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兩條不同的軌道究竟哪條是岔道呢
這裏是平行時空的地球。
和我們熟知的這一端相比,兩個世界的人類文明在二十世紀之前均無差異,人重複生老病死,國家依舊朝代更迭,兩列火車並駕齊驅在同樣的軌道上。
但在二十世紀的下半葉,扳手被撬動,岔道隨之開放。沒有導火索,所謂前兆也統統缺席,各國之間突然爆發了曠日持久的大規模戰爭。
此戰幾乎波及到了每一個人跡所至的國家與地區。在那段洋灑血色、遍升硝煙的歲月里,不知有多少顛沛流離,亦不知有多少亡國滅種。
概而言之,可謂:
轉輸餉官傾富室,米石萬錢無處糴。連村鬼哭灶沉煙,野攫生人腥血赤。
九疑對面森可畏,弱肉半為強者食。旋風吹棘晝梟鳴,缺月銜山虎留跡。
然而,對於這場戰爭,所有史學家在他們的著作中均語焉不詳。好比歷史對弱者的殘酷和殘忍,都統統被涵蓋在一句簡短的“歲飢,人相食”之中。
而倖存者們唯一知道的事情是,這個世界好歹還沒有完全崩壞。眾多國家最終形成了六個集合體,瓜分了所有可以瓜分的地圖與資源。世界復又進入相對和平發展的年代,人們稱這個新紀元為“新平紀”。
這個故事,就發生在這裏。
新平紀22年。
傍晚,林木一個人走在回家的道路上,暮色映襯在他的側臉。
說是回家,其實是回到孤兒院。
他的父母都在戰爭的尾聲送了命,那時他還很小。在過去的那個年代,有許許多多像他一樣失去雙親的孩子,戰爭結束后都被歸攏到統一建立的福利院裏。
福利院以編號命名,從一號福利院、二號福利院、三號福利院、四號福利院......一直到一百號福利院。
只是幾乎所有人,包括那些孤兒自己,都不把它們稱作福利院,只叫它孤兒院。
回去之後,吃罷晚飯,要把昨天留下一點的那本書看完,是村上春樹的《斯普特尼克戀人》,昨天看到最後時被喊去幫忙幹活了,回來滿身大汗的便沒有了看書的心情。
要不下次喊那誰替我好了,不然裝作不在也可以——林木在走路時總是喜歡神遊天外。
突然他的視野一黑,原來是照在他臉上的夕陽被一雙手所遮蓋。沒等他做出反應,那雙大手便捂住了他的嘴巴!
與此同時來自另一個人的拳頭迅猛地擊在他的腹部。即使沒有被捂住嘴巴,挨上這麼兇狠的一記,他大概在短時間內也只能發出“嗬嗬”的悶哼聲。
來者看來是訓練有素,一整套*動作協調且高效,趁他沒有恢復行動力,兩個神秘人架着他半推半拉地沒入了旁邊小巷的陰影之中。
待林木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正置身於一個簡陋的小房間裏,房間裏只有一張粗糙的木桌和兩個同樣粗糙的木板凳,角落裏躺着沒有鋪好的行軍床。寒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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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褥半死不活地昏睡在行軍床上,凄涼得很。
而與這樣粗糙的光景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對面翹着二郎腿坐在板凳上的光滑的青年。
光滑,這是他看到那青年的第一印象。
在他被推進來按在凳子上的一小段時間裏,青年一直都痴痴地透過頭上監獄似的的鐵窗眺望着夕陽,暮色一視同仁地將他的臉染至昏黃。
看不清他的臉,林木只能看到他的脖頸,正是他的脖頸給林木以光滑的印象:
那脖頸竟能像玉一樣潔白無暇,甚至在這樣的環境中折射出堪稱聖潔的光暈。
待他坐定,青年才勻勻地把頭轉過來。
正常人轉頭視物時,總會同時偏轉視線,好能更快地看到想要看到的東西。而他好像一點也不着急看到什麼,眼珠奇異地始終保持在眼眶的正中央。那光景讓人不禁想到在托盤上勻速旋轉的陶器。
“我只與你說一件事,”青年輕輕柔柔地開口了,他的語速也是勻勻的,“那便是你以後要做什麼。”
林木沒有開口,他在等待下文。而青年似乎也在等待他的回應,場面陷入了有些微妙的短暫沉默。
在這短暫的沉默中,青年同時在觀察着林木。
他看過林木的資料,當然知道林木的基本信息和長相,但面對面地打量總歸與看照片是不同的。
