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頑童行詐騙,官匪難分辨(4)
卻說百花劍孟良,自從與林青交手落敗之後,這幾日裏倍感失意。他在那天夜裏狼狽逃竄的情形,被那金鏢客柏勝添油加醋反覆與人說起。孟良又不喜結交,於是更無人替他出頭。眾人看向他的眼神里儘是嘲諷鄙夷,就連去年新到逍遙館中效力的劉芳,也敢在背地裏譏諷幾句。一次孟良偶然間撞見那劉芳正與幾個虎頭幫的嘍啰談論此事,說起自己如何倉皇落魄時,一臉眉飛色舞,倒像是親眼見到一般。
江湖遊俠大多追逐名利,孟良初入江湖時也不例外,早在十餘年前,他也曾是個春風得意的少年郎,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夠出人頭地,為此日夜精練技藝,以圖傲視江湖。然而之後一段經歷,卻讓他心性大變,自此以後看淡名聲,如今寄身於逍遙館中,無非是為混口飯吃罷了。縱然如此,飽受同伴排擠,仍令他坐立難安,只為排遣,便到城中獨自徘徊。
途徑鬧市,路旁忽然傳來的爭吵聲音,孟良駐足觀看,發現是虎頭幫的兩名嘍啰與路邊攤販起了爭執,這兩人孟良也曾見過,平時在虎頭幫中低眉順眼,哪知一旦到了城中,竟搖身一變,把在幫里受到的欺辱變本加厲的施展到城中百姓的身上。孟良饒有興緻的瞧了一陣,見那兩個虎頭幫的嘍啰得逞,心裏受用,這才難得露出笑臉,想道,“這兩個惡漢,每每見到我時,都要奉承幾句,可見我雖然不如意,卻也比他們強上百倍,而被他們欺辱的百姓,自然是連我萬分之一也不及了!”
孟良正在人群眾暗暗自得,暮然間看見一個熟悉身影,那女子身穿白色襦裙,頭戴帷帽。雖然把自己遮得嚴實,但孟良還是一眼便認出了她。於是連忙趕了上去,在人群中將她攔下,訕笑道,“這不是白家姑娘么?你怎麼也到這晉陽城來了?”
那女子見了孟良,顯得有些慌張,扭頭便要走脫。孟良卻不肯輕易放過她,一把將其扯住,笑道,“怎麼,不認得我了?!前年可是我把你家錦兒送到金陵的,你不會忘了吧!”那女子聽他提起此事,立時又憤怒了,咒罵道,“你遲早不得好死!”
孟良見那女子氣急敗壞,自己卻更加得意了,哈哈大笑道,“你這人不識抬舉,要知道我與你們洞庭漁幫註定有緣,湘君前往金陵時,我還專程到岳州為他餞行呢!”那女子不再言語,忽地一掌打了過來,她顯然已經憤怒之極,也顧不得如今正身處鬧市之中了。孟良見女子動手,臉上仍是一副訕笑,一伸手,把她另一隻手也牢牢攥住,譏諷道,“花拳繡腿!也敢在我面前賣弄!”
圍觀眾人,見虎頭幫與那攤主爭執方休,這邊又動起手來,竟不急着散去,只是在一旁指指點點,竊竊議論着。孟良見狀,暗想道,“這裏到底不是朗州,若引出麻煩,被小人到左司馬面前告我一狀,少不了要挨一頓斥責。”於是他看向那女子,陰沉着臉,威脅道,“白姑娘!咱們雖然只見過數面,但好歹相識,不必在外人面前大動干戈了吧!”
那女子罵道,“卑鄙小人,誰與你相識?!你趁早放我走,否則。。。。。。”孟良獰笑道,“否則怎樣?湘君走後,誰還護得了你們這些嘍啰?!”那女子聽他這樣說,不自覺便泄了氣,又聽孟良說道,“你私自到晉陽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我勸你最好不要聲張!”
白衣女子辯解道,“怎麼?這晉陽偏你們來得!我卻來不得么?”孟良說道,“咱們是奉左司馬之命而來,你又是來做什麼的?!莫非是想打探我逍遙館此行目的,好在暗中伺機為洞庭漁幫爭功么?!”
這洞庭漁幫是盤踞在岳州的一夥江湖勢力,平日裏的勾當與水匪無異,便是打劫岳州一帶來往的商船。其背後靠山與逍遙館一樣,均是天策府左司馬馬希崇。若論武功強弱,自然是逍遙館的江湖遊俠更佔優勢,但若論起人多勢眾,倒是洞庭漁幫里的三百水匪更勝一籌。這兩伙勢力,一個在朗州,一個在岳州,按說井水不犯河水,但因為洞庭漁幫幫主湘君的緣故,近些年來,幫眾里總有一伙人想着要與逍遙館爭功,藉此來討得馬希崇歡心。
那白衣女子見孟良一語道破其目的,不禁心虛,又苦於被他制住而不得脫身,正沒辦法時,只聽孟良又說道,“你也不必慌張,我與湘君略有交情,總不至於為難你。眼下正有一個至關緊要的消息想要說給你聽!”白衣女子冷笑道,“你有這等好心?!”
