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嘉嘉 （六）

一輛黑色的賓利轎車行駛在筆直、寬敞的長安街上，由西向東。車後排座位上，小寶躺在嘉嘉懷裏睡著了，像小豬佩奇一樣睡得很香，她身上蓋着一條薄薄的粉紅色毛巾被。嘉嘉斜靠在棕色的真皮座椅上一言不發，她面容凝重，憂愁的雙眼看着窗外。

窗外不斷閃過的明晃晃的路燈及那一長排從頭看不到尾且整齊劃一的高大行道樹，彷彿英姿颯爽的忠誠衛士在堅守哨位一般。長安街兩旁，一棟棟莊嚴肅穆的城市地標建築在夜燈下顯得格外厚重，一面面五星紅旗迎風飄揚，它們彷彿在向國人吹響向前奮進的號角，它們又像在向世人威嚴宣告：這裏是祖國的心臟，是北京的中心。

嘉嘉的老公不敢言語，他早看出了嘉嘉心中的不快，他察覺她有心事，但又不敢問。他感覺得到，她是多麼不情願和他一起回家的，她想迴避，想避而不見，但又萬般無奈。到了他家，她還得裝着若無其事的樣子，還要表現出她和他還像以前一樣恩愛，一樣有說有笑。雖然這都是做給他爸爸媽媽看的，但嘉嘉的內心卻非常抗拒，無比痛苦。

或許是他爸爸媽媽已經感受到了他和她之間存在的異樣氣息，或許是小寶在和爺爺奶奶說話時，童言無忌說了什麼，引起了兩位老人的警覺。今天晚上，他媽媽在和嘉嘉說話時，總是話裏有話。她對嘉嘉說：“小夫妻間有點磕磕絆絆那是很正常的，不能總裝在心裏，要學會放下。”她勸嘉嘉說：“夫妻相處之道就是要包容，要懂得忍讓，不能針鋒相對，更不能斤斤計較，心胸要寬廣。”她還說：“我就只有小寶他爸一個孩子，而你們也只有一個小寶。小寶就是我們的全部，小寶比什麼都重要。我們都有責任和義務照顧好小寶，不能讓小寶受到一丁點傷害。”她還對嘉嘉說：“家和萬事興，一個成功的男人背後，一定有一個成功的女人，你要做他身後那個成功的女人，讓他的事業越做越大。”她最後對嘉嘉說：“我就是這樣站在你爸爸身後默默付出，一心一意把家照顧好的。”

對於他媽媽的這些話，嘉嘉早就聽出來了，她這是在旁敲側擊，這怎麼都成了她的錯一樣？雖然嘉嘉聽了心裏很不舒服，但她也只能點頭稱是。同時還要順着她的話，說些好聽的話給她聽，並安慰她。她當時是這樣想的，老人家到現在都還蒙在鼓裏，常言道：“不知者不為過。”再說，她又怎能和老人家一般計較呢？他們要是有朝一日知道了他做的那些事，他們又該如何面對？還能這樣理直氣壯嗎？這兩個舐犢情深的老人啊！

小寶奶奶的話不斷刺激着嘉嘉，她如鯁在喉、無語凝噎。她奶奶繞着彎子講來講去只有一個重點，那就是小寶。此時，深陷丈夫出軌痛苦的泥潭中無法自拔的嘉嘉，她將她奶奶的話理解為她這是在向她發出強烈的暗示，告誡她不要打半點小寶的主意。繼而她難免又想，如果她和她老公有一天真的走到分道揚鑣那一步，小寶十有八九不能跟她了！

車子駛過長安街和建國門外大街后，右轉又駛入了東三環，朝着李四住宿的酒店方向駛去。她家也在那個方向，離他住的酒店僅數公里而已。嘉嘉很想去看看李四，哪怕就只看上一眼，這樣他今夜才會安然入睡，她也才能心安。李四來北京，她不請他吃頓飯，不見上他一面，她於心不忍。她能想像得到，李四現在就像被火燒了屁股的猴子一樣急得團團轉，焦慮和不安控制着他的情緒，他的心情極差，已跌至谷底。他的內心滿是悲傷，這悲傷就像一塊巨大的鉛石壓在他心口，沉重無比，壓得他即將息窒。嘉嘉暗自盤算着，如何才能避開她老公去見李四，而又不讓他起疑心。

