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玉樹臨風一少年

初見—玉樹臨風一少年

火車載着離家出走的十三歲少女一路北上在北上,一站一站的,每一次的鳴笛都像是一場訣別的悲鳴。她的火車票早已到站,可她一直沒有下車,她不知道該去哪裏,也不知道下車后該如何面對完全陌生的世界。她在這列火車上挨過了白天又挨過了夜晚,縮在不起眼的角落裏不停的變換車廂,好躲避乘務員的查票。最終在一節安靜的軟卧車廂里,她與另一個乘務員迎面相對了。

“哎,那邊那小孩兒你哪個鋪的?”乘務員遠遠叫着。

她慌不擇路的便一頭扎進了身旁的車廂。

軟卧車廂是四人上下鋪一個獨立的空間,之了進去關了門一扭頭便看到下鋪位置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正推着老花鏡看她。

“你幹嘛呢?”老太太的對面坐着個中年男人,看到之了忙站起來問。

之了站在那不說話,一雙眼睛惶恐不安的閃着淚光。

車廂的門被打開了,乘務員探進身子來問道:“你是這個車廂的嗎?給我看看你車票。是不是硬座那邊跑來混座兒的,趕緊回去!”

之了一言不發攥着車票無助的看向坐在那的老太太。

老太太似乎動了惻隱之心,她站起身,將桌上的四張車票拿起來遞給乘務員看,然後她說:“這孩子是我這個車廂的。”

乘務員似乎對這個老太太有着莫名的恭謹,她微笑着點點頭便不再多問關了車廂的門便離開了。

“你是不是沒座,累了來找地方休息?硬座車廂是不好受,你在這兒呆一會兒吧。”老太太走過來拉過之了在下鋪坐了,端詳了她片刻又道:“你要是累了,就上去睡會兒,我這裏有空餘的位置,你到哪個站到了我叫醒你。”

之了這才注意到這個四人車廂里只有老太太與那個站着的中年男人兩個人。

老太太的聲音很柔軟,帶着老人家特有的慈祥,她的手也是暖的,讓之了輕易的便張開了手把車票遞給給她看。

“丫頭,你這站我怎麼記得昨天晚上就過了啊?你這坐過站了,過了好多站了!”老太太仔細看火車票和忙道,“你得趕緊在下一站下車買個回去的票!”

“奶奶,我不知道該去哪。”之了終於開了口,淚也撲簌而下。

“丫頭,你這是走失了?”老太太一邊擦着她的淚一邊輕哄:“那你告訴奶奶你的家在哪我叫人送你回去。”

之了的眼神黯淡下去,過了許久她緩緩的吐出一句:“我沒有家。”

老太太眼裏閃過一絲錯愕,她靜默了一會兒,嘆了口氣,然後她說:“沒有家那就跟奶奶回家吧。”

就這樣,之了隨着這列北上的火車,被洛老太太帶進了洛家的大門。那個被她叫作奶奶的老人,她甚至不問她的來歷和身世,那樣洞察世事的包容了接受了她的來路不明。這叫之了後來的許多年每每想起都感激的落淚。

洛家的男人都覺得老太太怕是瘋了,回南方老家探了個親就隨隨便便從火車上拐了個姑娘回家。關於之了的到來,洛家開了一個很慎重的家庭會議。

洛停年是最後出現的那一個,在他進門之前,之了已經先後見過了洛豐年,洛盈年,洛康年,分別是洛家的大少二少和三少。

洛停年進門時有些錯愕,一家老小難得聚得如此齊整。他換了鞋把書包遞給傭人,一邊向大廳走一邊問:“今天什麼日子?開家庭會議?”

“這是我的小兒子,洛停年。”老太太是這樣向之了介紹的,她說:“我前前後後生了二十年都生的是兒子,到了四十多歲生了他一看又是兒子。沒有女兒命啊!乾脆就算了停了吧,所以就叫停年。”

洛停年已然習慣了母親說自己名字的典故,不以為然的笑了笑衝著父母點過頭便落了座。他壓根就沒去看那個坐在母親身邊的小姑娘。母親喜歡女孩,經常把親戚朋友家的女兒接過來玩,他習以為常。

“老四!”洛康年湊到他身邊嘀咕道:“咱們老太太這回玩大了,沒閨女從火車上現撿了個閨女回來!”

洛停年這才注意到那個纖細的少女,亦或者應該叫幼女?她實在瘦弱,面色又枯黃看不出到底有多大年紀。

“胡說什麼呢?”洛老太太瞪了正嘀咕的哥倆一眼,開了口:“我今天把大家都叫來就是有件事跟你們商量一下,這丫頭是我火車上遇到的,無家可歸孤苦伶仃的,怪可憐見的,我想咱們收養了她。”

“好啊,挺好的,助人為樂。好事兒!”洛康年舉了雙手贊同。

洛停年不置可否,不動聲色的坐在。十七歲的少年,對這些事情本就沒有多少的興緻。他看了窩在母親身邊的女孩一眼,隨口問道:“她多大了?”

洛老太太這才想起,一拍腦門道:“嗨,我都沒問呢。”然後她問女孩,“你多大了?叫什麼名字?”

