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生日宴會
日子如期而至,很快就到了霍小姐生日的那天。
駱文雪拿着自己準備的小禮盒,上了汽車,前往霍公館。
在臨近出發前,硃砂還問過:“確定不讓我跟着?畢竟霍司令一家視你為仇人之女,你不怕那霍小姐一氣之下讓人把你斃了?”
駱文雪搖搖頭,說道:“不管霍家人怎麼看我,我都有陸家少夫人這個頭銜擋着,霍家看在大帥府的面子上應該不會當場發作。”
硃砂替她披上披肩,又道:“這可不見得,你那便宜姐姐請你參加霍小姐的生日宴,很明顯是想借霍小姐之手讓你難堪。我還聽說霍小姐向來刁蠻任性,恐怕有點難對付,總之,你當心着點吧。”
駱文雪輕聲道:“就算駱文鳶不請我,我也會得和霍家接觸,想要洗清母親的冤情,就不得不從霍家人入手。有些事……必須坦誠相見才行。”
駱文雪坐在汽車的後座上發愣,心裏似在盤算着什麼。
她提前做過調查的,霍司令雖是征戰多年的老軍人,卻也是個講理又重情的人,不然也不會專情於一人。至於霍曉蝶,她作為司令獨女,從小眾星捧月,性子自然刁蠻一些,可名聲卻不差,相反,她率真爽朗的性子很隨霍司令,也很受長輩們的喜愛,交際圈很廣。
所以,想和他們霍家打交道,還是很有希望的。
汽車開了沒多久,便到了霍公館門口。
霍司令是留過洋的人,很喜愛西洋文化,因此家宅的建築風格也相當洋氣。
不同於陸家的傳統大宅院,霍公館是一棟規模挺大的西式洋樓,庭院內寬敞又有格調,高高的纏枝鐵門,透出別樣的威嚴。
霍司令位高權重,霍小姐人緣也很好,所以來賓很多,庭院外停着很多來賓的汽車,看上去來客都是岳城內的名流,其中就包括秦桑桑母女倆的車。
駱文雪本以為自己來的夠早的了,不曾想這對母女來的更早。或許是打算先入為主,提前向霍小姐說一些自己的壞話吧。當然,也不排除她倆故意通知自己錯誤的時間。
駱文雪倒是不怕這一套,她作為霍小姐“殺母仇人”的女兒,本來也沒指望霍家對她印象能有多好。只不過需要費心一些罷了。
下了汽車,到了庭院大門,將請柬遞給門衛,便順利進門了。
因霍小姐喜歡大排場,所以不滿於所有人擠在屋裏慶生,便要求在宴會範圍擴展到庭院裏,顯得更熱鬧更有氣派一些,霍司令自然也是隨她的心意操辦。駱文雪進了庭院,放眼一看,整個庭院擺放了很多桌席,上面擺滿了佳肴點心,賓客們大多也站在庭院內交談。
“陸家少夫人駱文雪到!”
在駱文雪走進庭院,門衛高喊她的名諱后,所有人都停止了交談,目光皆投向她,竊竊私語起來。
柳芸芳治死了霍小姐的母親,這是眾人皆知的,所以賓客們的目光,有驚奇,也有遲疑。
驚奇的是,駱文雪身為霍小姐“弒母仇人”的女兒,竟然不顧尷尬,只身前來赴宴?屬實勇氣可嘉。
遲疑的是,駱文雪如今是陸少帥的妻子,身份自然非比尋常,按以往的慣例,自然要上前攀談幾句,可礙於其母的尷尬身份,又不敢和她密切來往,引得霍家不快,所以他們猶豫良久,終覺得謹慎些為好,便裝作沒看見她,不予理睬。
只有一人除外。
“三妹妹,來晚了呢。”
駱文鳶依舊穿着自己最心愛的艷麗洋裝,梳着時髦的捲髮,儀態高傲的向駱文雪走來,臉上掛着似是微笑又似是譏諷的笑,說道:“等了你這麼久,還以為你爽約不來了呢。”
駱文雪微微一笑,說道:“那怎麼行,畢竟霍小姐是少帥的表妹,自然也就是我的表妹,哪有表嫂不為表妹慶生的道理?”
