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催妝
方才查探屍身那人已是粗粗驗過,“七竅流血,呈紫黑色,應是中毒而亡,具體的還得再細細驗看。”
暗夜之中,男人面具后一雙眼恍若鷹隼一般銳利迫人,從屍身趴卧的姿勢上掠過,突然瞥見某處,眼底銳光一閃而沒,道一聲,“光!”
他身邊近身一人立刻會意,忙將火摺子取出來,吹燃後送到他手中。
他將火摺子舉着,細細看過那人衣裳上幾處不明顯的血點,順着那蜿蜒的痕迹一路看到了男屍的衣領處。他毫不遲疑地抬手將男屍的衣領往下一扯,露出了後頸,以及頸下一處殷紅的淤點。
“大人!”這回不需他再吩咐,他身邊人立時極有眼色地遞了一雙布手套過來,男人動作輕巧熟練地戴上手套,查看了那淤點片刻,兩指搭在兩側,運氣於指,往下一按。
“大人?”邊上幾人看着那從淤點處逼出的銀針皆是面泛驚疑。
男人卻已是將那枚銀針拔出,捏在指間,眯眼細看了片刻后,便信手一遞。他身邊的人早有所備,將那銀針接過,攤在絹帕中仔細收好。
男人一邊取下布手套,一邊站起身來,“將人帶回去交給邢瘋子,明日午時,哦,不,後日我要看到屍格。另外,將該封的地方都封了,給我一處一處,好好地查!”
夜雨似乎大了起來,落在瓦上漸漸有了清晰的沙沙聲,火摺子的光亮襯着水光落在男人眸底,折射出幽幽的冷。男人頓了頓,站起身來,在夜雨瀟瀟之中轉過了身,他身畔立時有人抖落開一把竹傘,遮在了他的頭頂。
“大人去哪兒?”邊上有人問道,素日裏,若是有這樣的案子,大人多是直接去衙署,直接等着結果,或是通宵達旦地整理線索,可很明顯,今日有些不同。男人腳步一頓,微微側首后望,不知是不是邊上打起的火把透出的光暈柔和了男人眸底的薄冷,那一瞬間,那雙狹長的眸子顯出兩分柔軟來,伴隨着男人輕掀飛揚的唇角,整個人好似合上了節氣,氤氳出了幾抹春色。
“明日我有要事,想是不會回衙署了,不過交代你們的差事不可懈怠,否則斷不輕饒。”話落之時,人已出了衚衕,跫音寥寥,漸行漸遠。
柳色千家與萬家,輕風細雨落殘花。
春將暮,昨夜一場雨,清早起來,春織閣里那幾棵樹上的花落了一地的殘紅,枝上新綻的綠倒是飲飽了雨,舒展着身姿,越發綠得盎然醉人。
春織閣內張燈結綵,喜氣洋洋。滿院的紅綢飄零,讓身處其中的人都染上了兩分喜氣。
這樣的好景,卻無人顧得上欣賞。院門外已能隱約聽見人聲喧嚷,伴隨着熱鬧的喜樂聲由遠及近。
後院的小廊上,緗葉一邊探頭望着前院的方向,一邊焦急地等待着,面上的急色越發關不住了。
聽着小廊另一頭傳來的倉促腳步聲,她回過頭,見得跑得面上浮汗的墜兒,一把抓住問道,“怎麼樣?可找着了?”
墜兒搖了搖頭,咬着下唇,有些不安道,“掌柜的該不會是醉了酒,睡在了何處,忘了今個兒是什麼日子吧?”還有半句話墜兒藏在心底不敢說,會不會是掌柜的反悔了,不想嫁了,所以想要悔婚?或者,乾脆逃了?她那樣恣意洒脫的性情,墜兒就從沒有想過她會有嫁人的一日,哪怕是到了今日,花轎臨門,墜兒仍是有些身處夢中的不真實感。不知道一會兒花轎到了,卻發現沒了新娘會怎麼樣?
墜兒胡思亂想着,緗葉卻是神色幾轉,雙手緊緊一握,“囑咐攔門的人盡心些,多拖些時候,再派人去找。”
若還是找不到那怎麼辦?墜兒看着緗葉姐姐的表情,卻不敢問出口來,訥訥點了個頭,正待按着緗葉的吩咐去辦事兒,小廊另一頭,阿楠卻是匆匆而至,到得跟前輕聲道,“掌柜的回來了,這會兒正讓全福娘子伺候着梳妝呢。”
回來了?墜兒有些不敢置信地一瞥緗葉,後者卻是長舒了一口氣,眉心微顰,就是腳下生風,往掌柜的香閨行去。
到了晏晚晚的閨房,見到的是一個已經妝扮一新,艷光四射的新娘了。全福娘子手腳很是利落,熟練地一邊念着吉祥話,一邊梳攏髮髻。
緗葉皺着眉瞪對方一眼,入目卻是晏晚晚一張帶了兩分討好的笑臉。
不待說什麼,屋外又是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剛被打發去院門處看情況的墜兒急匆匆趕了回來,“迎親的隊伍很是厲害,咱們的人攔不住,新姑爺已是往這頭來了。”
緗葉本還想罵不着調的晏晚晚兩句,眼下卻已是來不及了,好在全福娘子手腳利落,妝發已是整理好,緗葉忙將一旁架子上掛着的紅蓋頭拿來給晏晚晚蓋上。一片艷紅的汪洋遮蔽了視線,蓋頭下,晏晚晚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眼之中悄然滑過一抹怔忪,擱在膝上的手,在聽着屋外人聲喧嚷時,悄悄攢握在了一處。
“新姑爺是書院的先生,雖然攔不住,可也得作兩首催妝詩啊……”
耳邊笑鬧聲聲,忽遠忽近地傳來,恍惚間,一把清潤帶笑的嗓音猝然竄進耳中——“兩心他自早相知,一過遮閡故作遲。更轉只愁奔月兔,情來不要畫娥眉……”
嗓音是格外好聽的,詩句的意思直白而又熱烈,晏晚晚的耳廓驟然有些發燙,心想着誰與你兩心知,情來畫峨眉了?不過見了幾回面,不知羞。
門外有叫好聲、喧嚷聲,交織成一團熱鬧。晏晚晚嘴角輕勾,是笑,卻夾帶兩分茫然。
她真的……要將自己嫁出去了?嫁給那個她不過見過三次面,連了解二字都無從談起的言先生。
大姑娘上轎,當真是頭一遭。來了這個世界日久,倒是也被同化了不成?明明心中無懼,卻仍難免忐忑。晃神時,門已被打了開來,那熱鬧喧嚷一瞬間就涌到了跟前。
滿室的人聲隨着晏晚晚一瞬間大起來的心跳聲又突然靜了下來,“娘子!”胸腔鼓躍聲聲中,一聲煞是好聽的稱呼滑過耳畔,緊接着,一隻手遞到了蓋頭下,修長乾淨,指節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