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皇帝夢

第九十六章皇帝夢

也不知過了多久,葉楓才慢慢醒了過來,腦袋痛得猶如裂開一般,眼前一片迷糊,忍不住嘆了口氣,苦笑道:“好烈的酒,多半是家釀的吧?兩位真不好意思,在下不勝酒量,無法奉陪,就此告辭,老闆結賬。”

想站起身子,偏偏雙腳無力,忽然一股酒意涌了上來,眼睛一閉,又睡了過去。再次醒來之時,頭腦仍是昏昏沉沉,但神情已經清醒不少,只覺得臉頰痒痒的,似是什麼東西在爬來爬去。

葉楓大吃一驚,倏地跳了起來,雙手往臉上一拔,叫道:“別胡鬧。”只聽得啪的一聲,那東西落在地下,又從他腳背上快速跑了過去,葉楓這才看清眼前的一切,自己正處身一個房間之中。

雖說是房間,倒不如像個關押囚犯的牢房,從裏到外,透着一股腐敗的惡臭,令人幾欲作嘔,老鼠在地上亂走亂竄,一點也不畏懼他,適才在他臉上爬的,敢情就是這些老鼠當中的一隻。

而他就像病人一樣,躺在一張破舊不堪,至少有幾十年歷史的木床上,身上蓋的被子滿是油污,根本分不出原來的顏色,又硬又臭。不知多久沒清洗了,跳蚤肆無忌憚的在他身上進進出出,奇癢難忍,葉楓只覺得一陣噁心,嘴巴一張,吐出一灘污物。

搖搖欲墜的桌上,擺放着一盞油燈,昏暗如豆,他的影子投射在長滿裂縫的牆壁之上,猶如一頭來自上古世紀的怪獸。這是什麼地方?他為什麼會到這裏?

青青他們到哪裏去了?不是要大醉三天三夜嗎?不是早就說好了,先去杭州,然後再去華山,參加他的婚禮嗎?他們為什麼一聲不響就走了?難道遇到了強敵?

葉楓忽然心頭突突亂跳,哎喲一聲,暗道:“一定是武林盟,他們兩個人,怎麼抵擋得住?不行,我要助他們一臂之力。”掙扎着身子,想要爬下床去,可惜全身骨骼似乎散架了一般,根本提不起半點力氣。

情急之下,一個“懶驢打滾”,直直從床上栽了下去,砰的一聲,額頭重重叩在堅硬的地上,登時腫起了一個鵝蛋般的青包,痛得他呲牙咧嘴,破口大罵道:“武林盟中人,全是不要臉的卑鄙小人。”全忘了自己也是武林盟的一員。

就在此時,聽得腳步聲響,一人奔入房內,葉楓抬頭看去,只見來人是位滿頭白髮的老者,滿臉的皺紋,衣裳破爛,手中提着盞燈籠,明晃晃的燈火在葉楓的頭頂搖曳不定,照得他幾乎無法睜開眼睛。

葉楓一怔,慢慢爬了起來,凝視着老者,問道:“前輩你是?”老者慢吞吞道:“我叫王大卵。”葉楓沉吟道:“王大卵?你是哪一門哪一派的?”

王大卵使勁瞪着渾濁的雙眼,想了半天才道:“哪一門?我家坐北朝南,冬暖夏涼,可惜婆娘死得早,沒人料理,弄得家不像家,哪一派?里長和王員外交惡,大家紛紛表態,我一個老頭子,有我不多,沒我不少,誰也不幫。”

葉楓不覺啞然失笑,尋思:“原來是個鄉下老頭。”拱手說道:“王大爺,這是什麼地方?”王大卵道:“這裏是牛欄崗。”葉楓大吃一驚,失聲叫道:“牛……欄崗?這不是龍門石窟么?”

王大卵道:“東去五十里,才是龍門石窟。”葉楓有些聽不明白了,喃喃自語道:“東去五十里?”就算他爛醉如泥,也應該躺在龍門山下的客棧中,而不是這個老頭的破房間裏,莫非他們見得情勢危急,才迫不得已將他送到這裏?

想到此處,眼前不由自主出現了一副畫面,數人圍住岳沖,一刀刀往他身上砍去,另有數人按住青青,撕她的衣裳……葉楓的雙手忍不住開始顫抖,衣衫也被冷汗濕透,咬着嘴唇,道:“青青……青青……”

王大卵笑道:“青青?是你的心上人吧?你剛在夢裏,已經叫了她許多次了。”葉楓麵皮發燙,低聲道:“有嗎?”王大卵道:“不過那個男的氣度夠大,你們鬧到了這種地步,他居然不計前嫌,親自把你送到這裏的,並且給了我五十兩銀子,要我好好照顧你,若是別的情敵,不趁你大醉不醒,捅你幾刀才怪呢?”

