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就見楊宣兩隻眼睛都透出一抹紅色,看上去詭異至極。
楊宣十二歲那年,清明節,飄着小雨,
父母帶着他去祭拜故人,他撐着小傘,跟在父母身後,小心翼翼地避開水坑。
落下一段距離時,楊母沖他招手,揚聲喊道:“小宣,快過來。”
楊宣應聲道:“媽媽等我。”
他一路小跑,去追楊母,不慎一腳踩進水坑裏,污漬濺出,落在白色運動鞋上。
他特着急,這可是第一天穿的鞋!
楊宣抓住楊母的手,伸着腳,催促道:“媽媽快給我紙,快點快點!”
楊母從包里拿出一包紙遞給他,他抽出一張,蹲下身,用力地擦鞋,擦着擦着,污漬不僅沒擦掉,反而變成了紅色,紅色越擦越多,怎麼擦都擦不掉。
楊宣攥着紙,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楊母摸摸楊宣的腦袋,安慰楊宣,“小宣乖,不哭,讓爸爸再給你買一雙,”再低頭一看,嚇一跳,“怎麼回事?你受傷流血了?快把鞋脫了,媽媽看一下。”
祭拜完畢的楊父也嚇一跳。
楊父扶着楊宣,楊母幫忙脫鞋子,這一脫,三個人都到抽一口冷氣。
楊宣的襪子也變成了紅色,且紅色竟然還在漫延,像要吞噬掉腳後跟處保留着原色的襪子。
再脫襪子,連腳丫子都紅成一片。
楊母小心翼翼地觸碰楊宣的腳丫子,抬頭問楊宣,“疼嗎?”
楊宣因心疼鞋子,哭得一抽一抽的,聞言只搖搖頭。
楊父冷靜下來,回道:“不是受傷就好,鞋子襪子直接扔掉,再回家好好洗下腳。”
楊父一把抱起楊宣往停車的方向走,楊母提着鞋子跟襪子,一路找垃圾桶,最後沒找着,提着上了車。
楊父剛啟動車子,坐在後座的楊母就驚呼道:“老公快看,小宣腳上的紅色沒了!”
楊父立即扭頭看過去,白嫩的腳丫子上果然不見一絲紅色。
這個紅色到底是什麼東西?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憑空出現,又憑空消失?
楊宣根本不管自個兒的腳,伸手往座位底下去摸鞋,摸到了,拎起一看,紅色居然也沒了!
楊宣開心了,湊到楊父眼前問道:“買新鞋子的錢能不能直接給我啊。”
楊父的視線由楊宣的腳,移至楊宣的臉上,他笑着剛想回答楊宣,就見楊宣兩隻眼睛都透出一抹紅色,看上去詭異至極。
楊父的笑徹底僵在了臉上。
楊宣父母帶他看遍了全國的眼科醫院,都得不到一個原因,一個解決辦法,好在楊宣的眼睛不痛不癢,沒有任何感覺。
自此,楊宣的鼻樑與耳朵承擔了重擔,時刻戴着墨鏡,只有身處黑暗中,或獨自待着,或與父母在一起,楊宣才能看到屬於這個世界,原原本本的色彩。
起初楊宣很嘚瑟,畢竟戴着墨鏡能耍帥,他嚷嚷着讓楊父給他買了好幾副墨鏡,每天換着戴,跑小夥伴面前插着腰讓人家誇他。待時間一長,新鮮勁過去,楊宣便不耐煩了,任由楊母怎麼哄,他都不願意再碰一下墨鏡。
後來,楊宣長大了,懂得墨鏡是用來保護他,免他遭受別人的閑言碎語、指指點點。他也逐漸習慣了墨鏡,將墨鏡當成衣服,人怎麼可能不穿衣服就出門呢?
