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落
火車進入站台,是很小的城市的站台,只停留兩分鐘。
之了提着行李步出車廂,森然的涼意便迎面撲來。是這樣的感覺!陰冷潮濕,棉裏藏針般的防不勝防,一點點的滲到你的骨頭縫裏,連血液都被浸潤的透涼。不像她生活了多年的那個巨大的北方城市,冬天是冷冽乾燥的風沙,冷的乾乾脆脆,毫不拖泥帶水。她裹緊了外套,站在站台上靜靜地佇立了一會兒。
“嗨,小姐姐,你也在這裏下啊!”
清亮的帶着青春張揚的聲音突兀的響在耳邊,叫之了從恍惚中回過神兒來。她轉頭看到一個高高的,脖子上掛着單反的男孩子正咧着嘴沖她笑。可之了並不認識,她略帶疑惑的微微皺眉。
“我坐在你對面。”男孩笑了笑,指了指遠去的火車,“剛才在車上,我是你在你對面的位置。”
“哦哦…”之了點頭,還是不解:“有什麼事情嗎?”
“沒事兒!”男孩的笑里藏了羞澀,他說:“好巧啊,你也在這裏下車。”
之了只覺得尷尬,她一向不擅長搭訕,或被人搭訕,於是禮貌的點了頭,她說:“嗯,再見。”然後,她拖着行李轉身離去。
“等等,小姐姐,我沒有惡意的,我是好人。”男孩子追上了在之了耳邊聒噪,“我是看我們正好順路,要不要一起拼個車,小姐姐可以加個微信嗎?”
“不用了,我去的地方偏遠,沒法跟你拼車。”之了收住步子,對上男孩的眼,繼續道:“我沒有微信,也沒有手機。”
“哈哈!”男孩笑了起來,“這年頭還有人沒有手機和微信嗎?怪不得你在車上不玩手機,一直發獃!”
之了不想與他啰嗦,拖着行李繼續走。男孩子緊跟了兩步攔住她,將胸前的單反舉起來,打開給她看,“小姐姐,你看我剛才有偷拍你,你看這張背景是硬座車廂擁擠的人還有推着餐車的列車員,你的表情卻是清冷孤寂的,多麼強烈的對比,是不是拍的很棒!”
之了淡淡的瞥了一眼,確實是她的照片,於是便道:“請刪除!你這樣沒有經過我的允許就偷拍,是違法的你懂嗎?”
男孩很是尷尬,撓了撓頭央求:“小姐姐,我這不是在徵求你的意見嗎?這照片多好看,刪了可惜了要不加個微信,我把照片發給你!”
“我真的沒有微信。”之了說,然後不再廢話,徑直轉身。
男孩還是鍥而不捨的追了上來,嘴上馬不停蹄的繼續道:“小姐姐,我叫任飛,我是學攝影的,最近到處跑跑找風景,也找靈感,這地方我沒來過,給我指個道兒唄。你是本地人嗎?是來玩還是回家?這地方好像沒什麼玩的,你是回家吧!”
回家…這兩個字叫之了心底生出了無邊的荒蕪來。她終於停住了腳步,站在那愣了許久,然後她說:“我沒有家…”
叫任飛的男孩子也愣在那,他看得到她眼裏深不見底的荒涼,讓他說不出話來的那種荒涼。
之了卻很快的掩去了眼底的痕迹,她問:“那你是因為照片才跟我下車的嗎?天很晚了,你準備在哪裏落腳?”
“我也不知道呢,你有地方嗎?訂了哪家酒店,不如我跟你訂同一家吧。”任飛掏出手機來,飛快的點開了訂酒店的app。
“我不在市內落腳,我要去的地方很遠,要從市裡坐三個小時的短途客車才能到,你可以選擇在市裡落腳然後改簽車票明天繼續出發,尋找你的靈感。”之了有些無奈他的糾纏,給了他很誠懇的建議。
“三個小時的車啊,天都快黑了,你一個女孩子要去那麼遠的地方,多不安全啊不如我們晚上在市內落腳,然後明天各自上路,你過你的獨木橋我走我的陽關道!”任飛眨着煙無辜又無害的模樣。
天是有些晚了,客車估計也不會再發車了。之了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火車,有些筋疲力盡,她妥協於任飛的糾纏,不想再與他多費唇舌,她說:“小城市的酒店不用預定,沒有那麼多人住。”
“那不如我們一起去找酒店,我不太熟悉,你全當幫我。我明天正好跟你去你說的那個很遠的地方,那麼偏遠一定有風景!”任飛得寸進尺。
之了疲於應對,只說:“你隨意,我去的地方既沒有美景讓你拍,也沒有靈感讓你找。”
“沒事兒,拍什麼不是拍?我的鏡頭下處處是風景。”任飛步步跟隨,“你叫什麼名字?”