孟良嘆息一聲,說道,“自那楊易安得勢之後,我在逍遙館中越發不得志,眼下有一樁美事,實在不願便宜了他!這裏不是說話之處,咱們另尋個地方,我再與你細細說來。”他這一番訴苦,倒是發自肺腑,那女子有心信他,卻厭惡他人品,於是遲疑不決。孟良見狀,又說道,“我要害你也不必大費周章,你家錦兒的事我可是一清二楚,若在江湖上流傳開了。。。。。。”
他話未說完,那女子把心一橫,說道,“我和你去!”孟良既已得逞,便送了那女子,又把她引向別處。圍觀眾人不知他二人在低語何事,只知道那女子已然妥協,也無熱鬧看了,便紛紛散去。
孟良把那女子帶出鬧市,來到一間偏僻的茶肆里,向茶博士要了兩碗茶水,而後二人相向而坐,孟良問道,“白姑娘,你到晉陽多久了?在何處落腳?”白姑娘仍是警惕,既不肯摘下帷帽,也不去動面前茶碗,冷聲說道,“你問這些做什麼?”孟良笑道,“我只是好奇你是如何知道咱們北上之事的?”
白姑娘說道,“這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只要有心,凡事總能尋到痕迹。”孟良聽罷,沉吟道,“是了,想必朗州也有你們幫中派去的細作。湘君深得人心,他雖離開岳州多年,但肯為他賣命之人,又何止你一個?”一提起湘君,白姑娘便沉穩不住,趕忙辯解道,“我這次來,全是自願,可不是授他指使。”
孟良淡然一笑,說道,“我自然知道,他如此愛護你們,又怎會讓你們為他犯險?”白姑娘聽他如此說,心裏頗為受用,但也不願與他閑扯,於是話鋒一轉,問道,“你把我帶到此處,要和我說什麼?”孟良說道,“自然是你想知道的事情。你到晉陽來,可曾探聽到咱們此行目的了?”
白姑娘說道,“虎頭幫把守嚴密,我也只能窺視到出入之人,至於你們所謀之事,我就無從知曉了。”孟良說道,“咱們所謀何事,姑娘還是不要打探為好,但眼下有一件功勞,你或許可以取得。”白姑娘問道,“什麼功勞?”
孟良緩緩說道,“你既然在暗中監視着虎頭幫,應該知道除了咱們逍遙館在那裏落腳之外,還有一夥契丹人。”白姑娘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可是他們早已離開晉陽了。”孟良說道,“咱們謀划的事情已經說定了,他們自然要回關外去。”
白姑娘疑惑道,“既然如此,你們還留在晉陽做什麼?”孟良笑道,“這便是我要說給你知曉的事情!咱們這一行人北上,雖然把事情辦成了,可口說無憑,總要有個憑證才好到左司馬那裏復命。那契丹南院雖然出了一封信件作為答覆,但那送信之人,卻被雲州劫匪給殺了,於是信件也沒了着落。”白姑娘說道,“既然如此,為何你們不親自到關外跑一趟,那些劫匪總不至於連你們也能阻攔吧?”
孟良聽罷,忽而又想起宗山石講的故事,忍不住苦笑道,“咱們也有苦衷,你也別胡亂猜測了。眼下咱們這一行人留在晉陽,只為等那契丹人再作一封回信,便到左司馬那裏去領賞了。”白姑娘說道,“既然如此,你說的那件功勞又在哪呢?”孟良狡黠笑道,“先前失的那封書信,被一個叫做林青的劫匪所得,如今他就在城東的圓亨客棧落腳,你若能從他那裏奪回書信,先一步呈交給左司馬,這難道不是一件功勞么?”
白姑娘琢磨片刻,警惕道,“你們既然知道那人所在,為何不去動手奪回信件,卻讓我去?”孟良冷笑道,“這事只我一人知曉,從沒說給旁人聽,我實在不願那楊易安得了功勞!正巧今日在街上與你相遇,我念及與湘君那一點交情,情願成人之美,讓你做成此時。左司馬若是高興了,或許肯讓他回到岳州呢。”
白姑娘本來仍有疑惑,可一聽做成此事,能讓湘君回到岳州,便無心再去揣測孟良言語,激動道,“若真如此。。。。。。若真如此。。。。。。”孟良見她心思慌亂,不由得竊笑,又裝出一臉肅然,說道,“你也別高興太早,咱們把醜話說在前頭。我將這消息密告於你,實在冒了天大的風險,你若行事不密時,可不要攀扯到我身上。”白姑娘應道,“這是當然。”
孟良冷笑道,“你也不必當面應承我,只需知曉,待到牽連我時我也絕不手軟!仔細你家錦兒的安危!”那白姑娘正激動時,聽見這樣一句話,便如被人潑了一盆冷水,唯唯諾諾道,“我知道。。。。。。我知道。”孟良又叮囑道,“你動手時需謹慎,而後無論是否成事,必須即刻離開晉陽,不得讓逍遙館之人察覺到你的行蹤!”白姑娘再沒言語,只是默默的點了點頭。
他二人離了茶肆后便分道揚鑣,孟良見白姑娘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之中,才露出一臉譏笑。他在茶肆中對那白姑娘所言之事半真半假,真的是他的確不希望楊易安有所作為,假的是那封信件如今在他眼裏根本不值一提,更不值得為此而去犯險。他之所以騙那白姑娘去招惹林青,更是沒有什麼道理,不過是一時興起,想要看她惹出一點禍事來。便如同失意之時,總要尋點事情來發泄一場,為此不惜把旁人推入深淵之中。至於孟良為何養成了如此心性,卻要從岳州的一段往事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