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準備

“你不打算睡一會嗎？”手術室里，陳小雲坐在母親的病床邊，愛憐的看着已經入睡的母親，似乎有一股力量壓抑着她暴躁的脾氣，沉迷於回憶之前的點點滴滴。她恍然醒悟，抹去了眼角剛溢出的淚水，看了一眼進門的黃隊長，便低頭看向一側冰冷的手術架上散着熱氣的一杯麥片。

“我和他們輪班，外面的情況不明朗，需要有人看守，現在李於已經替我過去了。”

黃隊長環視了一眼手術室，然後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雙手撐着下巴，看着那艱難呼吸的老婦人。

“我媽和你說了什麼？”陳小雲輕聲問道。

“沒說什麼。。。”黃隊長回答：“就是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陳小雲輕輕的苦澀的笑了一聲，轉頭看着黃隊長：“你看樣子真需要好好睡一覺。”

“是啊。。。”黃隊長伸了伸疲倦的雙臂說道：“感覺好久沒有好好鎮靜葯睡一覺了。”

“我想，你進來找我，不會是為了看我媽的情況，說吧，你想什麼？”陳小雲輕聲的問道。

“能借一步說話嗎？”黃隊長探頭問道。

陳小雲轉頭看着母親，然後嘆了口氣：“放心，我剛給她還有打了麻藥，我們的聊天吵不到她。。。”

黃隊長點了點頭：“那你還有沒有？”

“沒有。”陳小雲果斷回答：“因為，麻藥已經不多了，照這樣的情況來看，我怎麼捨得再用。”

“那就好。。。”黃隊長點頭。

“別拐彎抹角，你進來一定有什麼事情要問我，是不是？”陳小雲轉頭再次看向黃隊長。

“上面有計劃。。。但是只是提出來，還沒有一個準確的音訊，本來不想提起，擔心萬一情況有變，大家都沒有了盼頭，想要等上面確定后，再告訴你們。。。”

“不管你說不說，我們也已經沒有什麼盼頭不是嗎？”陳小雲悲觀的說著。

“但是，我還是想提前準備。”黃隊長問道：“這家醫院是不是有停機坪？”

陳小雲微微的笑了一聲：“這就是上面的計劃？”

“只是其中之一。”黃隊長回答。

“但是，我記得你們的任務，是隔壁手術室里那個市長女兒，如今她還沒有蘇醒，你們打算就這樣背着她過去？”

“那你的意思是，有停機坪了？”黃隊長不回答曼莉的事情。

“有。”陳小雲回答：“就在A棟候診大樓13層頂上，那裏有個的停機坪平台。”

“停機坪還能用嗎？”黃隊長問道。

“能不能用我不知道，但是三個月前停靠過一次。”陳小雲回答。

“我們是不是要離開這棟樓才能前往A棟？”黃隊長問道。

“不需要。”陳小雲回答：“11樓就有廊道可以通往A棟。”

黃隊長點了點頭，陳小雲看着他的小眼睛，欲言又止。

“我需要你幫我找防護服，全身隔離的那種。”黃隊長說道：“醫院裏應該很多，也許手術室里就有。”

“這不是難事，這裏的換衣室和消毒室里就有，防護服，手套，面罩，隔離膠帶。。。”陳小雲回答：“我會去幫你準備。”

“謝謝。”黃隊長說道：“在這裏的每一個人都需要一套，我想，你會親自送過來。。。我們三套，曼莉和她哥哥兩套，你們兩套，一共7套。”

說完，黃隊長看着陳小雲，他想讓陳小雲知道，如果計劃真的開始，那麼他便不會放棄躺在床上的病人，她的母親。

陳小雲低頭不做聲，然後默默的看着母親起伏的呼吸。

“知道了。。。”陳小雲撩了一下耳邊的發梢，輕描淡寫的說著：“我會幫你們準備，但是我知道我母親走不了，所以你也不用考慮我。不管你的上面是什麼計劃。。。”

黃隊長站起來了身子，他朝着陳小雲走兩步，然後垂眼看着躺在床上的老人：“人數我已經報上去了，這是一次難得的機會，三山市百來萬人口，不是誰都能夠離開。如果計劃有確定的時間出來，你不想走，但你不能私自決定別人的想法，她是你的母親，想不想離開這裏，你得尊重她。”

