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天災?人禍?
甫州城官倉
倉內的糧米一袋袋被扛出,文吏在旁邊一筆筆記錄,衛則和張簡面帶笑容,而一旁的何舉卻依舊愁容不散。
張簡轉頭見何舉如此表情甚是不解:“何太守為何依舊這般愁容?莫不是怕擅開糧倉上面怪罪?”
何舉苦笑搖頭。
衛則笑道:“何太守無需擔憂,此事我既說了一力承擔便不會推責與旁人,父王賜我竹符臨機決斷,皇爺爺亦是對我疼愛有加是絕不會怪罪我的。”
這些道理何舉自然明白,可他擔心的卻不是這些。
張簡:“何太守,莫不是這官倉之糧有什麼問題?”
何舉終於綳不住了:“災民還在巨增,下官粗略估算這官倉之糧最多也就夠十日之用,要是每頓消減少許或可撐足半月。”其實在何舉心中半月都是最高估算了,要真按所定規矩筷立而不倒估計五天都難。
衛則驚訝道:“強撐也才夠半月?朝廷的規矩不是官倉囤聚之糧要夠地方郡縣兩月之用嗎。”
何舉苦笑一聲:“官倉乃地方命脈,下官就算有一萬個腦袋也不敢擅動啊。自下官任職開始這倉中之糧便早就不足數了,雖然我大楚近幾十年皆無大的戰事可邊境屯軍和其他開支用度都是不減反增,我越州地處後方多時皆是調度錢糧於朝廷,損有餘而補不足長年累月一旦遇急就如現在這般叫天天不要叫地地不靈。”
何舉說完在場之人無不默然。
衛則恍然道:“原來如此,看來是我錯怪何太守了。不過能支半月也便足矣,呂先生現在正催督賑濟糧米,半月時間應該足夠了。”
何舉:“那下官這便吩咐下去,於城中多開粥場賑濟災民。”
張簡忽然想到了什麼接話道:“不僅要加設粥場,如今天氣潮濕溫熱又是水災之後,如果處理不當必是瘟疫橫行,到時就算是有糧也定是病屍累累。”
聽了張簡的話何舉不禁連連點頭,他是從地方小吏坐起一步步走到了現在自是知道大災之後必有大疫見張簡說起不禁高興的問道:“張先生難道有什麼防範治癒之法?”
張簡前世也不是學醫的對醫書也不怎麼感興趣,所以治癒之法當然是沒有,但是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現在一些基本的防護方法他還是知道的,只要嚴格控制將風險降到最低把握還是很大的。
張簡努力的回想着腦袋中散亂的方法:“第一緊要便是對已經死去的人屍體進行處理,不能棄之不顧而是要及時的抬出城外集中焚燒,二便是城中的污穢之物也要及時處理並用火焚燒,三患病之人也單獨要集中起來不可讓其混於人群之中相互傳染。最最緊要的便是吃喝所用之水務必要燒沸之後再用,吃喝所用之物也要用沸水蒸煮。”
張簡一條一條的說何舉便命屬吏一條一條的記,時不時還插話問一問不解之處。
過了好一會張簡長舒一口氣:“目前就這些了,辦法其實很簡單考驗的卻是執行力。”
何舉皺眉道:“張先生說的方法確實是不繁瑣,可這人力需求卻是極大,城中兵丁皆被我派出背運糧米了,這人手確實是短缺。”
張簡:“人手之事或可考慮以工代賑之法,如今城中最不缺的便是人,何太守可以將災民中的青壯組織起來以工代賑。”
何舉連連點頭將屬吏抄錄好的方法奉給了衛則查看,衛則接過後仔細看了看轉頭問何舉:”何太守以為此法如何?“
何舉:“這個...下官也是頭一次運用,但其中卻也不乏醫理,屍體穢物卻是不潔之物也能引人的不適,再者張先生所言之法也不難辦,下官覺得可以一試。”
衛則點了點頭,立刻下令傳書各受災縣城依法執行,如有玩忽職守者,重罪論處。
接下來的兩天甫州的天氣依舊的溫熱潮濕,雖然災民還在一天一天的增多可城內卻是井井有條。張簡時不時的奇思妙想加上何舉的執行調配最後衛則以王世子之尊手持竹符發號施令可以說是收效甚好。
這幾天跟着何舉東奔西走,張簡才發現這個發福的何舉何太守真是不簡單,甫州各項繁瑣政事在他心中是瞭然於胸,物資調配人員安排更是信手拈來遊刃有餘,不得不說卻是一位有能幹臣。
而在何舉心裏這位來坐鎮的世子和這個張先生也是相當的不簡單,這個張簡雖說年歲不大對政務也是不熟,可辦法見識卻是非凡,有些難題讓人絞盡腦汁可這位張先生卻時不時地奇思妙想讓人頓開茅塞。再說這位世子,之前到甫州的時候何舉一直以為這是一位不經世事的小王爺,現在看來自己也是膚淺了,雖然在處理事上少謀但其敢於擔當又能對手下之人做到用人不疑,亦是難得。
張簡坐在草棚下拚命地扇着扇子,現在真是無比懷念電風扇和空調,最主要的是現如今自己身為公職人員形象很重要,還不能打赤膊,這身寬袍大袖真是超熱的。
何舉在一旁查看着底下送上來的呈報:“張先生,你看看這些呈文。”
張簡接過呈文吃力的看了一遍:“冒充災民領粥?”
