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貪贓與抗命
周蓮,審了整整三日,直將她被“周府”收養前的情狀、在“周府”時怎樣生活、離了“周府”后的日子;堂姑、堂弟、堂妹;燼手、鋼針、鐵沙掌等諸般細碎全部摸了個底掉。到得第三日黃昏,才終於無話可問。
走出“刑院”正門,緊挨着就是“蛾院”。想到“刑院”中的種種荒唐,葉玄決定就趁今日,去跟鬼蛾談個明白。也是趁着她臂上傷未痊癒,此時不忍心對她如何。
葉玄一邊朝院內走着,一邊在心中暗罵“財稅司”主辦“元沛”玩忽職守。可這事起初,分明是自己叫青兒睜一眼閉一眼的,“城主府”隱隱表了態,“元沛”又怎敢得罪鬼蛾?
進到鬼蛾房內,見殘影也在。葉玄想了想,便沒有假惺惺地將殘影驅退,反正她什麼都知道。
“我有些事情,想請教蛾大人。您是站着聽,還是跪着聽啊?”葉玄盡量使自己的語調顯得陰冷一些。
鬼蛾心中一寒,又不禁生出些委屈,心想:“我都這樣了,還要說我嗎?”然而終是心裏有鬼,怯聲問道:“少主,什麼事啊?”她也不知該不該跪,站在一旁手足無措。
殘影見沒趕她,乖乖坐得遠了些,默不作聲,想着關鍵時如何替小蛾解圍。
“你們治安兵團,在城中打了多少架呀?為何兵團的刀,一年補六次缺口,一補就是五百柄?盔甲也是,為何修補一副‘鎖甲’用的鋼,比一副‘板甲’還重?你們這是叫人砍了多少刀,砸了多少錘呀,我‘枯榮城’的治安,何時恐怖到了這等地步?
還有,刀和甲,都是‘純鋼’所鑄,為何修補的時候,要用‘精鋼’啊?你不如直接鑲寶石好了!”葉玄越說越怒,深深吸了口氣,暗自調息。“後面,還有大概兩張羊皮卷的內容,我還說不說呀?你是站着聽,還是跪着聽啊?”
鬼蛾這才幽幽跪到地上,做作地撫着左臂,柔聲道:“少主,你聽我解釋。”
“哼,你最好有個像樣的解釋,要不然……你自己擴建的‘刑院’,可還空着二十多個監房呢。”葉玄觀察着鬼蛾的神色:好像有點兒害怕,但遠遠不如自己期望的那般。
“我是覺得,‘枯榮城’大概也有我一份,只不知是十一,還是百一。想着你比較愛財,我就按百一算的。這些年,確實是在薪俸之外,占…佔了些銀子,但應該不足總數百一,而且你……應該是早就知道吧?”愧歉之中,竟夾幽怨之意。她後面半句完全是信口胡說,幾十年下來究竟貪了多少,根本沒記過賬。就連“木葉家族”總共有多少財產,她心中都沒個准數,更遑論什麼十一、百一了。
這般胡攪蠻纏,竟一時將葉玄噎得有些語塞:“啊?你、你是這麼算的嗎?”她說得好像……挺有道理。不管一開始如何,至少這百多年後,葉玄的確是沒將“枯榮城”當作木、葉兩個人的東西。若有一日,自己和師姐不管因什麼緣故不在了,“枯榮城”也的確是要交到屋內這二人手中。他突然想到,那些只有自己與師姐知道密紋的“白票”,是不是也該跟她倆交待清楚。可是,可是……
“放屁!你要真是這麼想的,為何不直接說清楚?為何要在賬目上動手腳啊?”葉玄終於將思緒理順了些。
“我、我又沒想分家,說這事,多傷情份吶!”鬼蛾跪在地上,越說越委屈,似是被人欺侮、刁難了一般。
“這、你這……先不管什麼十一、百一,你偷摸佔了,別人怎麼辦!”見葉玄已徹底被她帶偏,殘影在一旁險些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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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也不知在你心中,我原佔多少。不管如何吧,你心中再給我減些,不就行了。”鬼蛾越說越覺自己理直氣壯,後半句竟生出慷慨大度之感。
葉玄坐在椅中,氣得渾身發顫:“以後你所有賬目,交我親審。滾出去!”
