上的官兵都聚集到了西城門下疏導民眾,因而城牆上一人也無。韓兮象眺望過去,眼見西面農莊處的爭鬥還在繼續,身旁張莽跳下城牆,找了一處離得近些的高處山坡,此時周圍也有來往的行人駐足觀看,因而張莽三人在此倒也不顯得突兀。
此時臨近黃昏,天色還算明亮,孫清容眼見那柄上下翻飛的長劍,也終於確定了自己的猜測,“是那位兩關武夫,名叫胡祝。”
“嗯。”張莽早有猜測,此時倒也沒多說什麼。
農莊那裏,名叫胡祝的男子拔起插在地上的憾岳劍,劍身映着日光,明晃晃地映在對面人眼中。真名鄒巍然的中年男人空着兩隻手,左邊臂膀上一道傷口深可見骨,幾近半斬。他卻看也不看,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咬開木塞將裏面的藥丸囫圇吞下。
鄒巍然吃了兩粒藥丸,頭也不回地將其扔給紀雲禾。在他身後,紀雲禾抱着鄭嘉坐倒在一旁,面色蒼白如紙。腹部衣物上暈染着血跡。鄭嘉的一隻手幫忙捂着,卻也止不住血色不斷溢出。
胡祝年近五十,束起來的頭髮上摻着白絲,迥然的眸子也染上了時間的痕迹,但光看容貌年輕時想必也是個美男子。他沒有阻止鄒巍然的動作,將憾岳劍執在手中,開口說道:“前朝滅國二十餘年,你老師那個執拗性子,為前朝奔走不息最終不也只落個身首異處。你當年最多也就二八之數,他既然已死,你又在堅持什麼?交出鄭嘉,我可以放你離去。當然,也包括紀雲禾,你倆遠走他鄉隱姓埋名,只要不再摻和這事兒,我保證不會有人追究。”
鄒巍然依舊死死盯着胡祝,他不覺得胡祝有這權力,就算有他也不會交出鄭嘉,隱幽道那裏多少前朝同黨的努力才促使鄭嘉得以暫時退出那個修羅場,去往天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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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小國修養生息。若是此時交出去,只怕就算如胡祝所說從此離去,往後的日子想必也是一個個不眠夜。
他知道紀雲禾也是這個意思。
傷口很快癒合,鄒巍然握了握拳,隨即指向胡祝,“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
本來還算清涼的黃昏霎時瀰漫出一股寒意,懷青城外方圓一里內平白掛起一陣大風,風帶着寒意。於此同時,漫漫雪花如雨傾落,急促而猛烈。
胡祝嘴裏說了一句‘來得好’,足下蹬風就朝鄒巍然疾沖而去,鄒巍然不退不讓,伸出手去,雪落在掌中,迅速凝結出一把潔白長刀。
長劍與長刀交擊,震蕩而來的空氣挾着雪花以兩人為中心四散而去。鄒巍然另一隻手向後張開,又一柄長刀凝結在手,他揮刀趁勢縱劈砍下,胡祝借力退開。
鄒巍然雙手一松,兩柄長刀化雪消散。他再一伸手,一把長弓又凝結出來,以風為弦,吹雪做箭,鄒巍然趁着胡祝後退間隙迅速射出兩箭。胡祝去勢未消,不得不橫劍去檔。兩箭打在劍身,又如雪散去,他還未等歇氣,就看鄒巍然已將雪弓遣散,雙手抬起做下壓狀。
胡祝寒毛聳起,他止住退勢,往上一瞧,一尊尊冰雪鑄就的戰馬上同樣承載着一個個執甲兵士,已成夾角之勢將胡祝圍攏在地,揮刀做劈砍狀。
胡祝揮劍盪開一尊迎面而來的甲士,另一隻手握拳錘開衝撞過來的戰馬。餘下的攻勢眼見躲閃不及,被兩位雪騎兵士各自劃開一刀刀口,他大喝一聲,罡氣震開劈在左肩與後背的兵士,一套甲胄已然披掛在身。
遠處看着戰鬥的孫輕容在一旁解釋道:“胡祝行伍出身,早年去過隱幽道參與對抗前朝余部,一次大敗后只留他一人,他將戰死袍澤甲胄收攏,煉成了夾脊關的鎮關,取名無衣。”
張莽目不轉睛,嘴上說著:“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身披無衣甲的胡祝霎時間罡氣暴起,任憑戰馬衝撞,甲士劈砍仍自巋然不動,他托起憾岳,劍尖指向雙手呈下壓狀的鄒巍然,嘴裏輕道一聲,“去。”
憾岳劍筆直飛出,直取鄒巍然。鄒巍然本在指揮騎兵,這當兒卻不得不收下手,呈懸空下壓狀的手直接朝地面拍去,一道土牆立起,他伸手一探,嘴裏說道:“向來喪亂汝所記,大地凜凜憂干戈。”
憾岳破開土牆,去勢不減,鄒巍然卻已然從地面拔出一把長劍,橫劍在手。
“詩劍!”韓兮象大為震動。
小道士商真鹿就在韓兮象不遠處,聽得韓兮象開口,不由得將目光從鄭嘉身上挪過來。他撓撓頭,沒理解詩劍是何含義,就又轉回頭去,繼續觀察那個正在照顧紀雲禾的同齡人。
一旁一個清脆聲音出聲道:“師父,詩劍是什麼劍啊?”
韓兮象聽着聲音耳熟,轉過頭去,就看一位中年道士帶着兩個十二三的孩子正在一旁同樣駐足觀看。不是商清逸是誰?
商清逸朝看過來的韓兮象笑着點點頭,隨後摸着商夢魚的腦袋,解釋道:“詩劍是儒家修士特有的術法,寄情於詩,詩意化劍。尤以大起大落亦或觸景生情時,結合詩景,以情境入詩境,運氣好的話便能從中尋到詩劍,留作己用。威力比他之前施為的‘大雪滿弓刀’要強得多。”
“好厲害啊。”商夢魚感慨道:“我也要尋一把。”
“好的好的,夢魚肯定能尋到。”
商夢魚點點小腦袋,又抬頭問道:“那剛才那句‘大雪滿弓刀’不是嗎?”
“不算啊,那屬於儒家術法中的致經術,取‘經世致用’之意,簡單來說就與我道家口含天憲、佛家的梵音相算作一類,都屬於真言。”
“那師傅您會嗎?”商夢魚追問道。
“自然是會的。”商清逸腰板挺了挺。
韓兮象在一旁聽得直撇嘴,確實如商清逸所說,儒家致經術與道家口含天憲、佛家梵音相算作一類,都屬於真言術。但真言術的實施前提是必須要開啟三關九竅中的鵲橋一竅,此竅是夾脊關后的下一竅,‘神’路的第一竅,哪是一個下縣白芷觀觀主可以擁有的修為。
韓兮象很想懟過去一句,您有那修為嗎?還自然是會的,會吹牛嗎?
但顧及商清逸還有弟子在側,也就想想作罷,給商清逸留些面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