何舉:“沒錯,這幾份呈報都是同樣的內容。”
別小看這幾分呈報他們說明了一個問題,那就是城中百姓也已經開始斷炊了。
何舉將眼低垂了下來:“這城中糧價每日都在漲,現在已經是災前的兩三倍不止了,城中百姓如何承受得了。如此下去城中糧食難以為繼,天災人禍齊至甫州定然大亂。”
張簡望着何舉:“我記得何太守之前提過,說齊氏商社收購糧米然後再哄抬糧價,想必這便是那齊氏商社的功勞吧。”
何舉苦笑:“沒錯,我已多次派人知會其中利害,可這齊氏商社卻依舊是置若罔聞。而且這其中牽扯之人甚多,我也不好擅自使用強硬手段。”
聽聞連他這個太守都無能為力張簡也就不再問了,心中又想起前幾日的一件事,不禁向何舉問道:“何太守,這官錢和私錢有什麼說法?”
何舉笑了笑沒有回答,而是向左右要了幾枚銅錢攤在手中讓張簡觀看:“張先生觀這幾枚銅錢有何不同呀?”
張簡拿起銅錢比對了半天搖搖頭道:“這除了大小和顏色略有不同也沒什麼太大區別呀。”
何舉吟道:“東一錢西一錢,都是銅錢不是錢。南一錢北一錢,皆是銅錢不同錢。這首民謠在大江南北流傳甚廣,說的便是這銅錢之亂。自郯朝末年天下大亂各路諸侯割州郡以自立起,為了養兵便自鑄銅幣,小錢大用以搜刮民財,是以幣制大亂。南北對立開始后各國所鑄銅錢亦是規制不同,而且私鑄成風劣幣橫行。你看這幾枚銅錢便是材質不一大小不同,雖是銅錢卻又不是同錢,購買能力更是天差地別,官錢相對於其他私錢還算稱得上厚道了。”
張簡:“既然如此朝廷也不管管?”