“可……這是我屋啊。”鬼蛾茫然道。
“你屋如何,全是我的!滾!”葉玄嘶聲咆哮。
見葉玄這般蠻橫,眼看像要動手打人的樣子,鬼蛾只好先不與他計較,撫着傷臂,悻悻走入殘陽與凜風之中。站在院裏,又有些彷徨,也不知該去找誰。
鬼蛾出了屋后,殘影終於憋不住放聲狂笑:“哈哈哈哈……少主,你倒說說,我跟小蛾各佔多少啊?”
葉玄卻全沒有調笑的心情:“唉……則日不如撞日,你的事,也談談吧。”
殘影有些驚疑:“我有何事?”
“‘莫問塔’的賬目,就當真不怕查嗎?”葉玄說話間,語調似比初時審問鬼蛾還要陰冷,或者說,這一次才是真正的陰冷。
殘影怒道:“這是何意,你道我也貪贓嗎?”
“你的事,只怕不是‘貪贓’那麼簡單。”
葉玄說得很平靜,殘影兩條大腿上的肌肉卻開始忍不住微微發抖。只片刻思慮,她決定放棄狡辯,深深吸了口氣,一咬牙,跪了下去:“我認罰。”
“認罰,就是不認錯了?”葉玄從牙縫中擠出一語。
“是。”害怕,卻堅定。
二人極有默契地省略了中間的質問與辯解。自“枯榮城”出發去南方之前,殘、葉二人,發生過一次爭吵。殘影認為,應帶上與“莫問塔”關係匪淺的兩名高品刺客。葉玄斷然拒絕,認為帶着外人,只會更增兇險。殘影則堅持說自己有絕對的把握能控制那兩人。二人爭執不下,最終以一句“這是命令”收場。
然而一路之上,葉玄感覺有兩雙完全不同的眼睛,始終盯着自己,盯着駝隊。他也不確定這種感覺是哪裏來的,想來並非單純是一個武者的機敏與警覺,畢竟盯着自己的眼睛,何止百雙。這種感覺,或許只是源於對殘影的了解。
與鬼蛾的貪贓相比,殘影所行之事,當屬抗命。若按照帝國紀元的律法,這算是“戰時抗命”,罪加……可不止一等。
殘影已經做好準備,承受比“那一次”更為慘痛的後果。家族之中,殘影是唯一受過鞭刑的人。上一次,是為了“莫問塔”泄密,回想起來,已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時的殘影,還頗有些純善;那時的葉玄,也尚存些狠厲。
“男子廷杖,女子鞭笞”是自涼帝國所沿承下來的一種古老傳統,如今仍是南、北多數城邑所使用的基礎刑罰。簡單、方便、直接。
那一次,殘影受了十二鞭。與木青兒日常收拾她的“家法”全然不同。鞭鞭見血,皮開肉綻。
也是那一回,殘影第一次對葉玄心生鄙夷。分明是他定的規矩,自己卻不敢下手,臨場將藤鞭扔給了木青兒。
“多少鞭?”殘影強壓住心中的恐懼,決絕地發問。
葉玄沉默。那十二條如豐唇般翻出嫩肉的血痕,他沒有勇氣再看一次。更遑論,是二十四條,亦或更多。
“當我沒問過吧。”葉玄坐在椅中,直挺的背脊慢慢彎了下來。
“唉……”殘影深深嘆氣,透着一分僥倖,更藏着九分輕蔑。
“這算什麼?你要麼別問,要麼讓我知道厲害,這他媽的算什麼?你能不能像個男人!我只求你像個男人!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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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求你,像個男人……”殘影幾乎耗盡全部的堅忍,以及浸淫“莫問塔”數十年所沾染、沉積的市儈,才狠狠咽下了這句更在喉頭的刻毒。
