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四章 殺個痛快
一眾文武官員簇擁着的王鐔站在一座山頂上喘着氣,腦門上浸滿了汗珠。春寒料峭,帶着絲絲寒意的風吹拂山頂,此時卻叫王鐔覺得非常愜意。
在王鐔的側後方,能看見山谷中大隊的人馬正緩緩向東行進,那是郎澤卿所率領的平西軍第一軍團第一師的羽林步兵。車馬走山谷,兩面起伏的山上還有步兵縱隊在跋涉。
此時兩翼的第二師和第三師都在向中央靠攏。平西軍從蒲昌堡出發后,大致方向是沿着昆其河西進。不過王鐔針對地形視線不開闊的情況做了特別的部署,為了增加橫向預警範圍,預防被伏擊,行軍以三路并行展開。而此時,三軍停止前進后,又重新聚集到一起。
北邊山坡上,一行幾個人正牽着馬往這邊爬上來。那是郎澤卿等人。
王鐔便站在山坡上一面歇氣,一面等郎澤卿。
看着大伙兒都氣喘吁吁的樣子,王鐔卻笑道:“鍛煉身子骨,朕最喜的方式就是爬山。運動不劇烈,可以慢慢來,但是很費體力。”
體質不佳的范峻都快累趴下了,隨口附和道:“着實費力,這山也太大了。”
談笑之間,郎澤卿終於爬上了山頭,抱拳粗聲粗氣地說道:“稟聖上,末將奉旨撤回了前鋒人馬!”
郎澤卿幾乎不違抗軍令,但他高興不高興全都寫在臉上,一點也不掩飾,哪怕是在皇帝面前。王鐔看了他一眼,顯然郎澤卿此時不太高興。
王鐔不動聲色地說道:“本來是兩廂情願的事,郎將軍何必想弄成剃頭的擔子一頭熱?”
郎澤卿道:“請聖上點撥迷津。”
王鐔道:“如今這情況,蒲莎王聚集了太多人馬,糧草輜重根本就耗不起,我軍欲找蒲莎王決戰,他何嘗不想?這等事,對方若無意,那便是苦苦追尋也尋不着;蒲莎王若有意,咱們就不用那麼急迫,他自己會來。
我們做出有點不情願的樣子,謹慎地向後撤退,蒲莎王就會更加認定決戰對他有利,反而急着要送上門!”
范峻聽罷,笑着說道:“聖上洞察人心矣。”
王鐔不以為意地說道:“人之常情罷了。”
王鐔沉吟片刻,又說道,“但我們不能太不配合,若是急着撤回了蒲昌堡。蒲莎王就會猶豫,而且極可能不願意攻堡壘,徒增變數。所以朕此時的動靜叫‘欲拒還迎’。”
眾人聽罷,臉都憋紅了,一些人忍不住笑出聲了,但王鐔卻很嚴肅的樣子。
王鐔不覺得自己神機妙算,而是很簡單的邏輯推論罷了。形勢明白地擺在面前,雙方能選擇的路並不多。
站在蒲莎人和獯鬻人的立場上,按照他們以前對中原禁軍的了解,戰力很強,不過與獯鬻精兵差距不大。在這樣的判斷下,五萬多精兵和五萬衛軍防守工事,聯軍攻城的勝算極低,但在野戰上就有優勢。
所以王鐔的判斷是:給聯軍野外決戰的機會,他們會非常願意配合;而讓他們攻城,他們就很難上鉤。
正如一句話:一場覺得沒有勝算的戰役,最明智的選擇是不打。
若想讓別人打這場戰役,要麼對方絲毫沒有選擇,要麼就要給別人希望!
這時范峻贊道:“聖上廟算,如此一來,倭軍不僅能如願以償與蒲莎人和獯鬻聯軍決戰,還能主動選擇戰場。”
“正是如此。”王鐔道。他看了一眼郎澤卿,見郎澤卿已經不吭聲了,但神情之間有敬畏之色,顯然還是很佩服自己這個皇帝的。人們難免有不擅長的東西,便總會佩服那些擅長這方面的人。
范峻埋頭看腳下所在的山,試探地問道:“聖上會選何處為戰場?”
王鐔站在這高處已經觀察很久了。
一旁侍立的參軍司大都督府官員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王鐔隨口道,“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那官員忙道:“妙極!”
不料王鐔卻搖搖頭,遙指道:“朕來選,便選東邊那片山坡。”
眾人立刻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時間鴉雀無聲,正琢磨着那地方有什麼好處。只見那是一大片山坡,但坡度非常平緩,在這山溝里,那地方都不叫山,算是比較平坦的地方了。
王鐔當即解釋道:“若以常理戰陣來看,佔據腳下這座高山更有利,敵兵仰攻坡度大。但對火炮來說就不太妙了。”
王鐔用摺疊在手的馬鞭在空中劃了一個拋物線,說道:“炮彈是這麼飛的,火炮可以負仰角,但角度無法太大。這座山坡度太陡、山太小,炮彈會直接打下山,飛下去,幾乎是垂直砸在地面上。咱們的銅炮,靠的是小角度彈跳,垂直角度太大,一砸一個坑能有什麼作用?”