“你知道她的病嗎？”陳小雲抬頭反問。

黃隊長點了點頭：“我知道。”

“那你就應該知道，無論她去到哪裏，都沒有任何用。。。這裏有葯，有點滴，有止疼片，有一切能緩解她疼痛的東西，這裏才能讓她稍微舒服的過完她所剩的時間，而我能做的。。。也就只有緩解她的痛苦。”

陳小雲紅着眼睛看着黃隊長。

“我相信，基地里也有你母親所需要的東西，那裏會有三葉草的人。”黃隊長說道。

“我母親哪裏都不想去。”陳小雲依舊固執的說道。

“或許，等她醒后，你問下她的想法，如果你的母親真的不跟我們走，那麼我會尊重你的決定，但是如果你的母親願意跟着我們離開，那麼你必須尊重她的決定。”這次，黃隊長的目光沒有任何漂移，直直的盯着那即將眼淚奪眶的眼睛。

“你是應該好好休息了。。。”陳小雲低下了腦袋：“我會幫你準備防護服，你可以安心的休息。”

“總之，如果計劃下來，我會提前通知你們。”說完，黃隊長離開了陳小雲的手術室。

他走向了正在認真盯着監控視頻的李於，交代了衛星電話的事情后，就把電話留在了那裏。

然後他返回了手術室，按下了曼莉手術室的大門，一排遮擋布簾后，曼龍坐在椅子上趴在她妹妹的床邊睡著了，當黃隊長拉開布簾的時候，曼龍睜開了眼睛。

“不好意思，我就想看一下你們情況。”

曼龍下意識的抬頭看着點滴架，那裏還剩下一點。

“我妹妹還是沒有醒來。。。”他幹着嗓子說道。

“陳小雲醫生已經醒了，或許你呆會可以讓她過來看看情況。。。”黃隊長輕聲的說著。

“等點滴完了，我就找她。。。”他輕聲的說著。

“那你。。。”黃隊長擔心的其實不是曼莉，畢竟她躺在床上，情況不明了，他已經有了心裏準備，認為外面感染者是他母親的曼龍，才是讓他擔心的。

“對不起，隊長。。。”曼龍說道：“我不該情緒用事。。。我不該拿槍。。。”

“什麼都別說了。。。”黃隊長說道：“我能理解，也不是來怪你的，你要自己照顧好自己，強大起來，才能保護好身邊的人，你懂我的意思嗎？”

曼龍點了點頭。

“你和別人不一樣，能夠逆流而上，進入隧道隔離區，尋找自己的妹妹的哥哥，多讓人羨慕，你已經很勇敢了，就要繼續勇敢下去。”

“我知道。。。”曼龍輕聲的說著。

“現在我和李於還有博康他們三個人輪班，有什麼事情，你就到入口找他們，曼莉有任何的情況，你就找陳小雲，她不是個記仇的人，明白嗎？”

