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一盤棋,論天下
這天下絕峰,便是讓人來登的。所以季塵也沒客氣,此刻已是到了半腰,不過,有點累啊。低頭看了看身下深淵,算了,還是別看了,太嚇人了。
手中長劍插入石壁,如入無物,體內筋骨齊動,竟有要入煉體的徵兆。“不錯,這山爬的不虧。”
常人要入煉體,就算晝夜不墜,也要數年,那還是天賦好的。而他,不過半年余,便摸到了門檻,當真是羨煞旁人。
當然,這只是觸碰,要是真想跨入,卻是極難。若無外力催動,只憑自己,怕是免不了一年苦修。
而山頂,形似小穹,頑石毗鄰,不過總體還算平整,甚至還有一汪清泊。
一名白髮老者,根骨如劍,坐於其上。不染風塵,不落仙情,素衣隨風,白髯輕盪,籠於夜色猶若謫仙。
其身前,一方岩石似是被削去一截,有棋盤刻於其上。一旁則是兩支棋笥,不過細看,裏面裝的卻都是白棋。
此時他似有所感,微微睜開雙眸,隨即卻是搖頭輕笑。
“這小子,好的不學,凈學些歪門邪道。不過這膽子倒是大的很,一點都不像他們一脈,天天謹小慎微,唯一一次有魄力,還搞砸了!”
隨即不再多說什麼。
而季塵,藉著夜色,倒像是個採花賊一般,偷偷摸摸的。
“呼,差不了多少了,就是不知道山頂到底有什麼了。不過,想來單憑夜色也是值得。”
終於,經過季塵不懈努力,攀上了這劍山之巔。
向前望去,清虛映絕巔,孤峰托睥岩。
中間一塊奇石,傲立天地寰宇,竟是將這百丈地界生生一分為二。而他也因此只能看見這一側,另一方卻是被擋了住。
季塵輕呼口氣,白霧瀰漫開來,為這方寂靜天地添了絲生氣。環顧四周,百丈見方的地界,竟是有一汪清泉。
輕煙籠罩,像是披了層紗衣一般。神奇的是,這清泉竟然未結一絲玄冰,此時清澈見底,月光直透其下岩石,泔洌無暇,可媲瑤池。
“倒是奇了,這千丈之高竟是未曾結冰。”
再往遠處看些,竟還有一所茅屋,惹的季塵驚奇。“這麼高,也不怕被颳了去。”
“不用擔心,刮不走。”
季塵只覺寒毛都豎了起來,這聲音有一股說不出的感覺。似是天地之音,又有道韻流轉,其間還有一種莫名劍意,似萬物可破,又如萬物可溶。
當然,讓季塵寒毛直豎的並非於此,而是這如此廣寒之地,這般莫名傳來一聲,是個人都得丟上一魂。
“誰!這人可嚇不得!”
“哦,怎麼,劍山禁地你都敢爬,還會膽小?”
季塵大概聽出來了,這老者應當是居於這劍柄之巔,而且此處還是禁域,只是,既然是禁域,怎麼讓他這般輕易的便上來了。
“呃,呢個,不知者無罪嘛,我這就下去。”
“下去?怕是不易。”
季塵聽了此言有些擔憂,畢竟是他有錯在先,若是受了罰,他還真不能說什麼。所以,趕緊認慫才是正途。
於是他趕緊抱拳,也不管老者究竟是身在何處,便對着草屋躬身行禮。“前輩,您老人家英明神武,想來也不會跟我一個晚輩計較,所以...我先下去了。”
季塵二話不說,便要開溜,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哼!做了事便跑,果然都是一個德行!”
然而一聲冷哼傳來,季塵只覺周身都難以再動一寸,似有玄奧將季塵定住。
“前輩,您這是何意,晚輩知錯,以後都不再來了!”
季塵焦急道,他現在除了嘴和眼睛,是那也動不了,這種感覺,就和那時遇見蘇月嬋時一樣,生死皆不由己控。
“奸滑!”
