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送人
常家小院裏,王雅琴來到顧箴身前打量著兒子。她有些不解地看向丈夫,“箴兒這是在習武?”
王雅琴作為琅琊王氏外親,還是有些見識的。
陳疏成笑道:“辭修前些日子受難,我便想着讓他學些防身的手段,就拜託常先生幫忙教一教武藝。”
王雅琴瞅着在廚房裏忙前忙后的常尚山,湊到陳疏成跟前小聲說道:“不是我不想,主要是常先生看着也不像是會武藝的人,況且老人家時不時還咳嗦,身體估計還有病症。別耽誤了老先生靜養。”
陳疏成按住妻子的手,“這事兒聽我的,況且辭修也同意了,你就安心好了。”
幾年的相處,讓王雅琴在大事上向來都是尊重丈夫的意見的,雖然陳疏成從不講究什麼三從四德,但骨子裏的理念還是驅使着這個女子在大小事上都要遵循丈夫的話。但她還是有些不放心道:“箴兒這時間習武,不會耽擱了秋闈吧?畢竟三年才一次。”
陳疏成看着仍在站樁的顧箴,“沒事,辭修的學問我了解,耽擱不下的。”
王雅琴不再堅持,“就聽你的。”
常尚山挑了個平時最不順眼的鴨子帶到廚房放血,又燒了一鍋熱水細緻地為鴨子剝去羽毛。王雅琴操持慣了,看着常尚山的動作,對丈夫道:“我去幫一幫老先生。”
陳疏成目送妻子進廚房幫常尚山,自己則站在葡萄藤邊,兩眼放在顧箴身上打量。
顧箴有了些心得,這會兒站着還算輕鬆,身體也在不自覺地緩慢糾正他認為不合適的地方。常尚山雖然在專心對付鴨子,但還是留着神放在顧箴身上的,這會兒注意到了顧箴的動作,不禁暗自點頭。練拳不是練死拳,同樣的,樁功在保證之前提到過的虛領頂勁、含胸拔背、沉肩墜肘、勞宮吸空、尾閭中正、腳趾抓地以外,每個人最適合的身姿還是有細微不同的,這需要武者自身去發現並且改變它,只有找到了最合適的姿勢,才能最大限度地發揮自己的力量。
常尚山本以為顧箴要過一段時間才去試着找到最適合自己的身姿,沒想到這才多久,他就已經試着自己去改變了。常尚山不知道的是,這得益於顧箴誤打誤撞開闢的雷霆府,以及兩道神交融后更加細微的專註力。
幫着常尚山打理好鴨子,王雅琴進了內屋,去找張秋雁敘話。常尚山也燉好了鴨子,又準備了幾樣其他的小菜,這才圍着圍裙重新坐下,對顧箴道:“行了,今天就先這樣。收了樁吧。”他坐在搖椅上比劃着手,“雙手提起,虛領天頂,深吸口氣,將其游於全身,每次樁功之後都要這般收樁,你要記得。”
顧箴按照常尚山的話將雙手領至頭領,隨即吸口氣,又緩緩吐出來,這才活動活動身子,結束了站樁。
常尚山打量顧箴幾眼,“還不錯,收了樁身子也沒有立即垮下來,你要記得我之前跟你說的,不僅是在站樁時要保持身姿,平日裏也要保持,達到一種自然而然的表現,這樣一來才能達到‘行走坐卧皆是練拳’。”
顧箴左手壓住右手,作禮道:“辭修受教了。”
常尚山點點頭,估算着時間,擺手道:“行了行了,吃飯。”轉頭沖站在一旁的陳疏成道:“陳先生,勞煩去屋內將桌子搬到院裏,人多,還是院子裏舒服些。”
陳疏成聽完看向顧箴,顧箴上前道:“我與父親一起。”
父子兩個去到屋內,將長桌搬出來,與此同時,顧母王雅琴也搬着兩個木凳出來,後面的還有被張秋雁同樣喚作馨兒的女子,同樣拿了兩個,加上張秋雁手裏的兩個與陳靈筠、朱珠一人抱着的一個,凳子也就齊了。
顧箴與張秋雁打個招呼,並與馨兒點頭致意,在常尚山的招呼下與陳疏成、常尚山一同落座。女子馨兒與王雅琴幫着張秋雁將燉好的鴨子以及其他幾道菜一起從廚房裏拿出來。陳靈筠拉着朱珠坐在顧箴身邊,一手拿着一隻筷子準備吃飯。
菜都放好,張秋雁等人相繼落座,常尚山看向顧箴,“怎麼樣?能喝點嗎?”
顧箴在原主的記憶里倒是沒跟常尚山喝過酒,或者說喝酒的時候都很少,主要是作為一家之主的陳疏成平日裏也不怎麼喝。此時聽常尚山問起,心下倒是無妨,畢竟自己曾經也是能在酒桌上划拉幾下的人。就答道:“可以。”
常尚山說了一個‘好’字,對着坐在斜對面的女子道:“馨兒。去把酒拿過來。”
張秋雁伸出筷子抽了丈夫一下,“要拿自己去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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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尚山估摸着陳疏成等人在,想挽回一下自己的地位,瞪眼道:“我叫馨兒去拿酒怎麼了?”
