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拖入深淵的家鄉
秦毅一開始跟隨着大部隊逃亡着,一路向南而去,隨着一路上的岔道口越分越多,從城裏跑出來的百姓越分越少鴿子結隊奔逃,秦毅無親五靠自然不會有一起結夥的人。此時的天色已經漸漸沉淪了下來,滿眼望去遠邊印黑的樹林將天的邊線啃食的殘缺,好似一口黑暗的鋸齒。讓他心中不明添生了一絲絲恐懼和孤寂,他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更不知道走了多長的一段路。
漸漸的,他有些力不從心了,三年沒有回過家,他想像着夢中回去的路,如今變得如此模糊,在將要歸家的興奮后,因為迷失了方向的他那股激奮已經逐步的褪去。疲憊不堪中他隨處倚靠在一顆大岩石上,此刻他顧不得太多了,這趟長途的逃亡至此連一口乾糧一件衣服都沒帶上,人在餓暈的情況下確實會令自己神志不清醒。
昏昏沉沉的不知道睡了多久,秦毅恍惚間聽到一個有些粗狂的聲音在他耳邊喊叫着,他還沒睡夠,意識自然模糊不清,只是隱隱約約看到一個粗獷的漢子一邊喊着,一邊拖拉着他把他從岩石上拉拽下來。
岩石周邊生長着一些荊棘,有些還生趴在了大岩石上,那漢子不由分說的就把他往荊棘的那一側拖拉過去,枯萎的荊棘原比有生機的荊棘更加刺人,他的臉頰手腳感覺都像是在釘板上滾過似的,那陣劇痛瞬間讓他驚醒了,下意識中他猛然的想跳竄起身。但是這頭還沒抬起身子就被那大漢死死的按在泥土地上,好在他眼下不是荊棘而是一席黝黑的泥土,在這漢子按住他的地方咫尺之處,儼然一隻蚯蚓鑽出地表做着扭曲伸展的運動,而它就在離他嘴邊不遠的地方。
秦毅的耳朵被緊緊的貼在地面上,疼痛也隨之慢慢散去,而後又聽得一陣陣‘踏踏’的馬蹄聲傳進他的耳膜中,他掙扎了一下腦袋想弄清楚怎麼回事。那邊的漢子壓着他後頸的手也慢慢鬆懈了下來,秦毅才稍稍有些緩解,微微抬起頭后甩向另外一邊,正看到一個滿臉橫肉的漢子擺動着腦袋死死的盯着前方,秦毅瞪着大眼剛想要問怎麼回事,大漢像是知道他要開口似的,猛然低下頭用手指貼着嘴唇比劃着安靜的手勢,那雙眼睛瞪得比秦毅還要大上許多。
秦毅也漸漸覺得不對勁,轉頭順着大漢方才的視線看去只見正前方一陣混亂的馬蹄剛巧經過,此起彼伏的亂蹄好像一把刷子在地板刷過似的,捲起的煙土更是混亂不堪。他微微抬頭看了看,那旗幟的顏色,他認得,一面面過閃而卻的是楊國的旗幟,令他的國家在恐懼驚慌中度過了三個月的始作俑者。
馬蹄聲已經漸漸遠去了,這陣聲響好像持續了好久,一開始秦毅還打算點點人數,後來這鐵蹄的繚亂迫使他放棄了,突然想到這陣人馬要是正巧遭遇到了自己,還不知道自己是死還是活。兩人相互無言中又等了一陣,聽馬蹄聲漸漸遠去了方才先後起了身子。
秦毅整理好了衣服立刻拱手上前道謝,“感謝這位壯士相救,方才睡夢之中不知何事,才稍有些憤怒,實在抱歉啊,不然這會我可能已經被剁成肉乾了。”
“哈哈哈,不客氣不客氣,俺也是跟隨大部隊逃亡而走,稀里糊塗也不知去往何處,就這麼跑到這兒來了。不過我可認得你,眼看後面有楊國的軍隊追了上來,我不得已就把你拽了下來!”漢子爽然的笑道,粗大黝黑的雙手搭在一起也學着秦毅的模樣拱手施禮,甚是有些滑稽。
“哦?壯士認得在下?”秦毅有些吃驚道。
“誒,那怎麼不認識,前陣子在城中,你站在‘狗巷’的一張破車上和大夥喊着,我在下面聽着呢,他娘的,說的太好了。”那漢子突然提高了聲嚷道。
“唉!”秦毅深深的嘆了口氣說道,“這我也被逼無奈啊,我可不能死就在那,我家人還在等着我,所以不得已才鼓動大家逃難,對了你老家在哪裏,我家在陶縣地界的一個村子。”
“俺的父母早沒了,俺又窮又沒什麼模樣,就自個一個人能吃飽就好了,平日裏殺殺豬狗來賣,倒也過得開,不過現在也顧不得營生了,也無處可去所以這才跟着瞎跑!”漢子甩了甩手滿不在乎的說道。