“洛之了。”
“是那個吱吱叫的知了嗎?”
“不是,是之前往事統統了卻的之了。”
…
他們很順利的在火車站附近找到一家快捷酒店,房間充足,任君挑選。
酒店的環境不好,走廊里散發著潮濕難聞的氣味。之了突然就覺得噁心起來,胃裏翻騰出酸澀的味道。她幾乎是飛跑着連行李也丟在走廊里,確認了房間刷卡開門直接就衝進了衛生間,對着馬桶便開始乾嘔。可也只是乾嘔,除了酸水再吐不出其他來。
“你沒事兒吧!”任飛幫她把行李拖進房間,一臉關切的站在衛生間門口看她。
“沒事兒。”之了沖了馬桶,站起身扭開了水龍頭。
任飛雙手抱在胸前,開了句玩笑:“你這嘔的跟懷孕了似得,嚇我一跳!”
“是懷孕了。”之了說。
任飛愣在當場,張着嘴說不出一句話來。
神情孤寂的女孩兒,在不知名的城市流落的女孩兒,懷了孕的女孩兒,奇怪的女孩兒。任飛想,這是個有故事的女孩!
他們安置好行李一起出門覓食,在酒店附近的小館子,之了用方言要了飯和蛋湯。
任飛笑道:“小姐姐,你果然是本地人啊!”
之了笑了一下,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她說:“我不小了。”
“你看着不大啊,我24歲,你有多大?”任飛問。
“27歲,比你大三歲。”之了答。
“看不出來啊!”任飛有些錯愕,“我以為你跟我差不多或比我小些,怪不得你懷孕了,你已經結婚了嗎?”
“沒有。”之了回答的乾脆利落,並不覺得難堪。
任飛是聰明人,笑了笑沒有繼續追根究底。
吃過飯,他們一起回到酒店,在走廊里道了晚安。可是,任飛剛進了房間,咚咚咚敲門聲就響了。他疑惑的開門看到之了站在門口。
“你大晚上敲我的門做什麼?”任飛抱着胸開着玩笑道:“我對孕婦可沒興趣!”
“可以借用你的電腦嗎?”之了問。
“切!”任飛作出失望的表情,“進來吧,害我空歡喜一場,以為有艷遇呢!”
筆記本打開,屏幕亮起,之了猶豫了會兒,還是登陸了自己的郵箱。
果然,收件箱上的紅色數字蔚為壯觀。
她點開,往下拉,點開第一封郵件簡短的三個字:“去哪了?”
然後繼續點開第二封,多了幾個字:“你到底去哪了?趕緊回來!”
第三封更多了些:“洛之了,你他媽的到底死到哪裏去了,趕緊滾回來!不然你這輩子都別再進洛家的門,你從洛家得到的一切我都會從你身上扒下來!”
再然後,之了直接拉到最上面那封,發件時間是半個小時前,她點開是簡短的一句話,八個字:“聽話,回到我身邊來!”
所有的郵件,都來自於一個人。洛停年。
“我操,這人誰啊,這麼變態分裂!”任飛在之了身後,忍不住爆了句粗口,然後意識到不妥,連忙道歉:“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偷看,主要你這…這麼多郵件,我好奇心強,不好意思啊!”
“沒事。”之了關了郵箱的頁面,站起身,“謝謝啦,很晚了,我回去睡了,晚安。”
“晚安。”
之了點了點頭,向外走去。
“給你發郵件這個洛停年是誰,你們都姓洛?”任飛的好奇心戰勝了理智。
之了停了步子,在原地站了幾秒鐘然後轉身看着任飛微微的笑了,她說:“洛停年,他是我的四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