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不眠
入夜,韓東夫婦返回家中,張姐道:“沒想到炳生這個傻子竟然真的給弄來了個姑娘。雖然沒什麼大用處,可至少可以抵擋一陣。”
“抵擋什麼?大當家的一眼便可知那小妞兒不當用!這藥餌可是那麼容易就尋得的?你這多事的婆娘,非要騙那小子去尋什麼姑娘!他又不知道其中厲害,如何尋得准?!這隨隨便便拖了個姑娘回來,到最後還不是咱們倆遭殃?!”
“我!我就是想讓那小子消停幾天。誰知道他竟然真的跑出去找了!我不管,死馬當活馬醫,明日送去大當家的那裏碰碰運氣,若真不行,”張姐低下頭去咬牙道,“那...那也是命里註定,怪不得我們!”夫妻面面相對,雙雙露出兇狠之色。
久香在宴后便順道兒被安排在冷老太太家的小空屋裏暫住一晚,李二夏冷着臉送來鋪蓋,只冷冷地甩了一句:“怠慢了,姑娘好眠”便要扭頭出門,久香疾趨一步在門口攔住了李二夏問道:“久香是不是說了什麼不妥當的?”
“沒有。”面色依然冷淡,言語依然冰冷。
“那還是做了什麼不妥的?”
“沒有。”
“那......姑娘為何看起來不甚高興?今日不是姑娘家的喜日子嗎?”
“我沒有不高興,天不早了,姑娘早些安睡吧。”雖然臉上還是冷冰冰的,但言語間卻是緩和了許多。
李二夏離開,順手幫她關上了房門。久香百無聊賴的走向那張舊的木板床,剛送來的被褥雖顯陳舊,但漿洗得十分乾淨。她有多久沒有躺到床上過了,久香不禁問自己。她十分想念床的味道,她能感覺到四肢對於床的依賴,但心裏卻又十分不願入眠,就好象有一股無形的力量穿過舊木門和漏風的窗,經過她的腦後,拍打她的每一根神經:不要睡,不能睡。
她自到酈丘,見到朱紫母子(女)和杜獨菲后,一切都發展得太快,以至於她來不及多做思慮,便被莫名奇妙的送到人間。這裏本應是她熟悉的世界,如今卻是如此的陌生,而那些本應屬於她的記憶卻被分割成細碎的片段,只能在無邊的虛空中以落寞的形式演繹。她感到自己仍卻是那粒無助的尖埃,在這個真實卻又虛幻的世界裏做一個無足輕重的看客,這讓她不由得有些心焦,“不能睡,不能睡。”那如來自深淵的呼喚像是一縷清風、掃過她的眉稍、臉頰,令她倍感親切,些許緩解了內心的焦慮。“這或許就是來自我那枚靈魄的聲音”,她現在唯一在這世間的牽挂便是這枚靈魄,她現在要做的,便是等待它的啟示。“喂,你在嗎?”久香問道。並沒有回應。久香不由得一笑“或許只是自己的幻念罷了,一個人怎能和自己的魂魄對話?”久香翻來覆去,遲遲無法入睡,倒不是受幻念侵擾,而是她確實,根本就沒有絲毫睡意。那來自窗外的風總擾得她不得清靜。
久香乾脆將被褥掀開,抬腳出門,夜深霧重,院外沒有一絲光亮,更是沒有一絲風吹過。來時久香便發現,李家奶奶這片不大的院落座落在一片小山丘上,並沒有什麼刻意的遮擋,連片籬笆都沒有,院外直通鄉間道路,一邊是稀疏的樹叢,一邊是密實的竹林,她抬頭望去,但見滿頭繁星點點,然而這繁星卻無法點亮眼前的黑暗,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色着實令她有些吃驚,從這山丘之頂向下望去,遠處迷濛之中似有兩盞昏黃的小燈幽幽然忽明忽暗,這一看之下,久香胸中那本來似有似無的郁集之感忽又滾滾湧來,不由她細做思量,她便雙腿不由自主的向院外走去。憑着來時的記憶,黑暗中顯現出的一些樹影輪廓勉強可以幫助她辯認出道路的方位,她小心翼翼地走下山丘。
穿過樹叢、竹林,來到一片田埂之上,腳下高低不平,久香卻弓腰疾弛、箭步如飛,像只夜梟一般悄無聲息的向那兩抹黃光奔去。越是接近那黃光所在,她越是強烈的感知到一種緊張、興奮、落寞、痛苦相糾結在一起的心緒,她知道這心緒既不屬於這具肉身也不屬於那枚靈魄。她腳下用力,疾奔而去。
久香雖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急切,但神思所往、心不由主,冥冥之中她感知到,黃光所在,必是和自己有關!
不一會兒,她便來到一片桃花林中,此時節稻子開花、桃林果實累累、夜幕雖沉,卻難掩甘甜桃香。久香停步蹲身在幾株桃樹之下,桃林深處,便是那兩道黃光!久香心中暗喜,正要走上近前,卻從身後伸出一隻大手捂住她的嘴巴,緊接着又一隻手臂攬住她的腰身,將她緊緊箍在原地,使她動彈不得。久香奮力掙扎,想要蹬住身前桃樹榦,將身後人頂翻在地,但那人卻是身形靈活的一轉身,以腳點地,輕輕一抬,久香便立刻雙腿離地,被橫挎於那人腰間,口鼻仍被死死地按住,任她如何努力呼號卻是一點聲響也發不出來。即便如此,她二人的動靜仍是驚動了林中之人,那兩抹黃光倏忽間熄滅,緊接着撲落落一聲,一道身影忽向東邊一閃,眨眼的工夫,便要消失無蹤。
久香身後那人低吼一聲:“不好!”雙手一松,也向東飛躍而起追將上去。久香啊的一地聲撲通一下臉朝下就被扔到了地上,正摔在一片爛桃之上,霉壞的桃漿糊了她一臉一嘴,嗆得她一陣連咳帶吐,半個桃核落地,她方才得已喘息。再抬眼去找時,哪兒還有二人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