林木留着簡單的黑色短髮,眼睛不大,可以說偏小,眉毛也很淡漠:鑒於眉毛是很傳神的部位,他覺得可以用淡漠來形容林木的眉眼。
往下看,與之前的淡漠不同,林木的顴骨偏高,嘴唇又較薄,難怪在之前看到的資料中,他看到林木的表情總是好像帶着一分譏諷——這樣的一張臉實在是很容易擺出那種神情。
總而言之,這不能說是一張好看的臉,但卻是一張很有特點的臉。它的五官搭配使得它的主人總是很難掩飾自己的表情,尤其是當他嘴角微微上揚,便自然而然地帶有嘲笑的意味。
這張臉適合一個不憚於嬉笑怒罵、冷嘲熱諷的人,它的主人也正是這樣。
青年見等不到回應,便自顧自地往下講:
“接下來我要送你前往一個隱秘的地點,那裏有一座學院,裏面的學生都是像你一樣有特殊潛質的人,你會在那裏繼續生活、學習,而你在福利院的檔案和關係則有專人處理。至於學什麼、怎麼學,其他人會講與你聽。”
講到這裏,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概括而言,你與過去將一刀兩斷,在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你都不能再接觸外面的世界。”
他又頓了頓,似乎在等待林木消化這個代表劇變的消息。
他放下二郎腿,將雙手支起,看着林木:
“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林木從小就比其他大部分同齡人聰明,接受能力也很強,在剛才那段時間裏他便心分二用,一面聽青年的話,一面在心裏進行分析。
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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析的結果顯而易見:他別無選擇。
剛才綁他進來的那兩個壯漢還在門口像鐵塔似的站着,時不時虎視眈眈地朝他望一眼,想逃恐怕是不太現實,何況他常備在身邊的匕首也被沒收了。
而且他憑藉自己敏銳的洞察力判斷,這兩個壯漢多半是,或者曾經是士兵。
他們的配合相當默契,動作乾淨利落、訓練有素,從一開始就一言不發,表現出極高的紀律性。這也就意味青年很有可能代表軍方,而不是什麼犯罪組織。
這麼著,他唯一的選擇就是暫時聽從青年的話。
但是他不甘心。
哪怕是隨手種在草地上的一株小花,要是被人放肆地踩踏,大概也沒有人會開心吧。更何況是他艱難爭取來的生活呢?
竟然就這麼被輕描淡寫地、兒戲一樣地被奪走了。
那本書想來也沒有辦法讀完了。
哪怕事出有因,就不能採用多少更地道些的做法嗎?林木渾然而生一股忿恨,旋即因為自己不能改變引起忿恨的現實而越發忿恨。
但林木沒有無謂地宣洩自己的忿恨,那會讓他更瞧不起自己。
他拖着自己的小板凳湊近青年,裝模作樣地左右轉了轉頭,然後神秘兮兮地對青年低聲說道:
“長官,如果我不能重見天日,那我有一個很重要的秘密要報告給您!”
“說。”
青年對長官的稱呼不置可否,只是稍稍點點頭,示意他繼續。
林木又往前蹭了蹭,煞有介事地湊到青年的耳邊,確保青年看不到自己的表情,然後用近乎耳語的音量一字一句地慢慢說道:
“您...的...”
他說的實在太過含糊,青年不由得也將頭部前傾,並側過耳來。
“您...的...褲...鏈...開...啦!”
青年聽到這話,條件反射地快速向下瞥了一眼,隨後才反應過來,自己今天穿的褲子哪有褲鏈這麼一說?
意識到自己被耍了,他稍帶慍怒地抬起頭來,發現對面的林木正嬉皮笑臉地看着他。
他沖林木皺了皺眉:“這很低級。”
而林木只是聳聳肩,長舒一口氣:
“您權當我是以自己的方式,進行了小小的反抗吧。”
青年聞言仰面沉默了兩秒,又露出他堪稱美麗的脖頸,隨後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嘴角綻出一絲笑意,對林木說道:
“我叫辭色。”
說完這句話,他伸出左手的食指。
從那同樣如玉般的食指深處,竟然傳出磬石相擊般的悠揚聲響,這聲響一浪蓋過一浪,鋪天蓋地地將林木淹沒在其中。
很快,林木就迷失在那音浪中,彷彿被無盡波濤衝擊為細碎的礁石,喪失了自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