張秋雁作勢還要打,被站起來的馨兒趕忙攔下,說道:“怎麼又吵起來了?就是拿個酒而已。我這就去。”
顧箴低着頭研究桌上蜿蜒的木紋,陳疏成目不斜視欣賞着青綠的葡萄藤,常尚山咳嗦兩聲,“來來來,陳先生,吃菜。”
常尚山的手藝還不錯,顧箴多吃了一碗飯,陳靈筠這丫頭更是將肚皮吃的鼓鼓的。幫着收拾完碗筷,陳疏成領着一家人走出常家。
王雅琴走在顧箴身邊,笑問道:“怎麼樣?”
顧箴知道王雅琴什麼意思,無非還是之前聊過的話題,就說道:“常先生的手藝確實不錯。”
王雅琴瞪了顧箴一眼,“我是說那個叫溫馨的女子怎麼樣?”
顧箴有些無奈道:“娘,我之前不是說過當前只想考中舉人嗎?暫時還沒有這想法。”
王雅琴有些可惜,畢竟就只是剛才看來,那個叫溫馨的女子確實不錯,容貌身段都是一等一的,而且席間張秋雁也在有意無意地撮合顧箴溫馨二人,只可惜無論外人如何施力,當事的兩人都沒有任何錶示。
回了家,王雅琴回到房裏輕嘆口氣,“辭修都這麼大了,怎麼還不想着娶妻呢?”
陳疏成笑着安慰道:“我與辭修也談過,只是看他現在一門心思好像都在功業上,我也就沒多說。順其自然就好。”
王雅琴也沒有辦法,“不然咱們倆哪天去常家問問,這溫馨是哪家的孩子,可曾有婚配……”她說完這話,自我否定道:“肯定是沒有的,不然張嬸也不會在席上撮合她與辭修,那我們就去問問有沒有婚配的想法。”
陳疏成扶住妻子的肩膀,笑道:“不急,辭修總是要去常先生那裏習武的,看看再說吧。”
之後的幾天,顧箴上午在房中習書,下午去常尚山老爺子那裏站樁,有時還能蹭個飯。晚上回了家就繼續上午的學業,繼續學習,偶爾也看些志怪小說,遊記雜文。
陳亦筠與朱珠這幾天不是躲在房裏不出來,就是一整天在村裡瞎玩。村中人都知道這是學塾先生家的孩子,也都幫忙照看着點,倒是沒出過什麼事。
這日吃完午飯,村中以砍柴打獵去城中販賣的周獵戶進了門,是替朱珠家中捎來口信的,說是因為有些事情耽擱,沒法過來接朱珠,請求陳疏成送朱珠回家。
陳疏成應承了下來,顧箴正好在一旁聽見了,想着自己也沒什麼事兒,就說道:“父親,不然我去一趟好了。”
陳疏成點點頭,“也好,那你辛苦一趟,認得路嗎?”
顧箴一愣,“找得到村子,但是進了村……”他看向一旁的朱珠。朱珠仰起頭,“我曉得的。”
“那好,事不宜遲,你收拾收拾就去吧。”
朱珠家在鄰村大桐村,若是其父在村中,就由他送朱珠上學放學,若是不在,就像現在這樣,在陳疏成家寄住,待到其父回來,由他接回去。
往日倒是也有過這情況,但都是陳疏成親自去,那時候的顧箴是決計不會管這閑事的。
大桐村離常右村不遠,往來大概需要兩個時辰左右,地處常右村與懷青縣城中間,顧箴去縣城時路過幾次,倒是沒進去過。因為地方不算遠,此時出門,約莫傍晚就能回來,顧箴也就沒準備什麼,穿戴好衣物就拉着朱珠起身朝大桐村去。
之前看着顧大哥板着的臉,小姑娘朱珠是怎麼也不敢搭話的,更枉論讓顧大哥送自己回家,更是想也沒想過的。
她轉過小腦袋抬頭看去,此時顧箴望着眼前的路,眼頭深邃,眼角上翹,嘴邊啜着笑意,身姿因為幾日的樁功也變得挺拔起來。小姑娘看了幾眼快速轉回腦袋,生怕被這個與往日印象里全然不同的顧大哥發現。
顧箴沿途欣賞着路邊的景色,精神很是愉悅,天空碧藍如洗,魚躍間,溪澗漣漪陣陣,被水流挾着一路盪下去。溪上草色青青。
此時已經出了常右村三四里左右,正是日頭最高時候,小姑娘走着走有些乏力,他看向顧箴,見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就咬咬牙,想着走一陣再提休息的事。
朱珠的父親在縣上做事,做些個小買賣,平日裏都是趕着驢車,像這樣走路回村的時候是極少的。若是陳疏成來送,或許是小姑娘的錯覺,她是覺得沒有這麼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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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顧箴低頭看了眼,正巧看見了小姑娘淌在鬢角間的細密汗珠。這才一拍腦袋,想着自己也是沒有照顧孩子的經驗,就說道:“朱珠,咱們去前面樹蔭下歇息一陣。”