“既然壯士無處可去,那.....那不如就去我家吧?也能整個溫飽,以後踏踏實實的過日子,我在給你討個踏實的媳婦可好?”秦毅伸出手就想邀道。
那漢子一愣,眼淚頓時有些經不住的打起了滾,看上去實在匹配不上這五大三粗的漢子,那漢子握住秦毅的手,若不是秦毅攙扶的及時,怕是要跪了下來,他更咽的說道,“胡某人從小到大還沒有人對我說過這樣的話,別人看到我都是躲着開來,看到我的樣子就害怕,我這人脾氣也大所以沒人和我做朋友,沒想到......”說到這裏竟然更咽了起來。
秦毅絕沒想到這漢子居然是個這麼容易感動的人,這樣反而讓他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好了好了,能在這荒郊野嶺的相遇也是一種緣分,而且方才你還救了我一命,這算不得什麼,我們以後可就是兄弟了。”話說間,漢子才有些止住了哭啼緩緩直起身子,“對了,不知壯士如何稱呼?”秦毅繼續問道。
“我叫胡審榕,自幼都生活在屏南城,說我到底是哪裏人,我自個也不知道了!”漢子嘿嘿的摸着腦袋笑着,有些憨憨的樣子。
“在下秦毅......”話剛說到一半,只聽得後面又響起了一陣馬蹄聲,這馬蹄聲亦可聽出只是單人單騎,但是也足夠嚇得二人掉轉就跑。那騎兵像就是對着二人來的,啪啪的馬鞭聲尤為刺耳,像是加緊步伐朝他們疾馳而來。
胡審榕拖着還沒反應過來的秦毅就往前跑,秦毅被這突然間拖拽有些猝不及防,奔跑的間隔像是用腳尖頂着大步流星奔逃跳躍,一邊努力維持平衡,一邊又被胡審榕拖拽着奔跑,竟也沒被摔倒。
此時胡審榕也反應了過來,在大路上跑着,再快也跑不過快馬加鞭,一個斜拐就打轉着方向想往叢林裏跑去,後面追趕的騎兵發現了二人的意圖,在馬背上搭弓開箭一行操作如行雲流水似的將箭矢射出,看的出來他必然是個身經百戰的勇士。
箭矢斜斜的插在胡審榕剛要邁出的左腳前,不偏不倚正好設在腳跟前三寸之處。胡審榕也算是反應夠快,在停留半空中的功夫就將前腳收了回來避免了這險些命中的惡果。
二人此刻才雙雙回頭看去,這士兵像是更高級別的士兵,看得出穿戴有所不同,他們也不敢再有所動作,只得像被暫停一般待在原地。那騎兵也勒馬停將了下來,將手中的弓箭背過身後去,將拴在馬鞍上的佩刀‘簌’的一聲抽了出來,那輕脆的抽刀脫鞘聲好似在烈陽下照的水亮的磨刀石上滑過一般,照的閃亮,而他們此刻感覺就像是待宰的羔羊。秦毅此刻急促的心跳聲又立刻浮現了出來,他感覺他的心跳已經將周遭的聲音給隔絕了一般,這時他的腦子裏只浮現出一個念頭,那就是逃跑。
身後的騎兵蹬着馬蹄緩緩朝二人靠近,秦毅想好了在那士兵靠近的一瞬間反向跑去,那身後的騎兵可能來不及掉頭,他就可以跳到身後一片的樹林下,因為後面還有一個短短的小坡,只要從那跳下來,這馬估計也很難能跟得上來。
騎兵將佩刀抬了一些,正好可以架到二人脖頸的高度,正要開頭髮出一聲厲問,只見這時秦毅正想低頭回身的空檔,身旁的胡審榕也有了動作,他將身子一沉右手不知從哪裏抽出了一把細小的菜刀,好像是分筋剃肉的那種細長的小刀,胡審榕的動作雖然很快但秦毅也不知道這時他為什麼可以把它看得如此仔細。
只聽得一聲慘叫,那騎兵應聲落地,身子重重的摔在馬後。秦毅愣住了,他沒想到會這麼突然,只是獃獃的看着胡審榕甩出去手停留在空中,半天才反應過來回頭看去,只見那馬並沒有受到驚嚇,搖了搖頭喘幾口粗氣,繼續低頭吃在身旁的鮮草。
胡審榕先起身走到馬後,秦毅也跟了上去,只見那把短刀正正的插在那騎兵的喉嚨正中間,他口吐着大口大口的血沫,雙手捂着脖子抽搐着,兩腿無力的蹭着沙土地而滑出了一道道的鞋印,繼續掙扎一會的功夫頭一歪含着不甘死去了。
“你......你殺了他?”秦毅吃驚的指着那人問道,這下他真的成了通緝犯了。
“大哥,我們要是不殺他,他就會殺了我們的。”胡審榕一邊回答着一邊蹲下身子在那死人身上摸索着,揣出了些銅錢遞給秦毅。
秦毅後退了兩步,擺擺手說道,“不不不,這個我不能要。”秦毅還是有些驚魂未定,突然他凝聚了雙眼問道,“你......不止一次殺人了?”