“十三了。”少女怯怯的答,“我叫知了。”

“知了…”眾人笑了起來,不知誰問了句:“是那個吱吱叫的知了嗎?”

少女點了點頭。是的那時的之了,確實是吱吱叫的知了。父母給的名字,隨口起的聽見知了叫便給她起名知了。

“才十三歲啊!”作為長子的洛豐年開了口,“爸都七十了,媽也六十多了,這收養十三歲的女兒這有點說不過去啊。”

“胡說什麼呢?這孩子管我叫奶奶,我幾時說要她當女兒了。”洛老太太嗔了一句,然後又道:“我是想看看你們兄弟誰收養了她。”

“媽,我不行,我才二十多!生不出來這麼大閨女!”洛康年最先表態。

“媽,我也不行,我還沒結婚呢!你給我安這麼大一閨女,我以後還怎麼娶媳婦?”老二洛盈年也趕緊把球丟出去。

洛老太太把目光定格在已婚已育的長子夫婦身上。“豐年,我和你爸的意思是你和老二誰都行,可老二雖說也30了,到底沒成家,也不好給這孩子上戶口,我覺得也是上在你名下比較合適,一來你37了有個13的閨女也合理,二來你結了婚也有了兒子,就差個閨女了,這丫頭做你閨女不是正好?你放心這孩子跟我過,不會影響你們生活的,你看…”說著掐了一把身邊洛老爺子的大腿。

老爺子本不想摻活這些事兒,正悠哉悠哉的看報紙,被這麼一掐只得附和道:“嗯,我看也是,就老大合適。挺好。”

洛老太太連老爺子都搬出來了,洛豐年看了看妻子見她也沒有反對的神色,便點了點頭道:“按爸媽的意思辦吧。”

“那就這麼說定了。”洛老太太鬆了口氣,“你們幾個趕緊去找人,托關係,一個是把這孩子的戶口都落了,二是趕緊把學校給她安排好了,儘快上學不然功課跟不上!”

真是一個奇妙的夜晚,十三歲的少女命運被這樣安排了,這是之了一生的轉折點。

之了躺在舒適的帶着香味的床上時還覺得一切都不真實。她不敢閉眼,怕再睜開眼時發現一切都是夢,慈眉善目手心溫暖的奶奶是夢,這奢華的房間舒適的床是夢,所有一切都是夢!而她還是那個在黑暗的水缸中掙扎卻不敢發出聲響的孩子。

輾轉了半夜,她覺得口渴,她想起睡覺前洗澡的那個房間,那個有浴缸馬桶和瓷白的洗手台的房間。洗手台上有水龍頭,水龍頭裏是源源不斷的乾淨極了的自來水。不像她老家的那些抽水井裏的水帶着細小的泥沙。她悄然的起身,赤着腳走出房間。走廊里一片昏暗,她憑着記憶摸索着走進拐角的衛生間裏,按開燈然後打開洗手池上的水龍頭捧着水咕咚咕咚的喝。果然是甜的,很乾凈沒有泥沙,跟她想像的一樣。

“你在做什麼?”

突然的詢問聲嚇了之了一跳,她的動作頓時僵在了那,她費了好大的力氣將嘴裏的那口水咽下,然後轉身看向門口。

門口的昏暗裏立着那個一直神色淡漠的少年—洛停年。

從他進門那一刻,之了就注意到他了,她從未見過這麼乾淨的男孩子。他的頭髮是清爽乾燥的,不像她以前讀書時候班裏那些渾身都是汗臭味的男生。他的襯衫那麼白,手指也那樣的纖細好看,骨節分明又乾淨清爽。

年少的之了,從村子的土堆里爬起來的之了,光腳踩在地上的之了,已經開始微微發育的之了,十三歲的少女之了頓時覺得無比的羞澀而難堪。她無措的站在那,慌慌張張的把手上的水往睡裙上抹,她小聲的說:“我渴了。”

“用這個擦。”洛停年上前兩步從洗手台邊的掛鈎上扯下來一個毛巾遞給她。

之了忙接過,臉紅了起來,“謝謝。”

“你那間屋子沒有獨立的衛生間,以後你就用這間。這裏的東西都是乾淨的沒人用過。這裏本來是我…”洛停年說到這兒不說了,下意識的將另一隻手向身後藏了藏。

之了眼尖的發現了,他手裏拿着煙和打火機。

“我快要十八歲了,抽煙是我的人身自由,不過你不許告訴我爸媽。”洛停年這樣命令,然後他說:“來,我帶你去喝水。”說著,他轉身先走了。

“嗯。”之了後知後覺的點點頭,忙放下毛巾跟着他下了樓。

在一樓的廚房裏,洛停年取了一隻玻璃杯從飲水機里倒了水遞給之了。

之了接過咕咚咕咚的喝。

洛停年站在那看她,他們之間隔着一個操作台,之了能清楚的看到他眼裏自己的影子,小小的一團,像一隻流浪的小貓。

這是他們的初見,來路不明的十三歲的孤女,養尊處優的十七歲少年。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從一開始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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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與你皆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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