何舉:“當初朝廷放開鑄幣之權是為籠絡世家權貴,想法是好的。可如今想要收回卻是難如登天。”
張簡無奈長嘆,像這種高層面的問題已不是他和何舉這種人能管得了的了。當下最緊要的依舊是糧食問題,可何舉都說了齊氏商社油鹽不進,他一個太守都被這般對待,自己一個小小門客就更沒戲了。像這種囤貨居奇的黑心商人和他講道理是肯定不行的強硬手段礙於情面也不行。最後兩人實在沒辦法,何舉便提議說最好讓世子以特使和王世子的身份施壓,迫其降低糧價或可一試。事到如今也沒有其他辦法了死馬當活馬醫吧,張簡隨即動身好告別何舉往郡暑尋衛則商議此事。
齊氏商社所在是這甫州城最大的宅院,話說這齊氏商社的總號所在地本該是臨川,可是因為避讓吳家的原因沒有辦法便只能退而求其次選擇了越州西部貨運比較通暢的甫州。
從外面看這齊氏商社總號高牆深院,但在修葺上卻十分低調,沒有牌坊大匾也沒有奢華大氣的磚瓦修飾,讓人覺得有些名實難一。
忽然一個人影閃過,溜進了齊氏商號旁邊的小巷子裏。
“咚,咚,咚。”那人影輕扣了幾下門栓。
“吱。”門開了一條縫隙。
左右環顧了一下,見沒有什麼異常那人影一閃身進了門。快步穿過幾重院落最後到了偏院倉庫,輕扣三長兩短的敲門暗號。
“吱”門開了。
“五哥,你回來啦。”開門的是個精壯大漢一臉憨笑。
那人影也不搭話,進了倉庫轉頭掩上門,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走到中間坐了下來,倉庫中其他的幾十人也圍了過來。
“官府已經開倉賑災了,臨川還派來了世子衛則作為特使穩定人心。”
“什麼?就是前幾天我們失手跑了的那小子?”開門的壯漢不甘道:“那小子還敢來?我這就帶幾個兄弟拿了他。”說著便要提刀出門。
“大牛,你給我坐下,胡鬧什麼!”
那大漢被呵斥的頓時沒了脾氣,悻悻的坐到了一邊。
這時旁邊有人問道:“劉五哥,那我們接下來怎麼辦?”
劉五將散亂的頭髮向後攏了攏,接過遞來的長巾將臉上的污垢擦拭乾凈,如果張簡和衛則在的話一定會驚喜的發現,這不是老熟人嗎。當初追殺衛則的幾人就在其中,這劉五就是當時的那個頭目。
劉五:“官府雖然已經開始賑災,但是糧米卻支持不了多久,我等按原先的計劃行事即可。上次我等失手,未能擒住那衛則險些誤了大事,這次不可再出任何紕漏。”
正在眾人摩拳擦掌之時,門外又進來一人,大家警覺地齊看向門口,只見一人身着錦袍嘴角含笑的走了進來。
眾人看清來人急忙站起拱手禮道:“齊先生!”
這齊先生何許人也,正是齊氏商社的負責之人齊觀,別看他滿面含笑一臉和氣,在這甫州卻也是翻雲覆雨般的厲害角色。
齊觀擺擺手示意眾人坐下:“我已決定明日夜裏起事。宿縣那邊已經做好了策應,城外的吳雲所部不出所料將會被調往宿縣,到時這甫州無大兵我等依計劃行事,裏應外合甫州必破。就算吳雲收到消息趕回那也是兩天之後的事了。”
劉五:“越州之事皆由先生主理,先生吩咐便是。”
齊觀:“明日夜南嶺山匪會作為外應,你們於城中煽動災民以為內應,之後再於城中點火為號到時候內外呼應,量他衛則還是何舉有通天之能也是無濟於事。”
緊接着齊觀補充道:“不過,到時切不可傷了那衛則。”
劉五不解:“先生,前些日子你還吩咐我們劫持他,怎得現在又不可傷他了?”
齊觀:“當初劫持他便是想利用他的身份提前將臨川大軍引開,雖說事出突然可一旦得手,用他會比我們的原計劃更有效也更乾淨。當然就算如此也只是利用依舊不可害他性命,我們大楚這位老皇帝別看他平日裏神神佛佛不太管事,宗親之間你來我往明爭暗鬥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一旦見了血事情便沒法收場了,一旦衛援較起真查下來難保不漏事,現在還不到那個時候,我們不能給主上添亂。”
劉五自責道:“哎,都怪我一時失手誤了大事。”
齊觀:“你也不必自責,雖說未能抓住衛則可也對原先的計劃沒有什麼影響,我們提前囤積糧米早已讓甫州四周糧食告急,高價售賣更是讓城中怨氣四起,現在這甫州城就像是一堆乾柴,只需一點火星便是熊熊烈焰,到時候只要甫州城陷我們埋藏在其餘各縣的人手便也會趁勢煽動饑民,到時各地烽煙四起正是我主取利之時。”
交代完事齊觀還是不放心叮囑劉五道:“到時城中混亂,怕是難以掌握。你最好還是親自帶人將那衛則先一步拿住,以防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