“啊?不,這是我第一次殺人。”胡審榕看着秦毅有些獃滯,嘿嘿笑道,“我是殺豬的,可能殺多了就感覺沒什麼區別,豬急了還撞人呢?何況是人呢?”他這一笑更是難看,更是顯得兇悍。
秦毅倒是沒有懷疑,他相信胡審榕是個直來直去的人,如果殺過人他也不會隱瞞,但是還是覺得有些滲人,畢竟怎麼想屠豬和殺人是兩碼事,“那我們還是快走吧,估計後面還有有楊國的騎兵,再被他們發現我們就必死無疑了。”
“好,這下馬也有了,以後就讓小弟以後跟隨大哥,俺胡審榕發誓一定會好好保護你的安全!”胡審榕一副自信的樣子說道。
秦毅看了看牽頭的馬,又看了看胡審榕,重重的嘆了一口氣,“這下真的只能回鄉下隱居去了,不過你要跟着我以後可不許殺人了!”胡審榕自然猛的點頭稱是。
不知行了多少時日,但是他們騎着馬盡量都從偏僻的小道一路趕着,此刻心已平靜了許多,回去的路又如同走馬燈一般從他腦海里浮現了出來,但這一路來卻覺得很是辛苦,還好有胡審榕的幫襯。胡審榕自幼是個孤兒一切生活都能自理,所以秦毅基本也不用擔心反倒是一路上的吃吃喝喝都由胡審榕打理好,秦毅感覺就像是受到親生孩子照顧一般的舒適,他打心眼裏也十分感激胡審榕,只是這一路上的破敗景象讓他大多時候沒有心情,心裏愈發擔心家裏的安全。
他的擔心不幸成了事實,當他還在離家一里地的時候,他已經發覺不對勁了。此時的天空已經是一片昏昏沉沉的樣子,這時候本來是晚上做飯的時間點,但是他此刻抬起頭的天空上看不到半點炊煙,他忽然覺得腦袋一陣脹痛,居然跳下了馬朝村子狂奔而去。
眼前的景象實在讓秦毅難以置信,整個村子像是掉進了萬米深淵一般,變得死寂無光,周遭的房子在這樣壓抑下,顯得十分陰森恐怖,彷彿這裏是個被荒廢多年的死村,只有村前頭的壓水井滴滴答答的滴在一個溢滿的水桶中似乎還證明着這村子曾經存在的氣息。
秦毅沒空多想,立馬衝過一家家的大門,將村裡一塊塊的散落的木門推開,一邊喊叫着每一扇門房主的名字,那聲音卻是驚恐沙啞,在這空蕩蕩的村落傳來了一陣又一陣的回聲,好似在山谷中哀嚎着一般。直到推開他自己家中的那扇門他才停止了叫喊聲,他慢慢踱着步伐,徑直走向了裏屋,一雙眼睛睜圓着死死的盯着自己裏屋的房門,如同行屍走肉一般的站在屋門前許久許久,終於還是機械般的推開了。但是裏屋已經看不見任何東西了,這堆黑暗更是將這屋子包裹的嚴嚴實實,他嘴裏喃喃自語着,“不會的,不會的......”如同誦經一般不斷的重複着。
直到他看到了窗下一股漆黑結巴的一團東西,好似油漆結疤了的樣子,他顫抖的手慢慢靠了上去,這短短的距離他用了快一刻鐘的時間才用指尖觸摸到,就在這一瞬間他猛然的將手抽了回來,他分明看到自己的妻子懷抱着他的兒子,蜷縮在窗頭下,顫抖着對着自己瘋狂的搖着頭,顫抖的身子彷彿能震動整個屋子。那雙眼睛更是充滿了驚恐和哀求,豆大的眼淚更是斷不住的從臉頰滑落,像是在暴雨中從屋檐流淌下的雨水澆在了那個蒙在母親懷中的兒子。
秦毅看到了,從她妻子瞳孔中反射出了那個士兵影子,他高高舉起了冰冷的屠刀,在黑暗中折射出唯一的寒光對着她的妻子迎面而來。秦毅突然大叫一聲,口中吐出了幾口鮮血,徑直向後倒去,好在身子傾倒之際被趕來的胡審榕穩穩的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