“放心，我懂。”曼龍點頭。

黃隊長這才回到自己的手術室，躺下去，便睡著了。

他從來沒有這麼昏沉的睡過，那冰冷的手術台上，無菌通風系統輕輕的嗡嗡響着，就像在夢裏他夢見了白色的烏賊裝置，那嗡嗡飛行的聲響。

然後，他醒了過來，睜開眼睛看着頭頂上那盞刺眼的手術燈，不知道什麼時候被開啟了。

一個生了重病的人，最後都會躺在這裏，或者這個世界上百分之90的人，一生當中都會躺在這樣的床上，那種奇怪的感覺，讓他起身。

手術里博康和李於都不在，架子上多了幾套白色的塑封在防菌隔離袋裏的防護服。

他整了整發臭的制服，穿戴整齊后，按下了手術室的大門，在潔凈走廊里，就聽見了李於和博康的談話。

他們看着監控視頻，兩人輕聲的討論着，當聽見了身後的鞋幫的腳步聲，他們同時回頭。

“隊長，你醒了？”李於起身。

“太冷了，很難睡。。。”黃隊長說道。

“手術室的溫度我看過，那裏的溫度控制，都無法太高。。。”博康回答。

走向他們的黃隊長，順眼瞄了一眼牆上的電子鐘，恍然之間，他竟然算計了時間。

“已經晚上了？”他訝異着。

兩人同時點頭。

“看不見陽光，真是操蛋。。。”黃隊長說道。

“興許，外面還下着雨。。。哪來陽光？”博康回答。

“什麼情況？”黃隊長問。

“隊長，你看。。。視頻已經清晰了，也就是說那濃霧已經沒有了。”李於指着視頻說道。

黃隊長盯着手術大門正前方的視頻看去，果然，視頻里清晰可見家屬等候區的椅子，後面牆壁上的醫院張貼海報也看得清清楚楚。

“這麼說，那些紅霧真的已經消散了？”黃隊長的眼睛在幾個視頻里來回切換，走廊電梯處的視頻也異常清晰，倒地的不鏽鋼垃圾桶，還有那三個逃命的人留下的污漬痕迹也一清二楚。

但是攝像頭裏唯一沒有見到的，就是感染者。

“他媽呢？”黃隊長問道。

李於和博康回頭看着黃隊長，眼睛同時向著後方的潔凈通道望去，導致黃隊長也不得不回頭看。

“隊長。。。真的是古夫人？”李於問道。

“不知道。。。”黃隊長改口：“瞧我這張嘴。。。記住，不能在曼龍面前提起古夫人，一律用感染者來形容，知道嗎？”黃隊長叮囑。

“遵命！”兩人回答。

“那個感染者呢？”黃隊長再次問道。

“在這裏。”博康走向前，用手指在其中一個攝像頭的邊角處滑動：“我值班的時候，沒有看見其它的感染者，但是我就看見了她。。。那個。。。感染者進了這裏。”

“這是哪裏？”黃隊長湊上前去：“這個攝像頭指的地方是走廊？”

“走廊邊上有許多的診室。”李於回答：“隊長是否忘記了，你交代我和博康把那些死人都推到裏面？”

“她到那個診室幹什麼？”黃隊長問道。

“會不會是播種？”李於問道。

“播你個頭。”黃隊長拍了一下李於的腦袋：“告訴你幾次，頭盔隨時帶在身邊，你的頭盔呢？”

“隊長，我的頭盔在手術室里，現在也只有我們三人能通話，也接收不到其它的信息，而且我們三個都在一起，講話也不用頻道。”

“隊長，我的頭盔在那。”博康急忙指着監控台上：“我值班的時候也帶上了。”

“陳醫生來過嗎？”黃隊長問道。

“來過。她帶了幾套防護服，讓我放回我們的房間。”博康說道。

“那她看過視頻，說什麼嗎？”黃隊長問道。

“播種唄。。。”李於回答：“真的是她說的，她說據她了解，屍菌只傳播活人，但是感染屍菌的人的死人，依然能生長出菌類，問題是她進了死人的房間，那麼一定是去播種了，培養很多很多的菌類。”李於回答。

黃隊長不信，他皺着眉頭看着博康：“你在嗎？”

“隊長，陳醫生來的時候，我當值，李於也在，她的原話差不多也是這個意思。”

“怎麼被你們說得那麼不靠譜？”黃隊長起身：“我得去問下專業意見。”

他剛走到潔凈通道，碰巧，陳小雲從曼莉的房間裏走了出來，手裏拿了一個空的點滴瓶。

“視頻的情況，你見過？”黃隊長跟在陳小雲的背後，她沿着潔凈通道走向換藥室。

“是啊，看過，那霧氣散了。”陳小雲在醫用垃圾桶里丟掉了空瓶，走了幾步，看着換藥室里的藥瓶。

“你的意見是什麼？”黃隊長問道。

“我能有什麼意見。。。”陳小雲一邊說一邊拿起其中一隻藥水看了看。

“你是醫生，不是嗎？”

“我雖然是醫生，之前對屍菌也高度重視，看的資料也多，但是知道的也許不如你們前線的人多，感染者進入了科室里，我聽說你們把堵在外面的死人都推到那裏，感染者進去，也只有兩種可能。”

