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五章 活命
走出宮城,顧懷回頭看了一眼連綿的燈火,背上的冷汗黏糊糊的一片,讓他有些難受。
朱棣對他的態度,很明顯這兩天經歷了一個很大的波動,對於顧懷和道衍這種謀士,起兵造反的過程里,他們是最重要的人才,但在造反成功后,就成了要提防的對象。
被歷史稱為「黑衣宰相」的道衍,很明顯感覺到了這一點,所以在朱棣有可能打進金陵后,他就用一封信給了最後的意見,然後急流勇退,謝絕所有封賞,直言大業已成,他要做回以前那個出家人。
他以為顧懷會懂,但顧懷跟着朱棣一路打到金陵城下,卻把這事忘了。
從某種意義上說,也許他比道衍的威脅更大。
想想看顧懷這四年都做了些什麼吧...從走入北平燕王府的那天開始,他就為這場靖難奔走不停,也許朱棣本人都曾有過疑慮,有過退意,但顧懷沒有,他一直堅定地要把這場靖難打下去。
手雷的出現改變了戰場形勢,幫助燕軍撐過了最難的那個階段,大寧借兵幾乎是顧懷一手操辦的,讓燕軍有了和李景隆五十萬大軍對峙的資格,甚至在打仗的間隙,顧懷還帶兵去了一趟草原,解了邊境大患。
秘諜司做下了無數竊取情報策反官員的事,甚至連大敗后的李景隆都心甘情願地為燕軍打開金陵的大門,襲燒糧草,斷其後路的事情更是數不勝數。
如果顧懷只是個謀士也就算了,他還能帶兵;帶兵打仗也就罷了,那份根植於他心底對於傾覆王朝的快意,才是朱棣最警惕也是最有戒心的。
所以不難理解朱棣冊封國公之後,顧懷這接近冷遇一般的態度,但朱棣畢竟是朱棣,他有戒心,卻也沒做出狡兔死走狗烹的事情,如果是劉邦或者朱元璋,新王朝建立的時候,就是顧懷該去死的時候。
想通了這些,顧懷不禁捫心自問,就算是他,身邊有這樣兩個以傾覆王朝為己任的書生,他也不能確定以後會不會再有相似的事情出現。
而且顧懷現在已經是國公,位高權重,再讓顧懷蟄伏些時日,如果他有一天覺得那個皇位他自己也可以坐一坐...
但之前在宮裏的對話儼然讓朱棣看到了另一種可能,因為顧懷除了有顛覆江山的謀算,帶兵打仗的帥才,好像也有處理政務的能力。
他還年富力強,有他壓着,最糟糕的情況也許不會出現。
顧懷漸漸明白過來,在商議完內閣和永樂大典的事之後,朱棣讓他組建神機營,組建一支以火器為主的部隊,也許是獎賞,也許是一種警告和試探。
他收回目光,有些感慨和疲憊。
伴君如伴虎...
