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一堵生死牆
屋裏又是一陣緊鑼密鼓的咳嗽聲，似乎要將心肝脾肺腎，都一起咳出來。
文章着急不已，站起身來就要衝進去。
“站住！”男子一邊咳着一邊呵道，“我說過什麼？”
文章急的眼淚都要掉出來了，“夫子說我不能進去，可是……可是……”
“你聽話便是。”
咳嗽聲依舊不止。
文章急的直跺腳，“夫子，我去給你買葯，這就去買葯……”
他慌忙朝門外跑去，小小的個兒，頂着個大大的腦袋，一骨碌的撞上來人一身的鋼筋鐵骨上。
文章不由倒跌了出去，“哎喲！”一聲，委屈巴巴的摸着屁股看着來人，“誰呀？”
光線落在對方的背上，映出佝僂的身影。
來人衣衫浸漬，低着頭，正是苦水鋪的掌柜。在他的身後，同時進來的，還有毓天青和白雲深。
“是你們？”文章忽然大叫一聲，“常老頭？你怎麼把他們帶來了？”
屋內傳來一聲輕疑，“常補運？你帶了誰來？”
苦水鋪掌柜常補運，依舊用着他那渾濁低沉的嗓音，“兩位外來的客官，正好也在外頭，就一起進來了。”
“常老頭，你不該帶人來。”
“各人自有命數，沒有什麼該來不該來。”
常補運一邊說著，一邊將文章手裏的玉墜兒扔給玉天青，“拿了東西，就離開吧。”
“嗯？”屋裏的男子頓時醒然，大聲道，“文章，你究竟做了什麼？”
“我……我……”文章絞着手指，吞吞吐吐不敢言。
常補運嘆道，“他無非就是想多給你買幾幅葯罷了，你何必對他這般計較。”
屋裏的人沉默不語，好一會兒才一聲長嘆，“我不過就是想着，趁我還活着，對他嚴厲些，哪日我不在了，他也能夠不失正念，走正道。”
“夫子……”文章聽罷，陡然大聲哭了起來。
毓天青素來仁心，心中不免難過，輕聲問道，“不知道這位朋友得了什麼病，有什麼是我們能夠幫助的？”
“感謝這位姑娘的善心。”屋中男子說道，“不過我命數已盡，實在不必麻煩。”
一個活着的人，在面對生命即將結束的時候，竟能夠這般坦然，實在令人驚訝。
站在一旁的常補運往前挪了兩步，似是低喃，“有時候，該麻煩的還是要麻煩的。”
男子失笑道，“常補運，你是補運，可不是補命。”
常補運咧嘴一笑，笑聲沙啞，“補得了運，就補得了命。”
常補運朝毓天青和白雲深道，“兩位若是願意麻煩，不妨隨我前來。”
高牆之上，山風凜冽。城牆之下，有一排士兵手握弓箭，弓在弦上，蓄勢待發。他們每個人的表情都很嚴肅，就像隨時等待獵物出現的獵人，異常警覺。在他們面前，是一片荒漠的平地，四野無人。
就在毓天青和白雲深心生不解之時，遠處，傳來一陣咳嗽聲，幾隻飛鳥驚林。
弓箭手們瞬間扣住了弓弦。
氣氛，意外的開始滯凝。
沒過多久，只見前方不遠的林子裏，走來五個老百姓，他們互相扶持着，走兩步，咳一陣，步履蹣跚，行路艱難。
直到他們好不容易走近城牆……
“放！”一聲冰冷的指令，在空曠的野地里，格外響亮。
瞬間，十幾道弓箭迸射而出。
五道身影頓時被射成了刺蝟，來不及嗚鳴，就倒在了黃沙地上。
毓天青駭然失色。
抱劍在旁的白雲深，亦是吃驚不已。
又見數道火箭衝天而起，向著那五道身影飛去，火光落在屍體上，呲噶作響。
這時，毓天青才發現，空曠的地面上，密佈着大大小小不少的黑色灰燼堆，想來，這些都是屍體焚化所致。
這城牆之下，儼然成了一個火化場。
毓天青悲憤填膺，“這些是什麼人？為什麼隨意射殺這些無辜的百姓。”
常補運似已見怪不怪，淡淡說道，“兵士是苦境守城的將士，奉城主令在此，射殺被感染的百姓。”
“被感染的百姓？”
“不錯。”常補運說道，“數月前，有村民喝了西風渡附近的水源，開始生病，起初是身體乏力，漸漸的開始呼吸困難，再最後就是咳嗽不止。”
毓天青想起剛才的狀態，不由說道，“就像剛才的五人一樣？”
“是的。”常補運繼續說道，“最初人傳人，後來連家中的牲畜也一樣不能倖免。等到人心惶惶之時，周圍數個村莊都已經被感染了。人群，是大片大片的死亡。”
常補運說到此處，不免嘆息，“在天災人禍前，人命總是不值一提。”
白雲深問道，“可有葯醫治？”
常補運搖了搖頭，“無葯可醫。就連醫者也都被感染了。”
“這豈不是瘟疫！”毓天青驚呼。
常補運面露悲傷，“所以，城主下令，以此城牆為界，見感染者殺無赦。”
毓天青悠嘆，目露憂色，“一堵生死牆，兩極陰陽界。”
“這還不是最嚴重的。”
“還有更嚴重的？”
“屋漏總有連夜雨。”常補運又道，“感染源不僅有水源、空氣、活物，甚至還有土地。”
白雲深頓時蹙眉，“若是連土地也被感染，即便守住這片城牆也是無用。”
“是了，是了。”常補運半吟半誦，“有道是，萬物有生死，人間有時運。”
白雲深略有所思，忽而問道，“這感染的源頭究竟是什麼？”
常補運回道，“這便要問夫子——意清絕了。”
毓天青反應極快，“意清絕，就是剛才屋裏的男子嗎？”
常補運點了點頭，“他為了調查病源，孤身一人去了西風渡，回來后，就病倒了。”
毓天青道，“他的病症和你說的很像，莫不是……他也感染了？”
常補運道，“你說的沒錯。”
“哎呀！”毓天青一聲驚呼，“那文章可怎麼辦，與他共處一室不是很危險？若是也被感染了，如何是好？”毓天青忽然又道，“所以，意清絕不讓文章靠近裏屋，就是為了隔離。”
見她擔憂，白雲深出聲安慰，“既然他親自去過感染地，想來對病毒有一定的了解和把握，你莫心急。”
毓天青定下神來，微微一沉吟，倏然抬眼與白雲深眸眼相對，俱是從對方瞳孔中看出聯想之意。
“恐怕此事，並不簡單。”
白雲深頷首贊同，隨即對常補運道，“看來，還要勞煩你帶我們去見意清絕。”
常補運呵呵一笑，“正有此意。補運者，從來不會看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