駱文鳶白了她一眼,冷哼道:“少攀親戚了,人家霍小姐承不承認你這個‘表嫂’都難說,你別指望拿陸少帥當擋箭牌,我可告訴你,霍曉蝶是個暴脾氣,惹急了,可是連陸少帥都會打的,跟駱文慧那個軟綿綿的性子可不一樣。”
駱文雪又是一笑,說道;“二姐姐說笑了,論脾氣暴,誰還能有你脾氣暴,你發脾氣我都不怕,更何況有家教有素養的霍小姐。”
“你!”駱文鳶本想怒懟她幾句,可礙於場合不好發作,便舒了一口氣,冷言道:“你等着吧,等會霍曉蝶來了,有你好果子吃!你就等着踢鐵板吧。”
駱文雪又道:“拭目以待。”
駱文鳶冷哼一聲,轉身往住宅的方向走去。
霍公館內部也是充滿了西洋風格,傢具陳設充滿了歐洲格調,卻又精緻古典,沒有一絲浮誇的暴發戶氣息。此時二樓的某個房間內,霍曉蝶正精心挑選着出席宴會的外衣。
房間空間很大,也很亮堂,掛滿了各式各樣的精美的洋裝衣裙,霍曉蝶站在落地鏡前,兩隻手各舉着一件粉色披肩和一件翠綠色外衣放在身前比對,時而微笑時而蹙眉,很是糾結。
“孟雲,你說我究竟是穿哪件更好?粉色的顯得太孩子氣了,綠色又覺得太老氣了。你說我那麼多衣服怎麼就沒有滿意的呢?”
侍立在旁邊的孟雲沒有過多的猶豫,輕言道:“小姐,今天起你已經是十八歲的成年人了,就應該穿的大氣成熟一些。”他從衣架取下一件明黃色綉着白色花紋的大衣,說道:“這件是司令親自為你挑選的衣服,說是留到你成人的時候穿,現在穿正合適。”
霍曉蝶端詳這件衣裙片刻,點點頭道:“好,爹爹眼光向來不錯,就這件吧。”
孟雲也點點頭,將那大衣取下,這就幫霍曉蝶穿搭起來。
霍家人都受過西方教育,思想並沒有那麼傳統,自然也不計較什麼男女之別,所以孟雲雖身為男管家,也經常幫霍曉蝶挑選衣服,服侍她穿搭外衣。
“對了,爹爹都一個月沒回來了,到現在都沒見人影?他不會又說什麼軍務繁忙回不來吧。”
“怎麼會呢?”孟雲又將一條白色毛織圍巾圍在她脖子上,溫和道:“今天是小姐最重要的生日,司令怎麼會不回來呢,他就是為了能多陪小姐幾天,才忙着處理手頭上的軍務呀。”
霍曉蝶撅了撅嘴,道:“哼,總之,你待會再打電話催催,告訴他,如果開席之前還不出現的話,以後就不用進霍公館的大門了,就在司令署安家算了!”
孟雲的動作很快,不一會兒便穿搭好了,霍曉蝶在落地鏡前轉了一圈,滿意的點點頭,便歡歡喜喜的下了樓,孟雲也跟在身後一併去接見賓客。剛一出大樓,就迎面碰上了駱文鳶。
“文鳶!”霍曉蝶笑着迎了上去,很是熱情。
因多年前柳芸芳的事情,霍家本來是跟駱家斷絕來往的,可秦桑桑怎麼會放過結交權貴的機會?所以讓秦家人出馬,與霍司令打交道,又讓親朋好友和霍曉蝶結識和引薦,不知不覺間,霍曉蝶便和駱文鳶相識,還相交甚歡,成了關係不錯的閨中密友。
兩人見面還沒寒暄幾句,霍曉蝶便瞧見了遠處的駱文雪,當即便問:“那人誰呀,以前沒見過呀。”
駱文鳶撇了撇嘴,附耳輕聲道:“她呀,就是我那個被掃地出門的三妹妹,那個庸醫柳芸芳的女兒。”
霍曉蝶聽到“柳芸芳”這個名諱,頓時冷下臉來,不悅道:“哦,就她呀,她還好意思來我霍家?做什麼呀?”
“還能因為什麼?為了攀你們家的親唄。”駱文鳶見機會來了,立馬想着拱拱火,說道:“她呀,不知給你表哥灌了什麼迷魂湯,硬是攀上了陸家的高枝,對陸家的長輩各種阿諛奉承,這還沒完,聽說你過生日了,又想來跟你套近乎。”
“哼,誰想理她,咱們進屋去聊吧,別管她。”
“別呀。”駱文鳶拉住霍曉蝶,又道:“她母親可是害死你母親的仇人,如今她都快成嫁進陸家了,你難道坐視不管嗎?”