楊宣第一次找同行人共同旅遊時,目的地是敦煌,他與同行人從神秘瑰麗的莫高窟出來,爬上鳴沙山,坐在最高處感受着夕陽照射下的壯觀美景,難掩澎湃的心情,於是一激動,他決定來個坦誠布公,拍了拍同行人的肩膀,問對方想不想看他摘下墨鏡。
一路都在好奇的同行人忙不迭的點頭,然後楊宣就把墨鏡摘了,再然後,第二天他去找自認為已經培養出感情的同行人時,找了個寂寞。
他閑來無事,把同行人分門別類了一下,大致可以分為兩種。
一種是單純好奇,像小孩好奇聖誕老爺爺的口袋裏有沒有糖果,他們會用眼神傳遞信息,不會開口問。
一種是喜歡窺探他人私隱,纏着他或直接、或間接的問原因。
陳綻屬於哪種,他不知道。
因為陳綻有可能僅僅只是對他能看見紀錄片里的那個男人感興趣。
他下意識地看向陳綻,再上車時,他選擇了坐到後座,故只能看到陳綻的後腦勺,跟握着方向盤,白嫩纖細如春筍般的手指。
他想,如果陳綻看到他的眼睛,會有什麼反應?
陳綻瞟了眼後視鏡,見楊宣看着窗外,神情猶豫,便收了自己開口說話的打算,等着楊宣主動。
果然,楊宣挪到了位置中間,傾身靠近駕駛座椅。
他說:“我可以看到那個男人應該跟我的眼睛沒有關係,所以你別再打我墨鏡的主意了,它沒礙着你。”
陳綻沒想到楊宣開口提的是這個。
說實話,她對兩個都好奇,楊宣墨鏡下的眼睛,紀錄片里的男人。但她的重點在於大汖村的七尊神像,那個男人她沒時間去摸透了,路上摸個楊宣的眼睛還是有時間的。
陳綻問道:“怎麼說?”
楊宣盡量挑重點說:“我十二歲就戴墨鏡了,距離我看到那個男人中間隔了十二年。這十二年裏,別說奇奇怪怪的人了,我連一隻蒼蠅都沒比別人多看到一隻。如果真跟我眼睛有關,那為什麼這十二年裏沒發生任何事?總不至於跟動物一樣,還來一個冬眠期吧,”楊宣下了結論,“總之,你不需要研究我的眼睛,也能了解你想了解的事,得到你想得到的真相。”
陳綻點點頭,楊宣說得挺有道理,但——
陳綻直接反問道:“我怎麼確定你沒騙我?明明發生了無數次的事,卻說僅有一次。”
楊宣被噎了個正着。
他坐到後座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手機登入論壇翻私信。很可惜,他把私信翻到了上次已讀的地方,也沒翻出第二個對大汖村感興趣的人。
他要麼選擇獨自前往,要麼選擇繼續跟陳綻同行。
他在選擇了後者的同時,也希望能一舉澆滅陳綻想摘他墨鏡的想法。不過目前看來,似乎不太理想。
楊宣索性不說話了。
陳綻停下車等紅燈,她右手搭在椅背上,轉身看向楊宣,“我這是路上無聊,想摘你墨鏡玩玩,誰沒有眼睛啊,我再有興趣能興趣到哪?再說你撞我腰那幾下,我不也沒計較嗎?現下大汖村也快到了,這事就過去了,行不行?”
陳綻邊說邊笑,笑得人畜無害,本就白皙無瑕疵的皮膚在陽光的烘托下,近乎透明了,楊宣都能看到她臉上那一層細細的絨毛,像水蜜桃,怪可愛的。
陳綻見楊宣無動靜,朝他伸出手。
紅燈在這當口變成了綠燈,楊宣提醒道:“可以走了。”
陳綻扭頭看了一眼,又看回楊宣,手依舊伸着,“握手言和。”
算了,陳綻除了想摘他墨鏡之外,沒其他毛病。
租了車去接他、給他買了早餐,備了水、也不矯情,說不用他開車就不用他開車、性子也痛快,沒有跟他搶着付飯錢……更重要的是,笑得次數也多了,沒之前冷漠了。
綜合下來,陳綻的確是個不錯的同行人。
楊宣伸手握住陳綻的手,跟着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