葉楓聽得莫名其妙,愕然道:“我的情敵?”王大卵嘆了口氣,道:“一個女娃娃,能被兩個男人同時看上,既是她的福氣,又是她的煩惱,無論嫁給誰,都要傷害另外一個人,總不能把一個人分成兩半……”葉楓目瞪口呆,結結巴巴道:“這……這……”

王大卵自言自語道:“那女娃娃也是可憐,一雙眼睛都哭紅了,她要我轉告你,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對她念念不忘?”葉楓低頭尋思:“青青他們搞什麼名堂?想看我的笑話?我偏不上當。”

忽然之間,心中湧起了個可怕的念頭,忍不住伸手入懷,登時臉色大變,變得說不出的詭異可怖,好像懷裏有條響尾蛇,一下子就咬住他的五根指頭,懷裏的協議書不見了。

自始至終,他都被青青利用,先用協議書誘惑他,讓他和趙魚反目成仇,然後釜底抽薪,拿走協議書,讓他一無所獲,那些所謂的利益,本來就是海市蜃樓,鏡花水月,他根本就沒有辦法拿到手!他是個不扣不扣的大傻瓜!

青青他們才是最後的大贏家!葉楓不禁哈哈大笑,笑得幾乎站不直身子,滿臉淚水,道:“青青,你好高明的手段,我好佩服你……”王大卵道:“她這樣做,也是迫不得已,一直糾纏不清,對你們都沒有好清,年輕人,想開點吧,外面多的是女人。”

葉楓道:“我已經想得很開了。”跳了起來,身子如離弦之箭,直直往牆壁衝去。王大卵吃了一驚,叫道:“小心,小心!”話音未落,聽得砰的一聲巨響,塵土飛揚,整棟房屋跟着搖晃起來,只見泥土壘成的牆壁,赫然出現了個大洞。

王大卵嚇得魂飛魄散,一交坐倒在地,舌頭伸得老長,過了良久,才縮了進去,顫聲道:“我……我……是不是碰到魔鬼了?”剛要起身,眼前突然一花,葉楓從大洞中又沖了進來,滿面鮮血,恰似地獄放出來的惡魔。

王大卵跪下磕頭,喘息道:“別帶走我的靈魂,我……我……還想再活幾年。”葉楓道:“他們去哪裏了?”王大卵道:“好像往洛陽方向去了。”葉楓道:“你有刀嗎?”王大卵道:“有一把砍柴的刀……”

夜已深,月光慘淡,遙遠的天際只有一顆星星,就像他一樣的孤獨,寂寞。寒風如刀,一刀快似一刀,似乎要斬碎他身上單薄的衣裳!

但他毫不畏懼,腰桿挺得筆直,大步而行,因為他的胸中儘是熊熊的怒火,腳下是條曲曲折折的羊腸小道,前面的路不但艱難,而且遙遠,遠得可怕。

但他一定要走下去,誰似讓走投無路,他也要讓那人頭破血流,對付某些人,就得用最直接,最原始的手段,以血還血,以暴止暴,他手中已經沒有劍,但還有柴刀,柴刀也可以殺人!

也不知走了多久,前面有片小樹林,長着百餘株高矮不一的松樹,樹冠上的積雪已經開始融化,露出了蒼翠的綠色,樹下長着半人高的雜草。

就在這時,忽然聽得樹林那頭傳來擦擦的腳步聲,漸行漸近。葉楓心念一動,暗道:“半夜三更,有比睡覺更要緊的事嗎?”忙伏下身子,藏在雜草之中。只聽得一人大聲埋怨道:“你呀,就是當斷不斷,該心硬的時候,偏偏裝什麼老好人,哼哼,我的腳都快走斷了。”

葉楓腦子嗡的一聲響,只覺得熱血一下子全湧上了頭頂,心道:“這對狗男女,還好意思回來?”以前他聽到這個聲音,如仙樂綸音般享用,渾身飄飄然,如痴如醉,如今聽到這個聲音,好像被毒蛇蠍子狠狠咬了一口,說不出的害怕和反感。

這個女人有天使般美麗的容貌,卻長了一顆魔鬼的心,曾經對她的好感,仰慕,此時此刻,卻如呼嘯而過的寒風,慢慢消融的冰雪,化為烏有。他緊握着柴刀,眼睛裏露出了紅絲。

岳沖笑道:“我什麼時候心軟過了?不是老老實實跟你回來了?我就像你的小尾巴,走到哪裏,跟到哪裏。”青青道:“你說你錯過幾次機會了?在龍門山頂,我用掌推他,你為什麼要拉他?他醉得如一堆爛泥,你為什麼不出手殺他?”