在駱文鳶的一再挑撥下,終於是挑起了霍曉蝶心底埋藏多年的恨意,也不自覺的遷怒起駱文雪。霍曉蝶終究還是回想起了自己平白失去母親的痛楚,以及白白胎死腹中的弟弟,一時間,一股無名之火從心底燃起,頓時大踏步的向駱文雪走了過去。
“哎呦,讓我看看,這位是哪家的名門閨秀呀,這麼眼生,別是哪個野丫頭溜進來蹭吃蹭喝的吧。”
駱文雪先前覺得口渴,剛端起點心席面上的一杯果汁,還沒往嘴裏送,就聽到這突如其來的一譏諷的話,她猜到,肯定是駱文鳶成功煽動霍小姐來找茬了。
駱文雪當即喝了半杯果汁,潤潤嗓子,接下來得多花些精力和口舌去應付了。
她放下杯子,用食指輕拭了下濕潤的唇,頷首微笑:“霍姐姐好,我叫駱文雪,很高興認識你。”
“少套近乎!跟你不熟!”霍曉蝶嘴上怒懟,眼睛卻不經意的打量起駱文雪來。
她這時才看清駱文雪的面容樣貌,和她預想的形象有些出入,早聽聞駱文雪自小就被送回了叫什麼霧隱山的“母家”,她琢磨着山上每日風吹日晒、昆蟲密集,就算駱文雪再天生麗質,也得被惡劣的環境摧殘成又黑又矮的糙丫頭,可面前這個小姑娘活脫脫一位小家碧玉的閨秀模樣,皮膚保養得比她還好,老一輩人愛穿的斜襟衫穿在她身上怎樣都不顯老,反而端莊大氣,讓人眼前一亮。如此種種,怎麼看都不像是久居深山的“山野丫頭”,反倒像是個養尊處優的閨秀小姐。
原本一肚子火的霍曉蝶硬是被憋了回去,遲疑片刻,又湊近駱文鳶,低聲道:“是她沒錯吧,我沒認錯人吧。”
駱文鳶也遲疑的看着霍曉蝶,本來等着看笑話的她等來的竟是這句話?
“就是她沒錯,柳芸芳生的那個小賤丫頭。”駱文鳶還是耐着性子解釋了。
駱文雪只是微笑,恭順道:“我小時候就離開岳城了,霍小姐可能沒見過我,我也能理解的。”
霍曉蝶又上下打量了她一會兒,把玩着自己的長發,淡淡道:“長得倒是不難看,難怪我那表哥會看上你。不過嘛,比本小姐還差一些。”
“那是自然,早聽聞霍家表妹天生麗質,才貌出眾,我早就想來拜訪一下了,今日一見,果真是聞名不如見面。”
霍曉蝶聽后微微一笑,這丫頭倒挺會說話。
駱文鳶卻白了她一眼,“瞧瞧,滿嘴阿諛奉承,可霍曉蝶不是陸老夫人,不吃這套!再說了,人家霍曉蝶可是名門千金,你就是個從深山老林里跑出的山野丫頭,配跟人家攀親戚嗎?”
霍曉蝶這才想起來自己是來找她的茬兒的,又調整了下語氣,佯怒道:“就是,你叫誰表妹呢?我可比你大……幾歲來了?”
“兩歲。”駱文雪低聲提醒。
“對,我比你大兩歲呢!按理說應該我管你叫妹才對!”
駱文鳶撫了撫額頭,這是重點嗎?
“還有,別想着拿表哥來壓我,我可不怕他。不過說起他,我就來火,天底下那麼多好姑娘不要,怎麼就偏偏選了你這麼個丫頭?要選也該選文鳶呀!文鳶比你差哪兒了?論家世,她……”
霍曉蝶突然頓住了,想起來這倆人是一個爹,一個家世。
“論長相,她……”
霍曉蝶看了看文鳶,又看了看文雪,總的來說……難分伯仲吧。
“論氣質,她……”
霍曉蝶又看了看倆人,依稀,好像,似乎……文雪氣質更好一些。
“論…論身高!她比你高!光從這一點看,人家就比你強!”這是霍曉蝶唯一想得出來的亮點了。
駱文鳶撫着額頭,隱隱作痛,駱文雪輕掩嘴唇,忍着笑意。
霍曉蝶也覺得尷尬,暗問自己平日裏懟人罵人的本事哪兒去了?怎麼今天偏偏發揮失常了?不過這也不能全怪自己呀,誰叫駱文鳶沒啥優點,自己總不能睜着眼睛說瞎話吧。
正當她想着怎麼打圓場時,孟雲快步走了過來,說道:“小姐,司令回來了。”
霍曉蝶驚喜道;“真的?到哪兒了?”