隨着這二字傳來,季塵只覺一陣天旋地轉,竟是到了一處石桌旁,雖然周圍與之前大相逕庭,可卻無水泊,只餘一棟茅屋。而在石桌的另一側,則是坐着一位白髮老者,此刻閉目靜坐,如融於天地一般。
“咳,前輩,你看咱能不能好好說話,先把我放開可好?”季塵強笑這對那老者說道。
而那老者此刻也是睜開了雙目,看向季塵。睜開眼的那一瞬間,天地都似乎為之一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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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塵身上劍意一顫,他有種感覺,此刻他在這老者面前,是決計不可能提起劍來的,無關勇氣,之關乎劍道境界。
季塵知道,這位看着這位,絕對是立於這方天地間,絕巔的人物。不過聽他之前的話,好像並無怪罪之意,而且好似還和自家師承相識。他心中感慨,自己這先生拜的不虧,頗有天下誰人不識君的慨嘆。
老者目光如劍,盯着季塵時眉頭卻是直皺,而季塵的心也是隨着他白眉而提起。
“想走,陪我下上一局。”
聽此,季塵這才發現自己又可以動了起來,低頭看了眼石桌,發現其上便是一副棋盤,還有兩支棋笥,裝滿棋子。
沒有猶豫,季塵直接坐了下來,下棋又不會少塊肉,總好過被一直囚禁。而那老者也沒在意他的失禮,看了眼面前這位俊逸少年,淡淡開口道。
“你先。”
季塵瞬時感動,終於遇上位愛幼的主顧了。哪裏像自家先生一般,讓都不讓。先手天元,得占其五。
季塵自然不會客氣,於是執棋而上。“呃,換一下,換一下...”
季塵之前因為夜色,竟是沒有發現自己面前的是白棋,所以鬧了些笑話,訕訕的伸手將兩笥棋換了一下。不過...
“前輩,這怎麼都是白棋啊?”
“天地之理,以白為正,以黑為邪,我劍庭,守天下清平,自當除黑。”
季塵眨了眨眼,想要反駁,可話到了嘴邊卻又癟了回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覺得,還是不觸眉頭的好。搖了搖頭,伸手捏出一顆棋子。
“白嗎?好像是挺白。”
季塵心裏嘀咕,動作卻是不緩,將這棋摁在了天元。只有白棋?下得,下得,不是什麼大事。
棋盤漸漸落滿白子,混於一起,難以分清,不過二人卻是依舊一子一子的落下,絲毫沒有障礙。
“為劍者,當以正居,以直勝,何以詭道而行,落了風骨。”季塵咂了咂嘴,下盤棋都是不安生不成?
“前輩言之甚是有理。”
不過,這手裏棋子,卻是依舊沿着之前棋路落下。老者撇了他一眼,也沒多說什麼,一枚棋子按下,為劍之鋒,銳不可當直擊季塵脈絡。
季塵微微挑了挑眉,他對自己的棋力還是頗有自信的,此刻老者棋勢意如天地之劍,不可擋,不可避。光明正大,不負浩宇。
看來,老者是要以事實而論啊。不過,季塵又怎能如了他的願,他心中可是還余着眾多疑惑呢,尊老?怎可!
劍不可當,也不可躲,那便由着他殺!再利的劍也有鈍時,再威猛的雄虎也有暮時?你要堂堂正正,我便逼你取捨,待你衰時,直取你劍莖,折你劍身,破你劍意!
季塵局勢直下,棋子一目目被伐下。不過,季塵卻是不慌不忙,面色沉穩,依舊是徐徐圖之。
局勢將傾,可季塵卻是嘴角微揚起來,人有窮極,力有不逮,這劍終究還是乏,砍不動了。
而他之前所布,如今便可派上用場了。
“前輩,劍太鋒利,易折。”
“那便看你本事了。”
季塵點頭,也是想試上一試,畢竟,他季塵可不是什麼謙謙君子,溫潤如玉,萬般戾氣只是藏於心底罷了。
於是,一子直取天庭,不做稍緩,與之前暗自交相輝映,成錐之意,以擊其劍莖。此刻卻是不見絲毫陰詭之氣,反如雷震,背水一戰。
“兵者詭道,我非聖賢,又非君子,劍者更是當不得。所以,又何必拘泥於形塑,反倒受累,不如陷於凡塵,活的輕快。”
老者不語,他並不精於棋道,只當是奇淫技巧,也就那老頭時常纏着他,來上一句,以泄忿忿,不然也打不過他。
他覺得,唯有止戈院那群書獃子,才會給這棋道冠以君子雅玩之稱,好堂而皇之的喪起志來。
可儘管如此,他的棋藝在當世也屬上流。當然,他也從未小瞧了季塵,那一脈的第子誰敢輕視?
只是沒想到,季塵倒是得了真傳,甚至還要勝藍幾分,與那老頭比,也只是缺了些老練,倒是他高看了自己,以為自己下不過老的,欺負欺負小的總行了吧?