車子快駛到李四住的酒店時，嘉嘉本想讓他把車開到酒店，讓他稍等她一會。她很想對他說，她肚子有些不舒服，要進去借用一下洗手間。趁機，她想在匆忙間去見李四一面，然後告訴他，她心裏裝着他，時刻挂念着他，要他體諒她的迫不得已，要他安安心心地睡覺，休息好了明天好去辦事。她還想告訴他，無論如何，她都會想盡一切辦法，在他離開北京回c城前，請他吃頓飯，兩人單獨呆在一起，好好陪他說說話。想到這，嘉嘉脫口而出叫了一聲她老公的名字。他聽到嘉嘉叫他，甚是驚訝，這可是從離開他爸爸媽媽家到現在，嘉嘉和他說的第一句話，他受寵若驚似的扭過頭來看了一眼嘉嘉，親切地問：“小旖，什麼事？”嘉嘉心有憤恨，看都不看他一眼，她冰冷地從牙縫裏擠出了兩字：“沒事！”

她把想去酒店上洗手間的話囫圇吞棗似的咽到了肚裏，痛心切骨地把她想去酒店見李四一面的想法強壓住了。

賓利車快速駛過美輪美奐的酒店時，兩行黃豆大的淚珠從嘉嘉眼眶裏滾了出來，啪啪地掉落在了小寶身上。她慌忙用手拭去淚水，沒讓他察覺。嘉嘉心裏反覆默念道：“老李，對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

當車子駛入地下車庫，連續轉了好幾個彎后，才在一個無障礙車位旁停下，然後又緩慢倒入車位，穩穩地停了下來。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急忙下車，忙去拉開車門，然後從嘉嘉手中接過小寶抱在懷裏，立在一旁等她下車后，這才又關上車門，像個謹小慎微的男僕，緊緊跟隨在她身後，朝電梯前室走去，進了電梯轎廂。

門鈴響過數聲，一個溫和的聲音在裏面問：“誰呀？”嘉嘉低聲回答說：“阿姨，是我！”

門開了，一個年約五十餘歲，體型瘦弱的阿姨站在門口笑說：“您們可回來了！”她伸過手來想要接過他懷中的孩子，他搖了搖頭，說：“不用了。”阿姨這才連忙接過嘉嘉手中的白色提包和一個裝有孩子日常用品的布袋。

阿姨身後即是玄關，象牙白的牆壁上掛着一幅色彩豐富、色調柔和的山水油畫。進門后，轉過玄關，映入眼帘的是既簡潔、明快、清新，又不失內斂、舒適、浪漫和溫馨的歐式簡約風格的大客廳和餐廳，再往裏即是卧室和書房。

這是一套近一百八十平米的房子，坐北向南，一梯兩戶的板樓，四室兩廳一廚三衛三陽台設計。客廳、主卧室和次卧室朝南向佈置，臨小區中心花園，小卧室、書房和廚房在北面。

嘉嘉他們回到家時，已過了十一點。她刻意提醒她老公說：“時間不早了。”她努了努嘴示意他該走了。

恰在這時，小寶又不合時宜地哭鬧着不讓他走，要纏着他給她講故事，還非要他陪她睡。嘉嘉頗感無奈，只得由她性子去了，他藉機留了下來。如此一來，嘉嘉就陷入了無法脫身的尷尬境地。

臨睡前，嘉嘉悄悄地給李四發了一條信息說：“老李，對不起！今晚實屬無奈，不能見你了，明天再聯繫。”

嘉嘉的信息，非但沒有能撫慰李四的一點點傷感，反而又讓他陷入無比悲傷和無窮思念之中。

這註定是一個悲傷和難眠的夜，對嘉嘉和李四而言。

這一夜，李四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一夜未眠，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嘉嘉。

這一夜，嘉嘉躺在床上，同樣輾轉反側，一夜未眠，她腦子裏都是李四、小寶、她老公和那個下賤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