王鐔沉吟着說道:“所以坡要長,陡不陡倒在其次。另外,坡緩才讓對手更有信心進攻,而無需咱們先攻。”
反正皇帝是最高統帥,他說選緩坡,便選緩坡。三軍當即對那片區域部署各部營地。
王鐔又下令郎澤卿前鋒,廣散斥候察探周圍情況、監視聯軍動向。
沿昆其河往南三十里,正是褚路煦所部近五萬衛軍的所在,即平西軍第二軍團。
他們留下了五千多人在蒲昌堡防禦,與數萬民夫繼續修築堡壘。因為蒲昌堡設計需要駐紮十萬大軍的營房和倉庫,所以佔地依舊不小;城防工事內滿員防禦就需要五千多人,人馬不敢留得太少。
褚路煦所部原在距離中軍二十里地外行軍,得到軍令后,後退了十里做出姿態,然後停了下來找高處設營駐防。
第三天,中軍快馬傳來消息,敵軍馬隊人數不詳,但超過一萬騎,已從西部山區向後軍靠近。
褚路煦立刻下令戒備!
部將詢問道:“都指揮使,是否下令備戰?”
褚路煦卻淡然地說道:“不急。這股敵騎不會隨便進攻咱們。”
部將疑惑地說道:“那他們前來是……”
褚路煦說道:“消息是說超過一萬,沒說超過三萬或五萬,那便不是來強攻我部。他們的目的,是想等咱們去增援中軍時再尋找戰機。你們都是在武學裏進修過的,步卒在行軍時轉變為軍陣時,才是最好的破陣時機。”
諸將聽了褚路煦的解釋,紛紛拜服。褚路煦又下令斥候摸着方向過去打探清楚。
衛軍諸營沒有佈陣備戰,繼續就地佈設工事。
王葆也在帶着手下二十個兄弟在挖溝。他是有苦說不出,大老遠走路到了蒲昌堡,修築堡壘,在冰天雪地里幹了一個多月苦力,然後繼續在山溝里成日跋涉走路,繼續幹活!
他的手已經開裂了,握着鋤頭用一次力就疼一次。雖然帶着麻布手套,但擋不住石灰水腌開裂。在蒲昌堡修堡時,石灰水讓他受不了。
夯土的材料是石灰水、黏土、泥土混合,並沒有什麼傳說中的糯米汁,中原沒那麼多糧食。石灰一見水,很長時間都發熱冒泡,加上混合土堆放在燒着炕的室內,倒不會在運上去之前凍硬,只是人就不太吃得消了。
王葆幹了那麼多苦力,腦子渾渾噩噩的。當年在家讀書,十指不沾陽春水,何曾干過這麼多苦力?這是何苦來哉?
王葆一開始在頻陽東鄉祖宅的私學內學習,後來為了響應聖上的改革。王氏宗族率先撤銷了私學,給天下做了一個表率。
私學撤了,私學的學生們不能斷了學業,王氏私學的學生們經歷了一次大考之後,學習不錯的都轉到了太學。
王葆本來可以入太學學習,卻被自己的叔父給扔到了武學,以一副小娘一樣的身板,和一幫五大三粗的壯漢一起訓練。
經過了兩年的高強度訓練,王葆雖然成功畢業,人也精神了,身板也壯實了。但是成績一般,沒能進入禁軍,而是回到馮翊郡頻陽縣加入了衛軍,當了一名什長。可以說,王葆是武學中混得最差的了。
不過他趕上了唐國征伐西域,還是他叔父,直接將頻陽縣的衛軍列入了平西軍中。他叔父同他說:“不希望你向冷涌一樣,做個英雄,但起碼你也不能給頻陽王氏丟臉。”
王葆只能氣呼呼地離開頻陽縣的安樂窩,吭哧吭哧地來到西域。
不過出征兩個月來,王葆倒漸漸不氣了。尋思回憶,覺得自己的叔父是好心,並無羞辱之意。他若存心羞辱,又為何還要幫他?
王葆一面回憶着,一面埋頭在這山溝里刨土。
冷涌算什麼英雄?他一個小卒,戰陣輸贏與他有多大關係?何況冷涌那次還沒贏,反被獯鬻人乾死了!
王葆情緒複雜,咬牙忍着手上裂口的疼痛,猛地又揮了一下鋤頭,從軍這幾年,忍耐力倒是越來越好。
就在這時,一員武將的吆喝聲驚了迷糊的王葆一下。王葆抬頭看時,見那廝騎在馬上,趾高氣揚的欠抽樣,拿馬鞭指着挖溝的兄弟們:“誰修得溝牆誰蹲!看好後面,也有溝牆,爾等認為在這裏頂不住,能頂着鉛丸箭雨往回翻過後面溝牆,那便儘管跑?”m
那武將明顯比王葆這個什長地位高得多,王葆心裏罵了一句你娘的,卻不能吭聲,只顧埋頭幹活。
不管怎樣,王葆此時甚至很期待來一仗痛快的,在這山溝里這麼折騰,早已受夠了。世人就是欠抽,蒲莎人這麼耗着好過?何不大家擺開了來場痛快的,反正最後總得分個勝負!
兄弟們似乎和他差不多的感受,有人嚷嚷道:“狗日的,早點來,爺爺們等不及了,殺個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