“馬上就到門口了,現在出門就能碰見。”
霍曉蝶徹底沒了興緻譏諷駱文雪,比起得理不饒人的欺負一個小丫頭,還是和父親團聚過生日更實際一些。
她一邊往遠處走,一邊回頭指着駱文雪,“這會兒本小姐有事,沒空搭理你!以後別在我面前晃悠。哦,對了,文鳶,你自己隨意吧,我晚些再去找你。”說完,便快步往大門口跑去,只留下倆人站在原地,哭笑不得。
駱文鳶咬咬牙,怒道:“這個蠢貨,以前就覺得她不聰明,沒想到這麼不上道!”
駱文雪嘴角一勾,笑道:“事實證明,不是所有的千金小姐都像二姐姐你這樣跋扈善妒,見不慣別人過得好。”
這也確實出乎駱文雪的意料,縱使母親是被冤枉的,可霍小姐並不知情,也確實是受害者,怎樣打罵自己也不會覺得過分,只不過,經過剛才的接觸,可以看出來霍曉蝶性子雖然張揚了一些,卻也是個明辨是非的人,也難怪平日裏驕縱任性卻不落下壞名聲。
倒是駱文鳶被霍曉蝶這死腦筋的性格氣的夠嗆,忿忿道:“哼,你就先得意一會兒吧,以後有的是好果子吃!”她說完,氣呼呼的走遠了。
沒多久,霍司令回府的消息被傳開,賓客們也紛紛去門外迎接,駱文雪自然也要跟着去。
霍公館外,一輛尾隨着眾多士兵的黑色汽車駛來,汽車停下,那兩排士兵整齊劃一的停了腳步,副官打開車門,一位身穿軍裝的中年男人下了車,剛站起身,就被霍曉蝶撞了個滿懷。
“爹爹!”
霍曉蝶直接撲進霍司令的懷裏,霍司令順勢一抱,直接將她整個人抱了起來,豪爽的笑道:“哎喲,我的寶貝女兒,半個多月沒見,又重了!”
“哪兒有!大庭廣眾的別亂說!”霍曉蝶臉紅着拍了他的胸膛一下,霍司令忽咬着牙“嘶”了一聲,看上去有些吃痛,霍曉蝶忙問:“怎麼了,爹,不舒服嗎?”
霍司令笑着搖搖頭,“沒事,最近太累了而已,不打緊,走,咱們進去吃好吃的去!”
他說著,抱着霍曉蝶就往庭院裏走,霍曉蝶也環抱着他的脖子,父女倆親昵無比。旁邊的駱文雪看在眼裏,內心五味雜全。
這種父女間親密的舉動自己和駱振海那個男人從未有過,不過就算有,她只會覺得噁心罷了。
就在她愣神的時候,霍司令注意到了她,覺得有些面生,低頭看向女兒,問道:“曉蝶,這位是你新交的朋友嗎?我以前好像沒見過她。”
霍曉蝶看着駱文雪,撇了撇嘴,“她呀,我表哥馬上要娶的媳婦,柳芸芳的閨女。”
霍司令聽到“柳芸芳”這個名諱,也是臉色一冷,頓時沒了之前的笑意,他冷冷看了駱文雪片刻,卻又沒什麼舉動,只是淡淡說道:“既然來了,就先入席吧。”
霍司令抱着霍曉蝶進了庭院,放下她后,便回屋想換件行頭,獨自走上了二樓,進了自己的卧室,一開門,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桌子上擺着的相框。
那是霍太太的生前的照片。
霍司令拿起相框,輕輕撫摸着照片里那張秀麗端莊的臉,頓時覺得眼眶有些溫潤,他嘆了一口氣,溫和道:“沁兒,算起來,也有將近一個月沒回家看你了,別埋怨我,最近局勢不太好,以後回家的機會恐怕會更少,甚至……可能回不來了,比如這次……”
一個月前,海家的軍隊頻頻來犯,他和陸一泓在外抵抗了多日,自己也不慎受了重傷,奄奄一息,眼看着就要全軍覆沒,可沒想到,陸大帥派來的援軍及時趕到,聯合他的隊伍一同抗敵,立馬扭轉了局勢,大獲全勝,他也在軍醫的救治下恢復如初,這才平安的回來為霍曉蝶慶生。
霍司令輕輕撫摸着相框,說道:“是你在天上保佑我吧。”
這位征戰沙場多年的老司令,終究沒能忍住淚意,一滴小小的淚從眼角流出,滑過他粗糙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