小姑娘聽罷喜道:“好的,顧大哥。”
“嗯。抱歉,我沒注意。”
小姑娘聽出了顧箴的意思,忙擺着手道:“沒事兒的,其實我還能再走一會兒的。”
“那也休息休息。”
顧箴領着朱珠來到一處樹蔭下,離着大路不遠,因為是由南向北去往懷青縣的主路,因而此處也有幾個行人在樹下休憩。樹下凌亂擺放着不規則的石頭,大小正適合人來坐。應該也是前人特地放在此地為後來人休息用的。
顧箴兩人來到相鄰的兩處石頭坐下,左邊是一位中年農夫打扮的人,腳邊放着一個竹筐,裝着半筐還多些的木炭,應該是送往懷青縣售賣。右邊是一對母子,母親約莫三十開外,兒子有十二三歲大。母親的面色不是很好,低着頭,雙頰蒼白沒有血色,哪怕是在樹蔭下,還是不斷有汗珠從毛孔中滲出來。
十二三歲的男孩看着母親的樣子,關切地說著話,顧箴沒聽清,只是見母親搖搖頭,似是咬牙一般的擠出幾個字,顧箴這回聽出來了。
“不夠,還要走的再遠些。”
“不夠?”顧箴細細想着這兩個字,終究是沒什麼頭緒。這時朱珠從石頭上站起來,來到顧箴跟前,“顧大哥,那位嬸嬸好像很辛苦,可以讓她喝口水嗎?”
顧箴聽得,從腰間將水囊取下來,晃了晃,估摸着還有一半,就遞給朱珠,“去吧,她流了很多汗,是要喝些水。”但顧箴覺得她應該去看郎中。
“嗯嗯。”朱珠捧着水囊,來到那對母子面前,將其遞給年紀相仿的男孩,“給,讓嬸嬸喝點水吧。”
男孩接過水,有些不知所措,似是在顧慮什麼,他向母親看去,那位面色蒼白的母親看向朱珠,又觀察了顧箴幾眼,最後視線在賣炭農夫那裏頓了一息,這才接過水,喝了好大一口。
“謝謝。”男孩將水囊遞還給朱珠,朱珠問道:“嬸嬸這是怎麼了?好像很難受的樣子。”
男孩正要說話,母親開口道:“春冬交替時,染了寒症,拖到現在就這樣了。”
朱珠哦了一聲,母親又說道:“你們是要去懷青縣嗎?早些動身吧,不然只能在野外過夜了。”
顧箴站了起來,“朱珠,走了。”
朱珠回過頭,看顧箴已經抬步朝大路走,也顧不得再與母子對話,急忙跟了上來。
顧箴慢步等着朱珠跟上,拉起她的小手,這才提起步子。朱珠有些跟不上,但還是不吭聲地快步走着,一時間不知道顧大哥這是怎麼了,明明才坐下沒多久,就急匆匆地要走。
如此走了不到半里地,顧箴抬起頭,疏忽間,一劍自北而來,無聲無息直向南飛掠而去,顧箴順着方向看去,劍光如彗星曵尾而下,目標正好是方才那處樹蔭。朱珠有些奇怪為何顧大哥又停下了,正準備跟着顧箴的視線看過去,就聽一陣嗡鳴聲盪過,好似洪鐘般動蕩不已。
朱珠捂住耳朵,突如其來的聲音讓她難受的蹲下,整個人蜷縮起來。顧箴也不好受,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想來一定是與方才樹蔭下那三個人有關。他也蹲下來,以站樁時學到的‘入靜’讓自己短暫地封閉聽覺,以此對抗這嗡鳴聲。
其實早在他看到中年農夫腳邊那半籃木炭時就有些奇怪,此時已是晚春,雖然夜晚仍然有些寒意,但也不用再用木炭來取暖了,就用餘光多看了幾眼,卻發現中年農夫雖然表面上是在看大路,但目光更多的放在了自己與那對母子那裏。
隨後他看到右邊那對母子的樣子,也想着詢問一二,但還是按捺住了這份心思。出門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況自己也不是個大夫,就算問過了,也沒什麼解決辦法,多數也就只剩下一句乾巴巴的安慰。
放在別人眼中還不如不問。
就在顧箴想着再歇會,爭取在黃昏前回家。許是朱珠的表現被看在了眼裏,就聽一道聲音傳過來。
“年輕人,不想死就帶着小姑娘快走。莫怪老夫沒提醒你。”
本來就有些疑竇,經此一句,顧箴也顧不得什麼,直接起身帶着朱珠就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