可是...失策了,失策了。
不過,勝負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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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他也只是剛落劣勢,局勢尚且還未分明,誰生誰死還未可知。
在季塵的斧劈錐鑿之下,他那不世長劍於七寸而斷,局勢扭轉過來。若是依舊不舍了這劍,那便是尾大不掉,可若是舍了,卻又可惜。
不過,只是一瞬,他便有了決斷。為劍者,怎能猶疑,直接自斷一尾。
季塵抬頭,老者也是抬頭打量,心中慨嘆。難怪那老頭對他讚不絕口,如此天資,驚世才情,當得妖孽。
只可惜,怎麼就生了貪慕紅塵之心,若是一心向劍,這劍庭今後也好有位扛鼎之人。仟紜終究還是差了些,才情落了幾分。
這般想着,愈發氣惱起來,看着季塵眼神都是變了幾分,怒其不爭!
而季塵則是打了個寒顫,看着這老者的眼神,心裏不禁打起怵來。
“要不,我還是放點水?畢竟老人家也不容易。”
棋還在下,季塵卻不着痕迹的微微放了些水,讓了幾目,要知道,他可是連自家先生都沒讓過。
“前輩便沒有什麼想對我說的嗎?”
他心裏推測,這人便是那山腳老者說的,可以告知他想知道的事的人。
雙方局勢膠着起來,那老者面色也緩了下來。
“那你沒有什麼想要問的嗎?”
季塵凝眉,他疑惑頗多,只是不知從何問起。
“還望前輩告知我這黑劍來歷,為何山腳哪位前輩。好似對其十分敬重?而它也有諸多異處?”
那老者沒有賣關子,微微垂眸,像是在思索如何回答。“你可見那劍上二字?”
“見過,眾生!”
老者聽到眾生二字,棋也不下了,反倒站起身來。這棋,自然是算和棋。一聲長嘆,他面向皎月,宛若仙人。
“眾生,眾生,可知取自何意?”
“不知。”季塵微微躬身,如實答到。
“守護眾生,勸天太平!這劍乃是道祖佩劍!”聲音衝破瀚宇,動雲攪色。
聽此,季塵心中震動,他知黑劍來歷不凡,只是不知,其竟是道祖佩劍!
要知道,道祖可稱萬道之祖。不論劍庭或是止戈院,都是其第子所立,那等人物,在這人間便是傳說!
而老者沒有理會季塵失態,聲音依舊徐徐傳來。
“當年大夏未立,先帝也不過是芸芸眾生之一。而神教,佛國能如此昌盛,則是有因。
千年前,大夏四面楚歌。北有北庭,西有神教,西南則是佛國,就連如今東南周遭小國都是欺我,當然那時我大夏也並非怯懦之輩,只是...”
他似是在回望那段金戈鐵血歲月,有些感慨。“只是人間有神!佛!光明!永夜神君!這三位神明,可欺昊天!”
季塵靜靜聽着,而他也是第一次了解那段歷史。
“這三位神明,誕於人間,以信仰為基,踏入神境,分屬神教、佛國、以及當時的真極,也就是今日的東南周遭小國。
有這三位神明,大夏完全無力反抗,直到那一日!道祖隻身入神教,斬了那名光明之神!言:‘人間不需神明。’!!!於是光明散於人間。那日天地震蕩,三刻不息!西冥萬民悲戚三天,不絕!
之後又臨佛國,逼的那佛自行圓寂,以證佛法。
之後不歇,揮劍真極,只是那真極永夜神君卻是不知結局,可卻也再未現身過。
至此,大夏崛起,兵伐萬國,奠定無敵之勢,保眾生不再戰亂荼毒。”
季塵浸於那無敵身姿,那劍斬神明的無匹。
長舒口氣,他再度看向老者。“那為何眾生劍會在西冥國土?”
“我也不知,只知自那日起,便再未見過眾生劍,有人說是祭於那一戰破碎,也有人說是被置於西冥神殿以阻光明復蘇?不過,世人皆傳,得‘眾生’者,便為道祖傳人!當阻神明!”
“那我...”
老者回神,嚴肅的看着季塵。“不錯,那人便是你!”季塵無言,他只願得過且過,這眾生,太重!
“神明不是已被斬了嗎?”老者搖頭,緩緩道“我等不知,道祖當日回歸后之說了句:‘待千年後,神明回歸,當世應劫。’之後便不知所蹤,消失在了人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