葉楓大吃一驚,冷汗淋漓,萬萬沒想到青青早有殺他之心,登時胸口氣血翻湧,心中咬牙切齒道:“你們回來,想必是要取我的性命吧?”岳沖嘆了口氣,道:“你以為他是趙魚?說殺就殺?”青青冷冷道:“他是華山派弟子,所以你投鼠忌器?”

岳沖道:“華山派作為武林盟的五大門派之一,就連我爹爹亦要忌憚三分,你有沒有考慮到後果?況且武林盟也在尋找與我們開戰的機會,他此時一死,豈非點燃了導火線?”青青反問道:“你有沒有考慮,他活下來,到底是什麼後果?他就會放過我們?”

葉楓心中大叫道:“我決不放過你們!”岳沖道:“他心地善良,不會為難我們的。”青青道:“我們拿了他的協議書,就等於和華山派撕破麵皮,給了武林盟大好的機會!若想避免和武林盟一戰,只有在他沒有發出聲音之前,就搶先殺了他。”

岳沖道:“有那麼容易?他又不是一隻雞,一隻鴨。”青青道:“如今他身負重傷,就是最好的機會,難道你會跑到江湖上,大喊大叫,我殺了華山派弟子?”岳沖道:“當然不會。”

葉楓全身戰慄,暗道:“好歹毒的女人,我也不殺你,只是在你雪白的臉蛋上劃上幾十道刀痕,教你人不人,鬼不鬼,生不如死。”岳沖道:“在爹爹沒有正式吹響變革號角之前,我們必須要和武林盟維持虛偽的和平,至少在正月初八之前,我們要保持克制,不挑起事端。”

青青笑道:“難道你已經有了好主意?”岳沖道:“把協議書還給他,低聲下氣和他說幾句好話,再請他大醉一場,豈非萬事大吉了?”青青道:“他還會相信我們嗎?”

岳沖一怔,似乎已給青青說得心動,隔了一會,遲疑道:“只有這樣了?”青青道:“你說呢?”岳沖道:“那老頭呢?”青青冷冷道:“你還想給武林盟留下把柄?”岳沖咬了咬牙,道:“好!”

青青道:“記住只許用刀,不許用鐵鏈,趙魚的刀法,你記住了嗎?”岳沖道:“我記住了。”葉楓心想:“他用趙大哥的刀法殺我,好讓武林盟查不出半點線索。”青青的積心處慮,不由得機伶伶打了幾個寒噤。

兩人主意已定,心情大好,又說又笑,漸行漸遠,雪光照在他們俊朗窈窕的後背之上,卻是說不出的邪惡,葉楓躡手躡腳跟在後面。

天已經快亮了,清淡幽冷的月亮還掛在樹梢之上,朦朧的孤星,早已躲入暗青色的蒼穹之中。

冬日的凌晨是一天當中,最為寒冷的時候,鄉間小道骯髒的泥土,沾滿了青青花了八百兩銀子,上面綉着金錢,嵌着兩顆龍眼般大小的珍珠的鞋子,但她的心情很愉快。

她如同心靈手巧的工匠,把一個個看似孤立,不相干的事件,不露痕迹的串聯起來,編織成一條有力致命的繩索,只等她親手把它纏在那人的脖子上。

青青暗暗嘆了口氣,尋思:“你毀我的時候,有沒有想到我也會毀了你?你聰明絕頂,雄才大略,難道不知道美酒不可糟蹋,佳人不可唐突?”想到此處,忍不住向岳沖看去,心頭一酸:“只是對不住你了。”

正好岳沖的目光也看了過來,岳沖痴痴地看着她那雙靈活的眼睛,道:“你真美。”青青道:“我是紅顏薄命。”岳沖摟住了她的肩頭,道:“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青青道:“我恨我自己。”

她更恨老天強加給她的命運。在她十四歲的時候,岳重天將她一家從惡霸手中救出的那一刻起,命已經不再是她的了,就成了岳重天手裏的一枚棋子,被精心安置在洛陽城中。

大家都以為她不過是出賣肉體的妓女而已,誰猜測得出她竟然是岳重天的臂膀?這些年她替岳重天獲取了不少有價值的情報,暗中策反了武林盟許多厲害的角色,她在岳重天心目之中,決不遜於絕頂高手,甚至一個有實力的幫派。

她一直想離開洛陽,過另一種生活,但岳重天不肯,棋子的命運就是馳騁沙場,馬革裹屍。有時候她看着鏡子裏,自己一絲不掛,凹凸有致的身體,忍不住淚流滿面,一次次在心裏問自己:“我為什麼不是男人?我為什麼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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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客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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