一時口舌之快,換一月卧床不起。以前的她,會不管不顧;如今的她,只覺得不值。雖然殘影還很年輕,即便不考慮真氣修至“旱境”所延出的那些壽數,她依舊很年輕,但此刻她仍然覺得,自己老了。老到已經懶得去改變別人;老到已經開始認為……人,是不可改變的。
流亡日記-節選(37)
安涅瑟整日縮在自己的小屋中打坐,服侍我的人變成了小月和小梅。而我也真的開始親自照顧安涅瑟,當林覺不在的時候。
雖然林覺說練氣沒什麼兇險,我還是不願讓小月和小梅靠近她。當然,更主要的原因是,我實在太無聊了。“巫術”的秘密已經探明,“黃土大陸”的格局也已基本理清——就是一個沒有“帝國”的“沃夫岡伽”。我該做的事也很清楚,專心致志地配種。
連“爭寵”的樂趣都沒有,林覺每晚都在我這兒,白天也經常來。那五個,就整天聚在一起打雀牌,也不見她們想法子對付我。倒是有一個受排擠的來找過我幾次,想教我和安涅瑟打雀牌。她說她的婢女也會打,加上我和安涅瑟,剛好四人可湊一桌,就不用等那四個姐姐賞位了。
真是痴人說夢!我家安涅瑟身上擔著多大幹系,陪你這閑人打雀牌?我倒是可以學學。
我最近才搞清楚,小月和小梅不是女奴,是婢女。婢女有點像“沃夫岡伽”的“契約奴”或是“債務奴”,不是和安涅瑟一樣的“自然奴”。
再過二十幾年,小月和小梅就是自由民,那時她們可以嫁人,也可以繼續留在林府做婢女,如果林府還願意的話。那個想教我打雀牌的小妾叫柳兒,從前也是林覺的婢女。另外四個小妾是青樓出身,她們瞧不起柳兒。我又不懂了,吟遊詩人也就算了,難道妓女在這個世界也是很受景仰的行當嗎?
流亡日記-節選(38)
這雀牌,還真挺有意思。我拉着小月和小梅一起學的,小月比較聰明,現在已能和我們玩到一起了。最近幾天,我和柳兒、小月還有柳兒的婢女小葵常在一起打牌,小梅需要多幹活,心情很差,我賞了她一些銀幣。
真懷念可以隨意鞭打女奴的日子,如今我還得照顧這些賤種的情緒。按照林覺的建議,安涅瑟現在每天只吃一餐,每日正午我親自把飯給安涅瑟送進屋去,不讓小梅伺候她。
我怕雀牌的聲音打擾安涅瑟,又不願離安涅瑟太遠,就在小院的西屋找了個閑置的空房,我們就在這裏玩。有了雀牌之後,日子過得快多了,剛吃過午飯,眨眼就見夕陽。
最近林覺白天很少過來,他要幫“歐陽桐”處理“煙波城”交接的事情。
今日晚膳時,柳兒告訴我說,詩詩她們私底下說了我不少壞話。就是另外那四個小妾。她們說我是西域來的下賤妓女,冒充公主騙了林覺。
我問柳兒,她們自己不就是妓女嗎,幹嘛說妓女下賤?柳兒解釋說,她們不是妓女,是青樓女。我不明白有什麼區別,柳兒告訴我,青樓女可以挑選客人,可以“賣身”也可以“只賣藝,不賣身”。
真有意思,有機會要讓林覺帶我去青樓看看。可惜最近不是時候。
後來,柳兒怯生生地望着我問道:“栗兒,你真是公主嗎?”
我笑了笑,沒有回答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