錦衣衛的昭獄,一如既往地血淋淋,官靴踩在地上,厚實的青磚好像能滲出血來,顧懷收回看向那些猶然帶血的刑具的目光,轉向一邊的紀綱:
「女干佞榜上剩餘的官員,都在這裏了?」
「國公爺請看,一共二十三人,都在,」紀綱小心翼翼地陪着笑,「除了在路上的黃子澄和齊泰,還有在山東沒被抓到的鐵鉉,陛下必殺之人,已經盡數落網,他們的家人,因為昭獄關不下了,多半被關在刑部天牢。」
顧懷點了點頭,紀綱如此作態,多半是發現了之前他的異常,但現在要對紀綱下手,已經不可能了。
他已經成了朱棣的鷹犬,顧懷已經錯過了送他上路的最好時間。
帶着些遺憾,顧懷一路往裏行去,兩邊牢房人滿為患,一張張恐懼的臉探到牢房邊,老婆哭、孩子叫、還有人破口大罵,仔細一聽,罵的卻是他們自己的清冷,比如黃子澄和齊泰沒來得及跑的親族,此時已經全然不記得他們成了陛下親信之後,自己也跟着雞犬升天時的興奮,只記得方孝孺在東市腦袋掉光的十族,於是各種污穢之語盡出,罵得極為難聽。
顧懷微微皺了皺眉,紀綱察言觀色,立刻轉向幾個番子遞了個眼色,番子們提起鞭子,挨着牢房抽了過去:「閉嘴!」
罵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連綿的慘叫,再往裏走,跟關押犯官家眷的擁擠牢房不同,這裏多是兩人一間三人一間,放眼望去,有些人身上還穿着官袍。
聽見有人進來,他們默默地聚到牢房邊上,有人的目光中透出希冀和渴望,也有人緊緊抓住柵欄破口大罵,也有人凜然而坐,彷彿看透了生死,還有人在牆上寫着什麼,定睛一看,卻是在留絕筆詩。
人生百態,在這裏體現得淋漓盡致。
顧懷停住腳步,提了提聲音:「陛下有旨,方黃齊三人,篡改祖制,離間宗室,乃罪魁禍首,當為四年來國家損耗,百姓流離,將士傷亡負責,絕不可赦,除此三人,肯幡然醒悟者,皆可宥而用之。」
話音落下,好些入獄官員愕然地看了過來,片刻之後,瘋狂的吼叫從那些官員家眷的牢房裏傳了出來,有犯官近親的長輩拿出派頭,聲嘶力竭地吶喊,也有妻兒父母嚎啕大哭的哀求。
不少官員想要一死報建文,但他的家人肯定不願意,大部分官員親眷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那呼喊聲震耳欲聾,陛下開恩,給了一條活路,甚至讓堂堂國公來勸說,已經算是仁至義盡,只要此時開口,豈不是就能安生活下去?
看到這種效果,顧懷很是滿意,雖然不是沒有官員仍在控訴,但大部分人都動搖了,現在救下一個,就是救下一族,就算跟他沒什麼關係,但多少也算是辦了件好事。
他轉身離開牢房,沒有再多勸說一句,只是叮囑紀綱:「就讓他們鬧,半個時辰后,再一個一個提出來審!」
正如顧懷的預料,這世上有很多讀書人不怕死,以身殉國、追隨舊主是他們願意去做的,但牽扯到了家眷親族,很多人就不能再下定決心了。
女干佞榜二十三人,到最後頂住家眷謾罵也不願低頭的只剩四個,其餘十九人皆是俯首認罪,歸附了如今的新朝。
救下了十九個人,實際上就是救下了近千的官員親眷,顧懷很滿意,他突然覺得,也許自己有些時候是把事情想得太糟了。
朱棣在歷史上留下的評價,除了勤於政事能征善戰,就是喜歡沒事去遠征蒙古,勞民傷財,還有殘忍。
從方孝孺那件事上能看出來,朱棣是真的不忌憚於把反對他的人活活凌遲,甚至把許多無辜的人也送上刑台,只為了起到殺雞儆猴的作用,但這一切在眼下都得到了改變,起碼朱棣登基后的清算,真的就只落到了方黃齊三人身上。
十九人的處置,皆是官復原職,這樣一來六部尚書空缺立馬就重新填上,大明的朝堂再一次嚴絲合縫地運轉起來,政令的下達、地區的安撫得以迅速執行,那些勤王之師紛紛返回原境,那些聽聞新帝登基的遙遠地方,也送上了奏表,展示了對新朝的臣服。
篡位變成了繼位,新帝也沒有對天下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官員們保持原職,改回洪武舊制,這些都無疑讓天下穩定的速度加快了許多,此時的朱棣,才算是徹徹底底擁有了整個天下。
時間進入了七月,而遠在北平的人們,也終於收到了來自南方的消息。
(凌遲過程太血腥,被禁了,這本書兩萬字內要完結,原本定下的經略遼東,遠征安南和工業革命沒法寫了,戰爭戲后朝堂戲的大綱本來已經寫好,但沒辦法...盡量會把前面的坑填了,然後寫個結尾,各位追到這裏的大大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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