“哪兩種？”黃隊長問道。

“把死人當做食物，或者把死人當做傳播的介質。”陳小雲回答。

“但是屍菌只感染活人不是嗎？”黃隊長問道。

“那不一定，死人還是可以成為屍菌生存的溫床。”陳小雲回答。

“行，不管是不是因為吃，還是因為播種，這無疑是個好消息，畢竟現在霧氣散了，監控視野里也沒有任何的感染者。”黃隊長說道。

“曼莉的情況已經穩定了很多，沒有繼續失血的跡象，體溫也正常，呼吸也很好，體內的炎症應該也控制住了。”陳小雲說道。

“謝謝你。”黃隊長回答。

陳小雲本想回答，但是欲言又止，她默默拿起了藥水，又徑直的回到了潔凈通道，黃隊長跟在身後，看着她進了曼莉的手術室里。

“不是家屬，不方便進來。”她在門口對着黃隊長說道，然後進了手術室。

黃隊長回到了監控台前。

“衛星電話響過嗎？”他問道。

李於和博康同時搖了搖頭。

“您交代過，一響起就找你，但是我當值的時候沒有響過。”李於回答。

博康也搖了搖頭：“我才剛當值，沒有聽到響過。”

黃隊長拔下了衛星電話線，小心的纏繞后收入口袋：“現在三山市的通信大部分都毀壞了，這是我們現在唯一活下來的東西。。。”

說完，他拾起電話，在上面按下了一串號碼，然後走了幾步。

“李將軍。。。”

黃隊長彙報着這裏最新的情況。

幾分鐘后，黃隊長把電話放入口袋，然後面對着李於和博康關注的目光，他輕聲說道：“我已經把這裏的情況告訴給了李將軍了，他告訴我，泉水基地已經通過衛星地圖看過我們所處的急診大樓，上面的確有個停機坪，而且很安全。。。”

“真的？”李於開心的說道。

“什麼停機坪？”博康一頭霧水：“隊長的意思是。。。直升飛機？”

黃隊長點了點頭。

“李將軍也很着急，畢竟按照河門市淪陷的時間來看，越往後推遲營救的困難越大，今天是第二批撤離計劃的開始，所有的撤離都必須在最近幾天結束，因為越後面，撤離難度就越大，而且他輔助完三山的撤離行動后，就會回到泉水基地去。”

“那麼李將軍確定了？”李於又追問道。

黃隊長點了點頭：“他讓我這兩人好好準備，就這兩天。。。”

李於頓時眉開眼笑，他開心的拉着博康：“我們終於能離開三山了。。。”

“但是曼莉還沒有醒？”博康說道：“這上面也知道嗎？”

“我已經如實彙報，曼莉現在的情況陳小雲說過已經安穩下來，各項指標應該也正常。但是等不了她醒了，三山已經是紅燈城市，任何的救援就在這段時間，政府已經撤離，人民暫時只能自救，任何臨近城市都要防止自己成為紅燈城市，暫時不會有多餘的資源進來，再說，之前撤離了大部分的資源前往北上特別區，三山不會有人想要進來了。”黃隊長擔憂的說道。

“但他們還是會來救我們的對吧？畢竟。。。曼莉在這裏。”博康問道。

“至少暫時是。。。之後，就不一定了。”黃隊長說道：“所以，這一次的機會要把握，勢必要離開這裏。”

“我可以背她。”李於回答。

“不需要你，她老哥是個合適的人選，在隧道口，看他救他妹妹就知道，這個人還是有力氣的。”黃隊長笑着說。

“所以，今天那個實習醫生送來的防護服就是為了撤離的？”博康恍然大悟。

黃隊長把從陳小雲那裏得知的醫院直升飛機停機坪的情況說了一遍。

“隊長，那她的母親？”李於問道。

“我來背。”黃隊長開口說道：“從現在開始，密切留意視頻外感染者的動向，剩餘的武器和物資都要準備清楚，現在我去找陳小雲和曼龍，把撤離計劃告訴他們，然後我們碰頭一起開個小會，我說的是所有人。”

說完，他又反身朝着潔凈通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