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程嵇雪?”女導師反覆確認自己沒有念錯字,“你這是戲腔嗎?”近些年來國風戲腔因門檻低和韻味優雅而倍受觀眾歡迎,不太熟悉這方面的普通觀眾確實容易將戲曲和戲腔搞混。“他這是正兒八經的京劇老生唱腔,”張熙京開口解釋,他眼睛發亮,再一次低頭確認程嵇雪的資料:“我看你資料上寫你本工是青衣,所以今天你是反串的老生對嗎?”“喲,那你今天可遇上懂行的了,”樂壇領軍那位歌手導師笑道:“張老師以前就是唱老生的,張老師您給評價一下吧!”“是的,我本工青衣,今天這一段其實是為了歌曲效果配合反串。”在京戲裏反串就是扮演與自己本職行當不同角色的演出,和演員的性別無關。比如程嵇雪雖然是個男人,但他本工旦角,這次唱得是老生,即使老生行當和他本人性別一致也叫反串。底下的觀眾反應很大——在大眾的刻板印象里男人唱旦角一般都娘里娘氣的,不過程嵇雪看起來丰神俊朗,實在想不到他彩唱是什麼樣子。李懿茂插口道:“所以說我們給小程的定位是助演嘉賓,他是我們嘉盛的演員,只是為了今天的演出才特意請來的。”張熙京點點頭:“剛才你一唱,我就聽出來你有科班底子,但是嗓子不太像唱老生的,缺少一點老生的那種蒼勁,味倒是挺對的。”程嵇雪握着話筒,他站在李懿茂旁邊,氣質神態一看就是兩種舞台出來的表演者:“和之前的搭檔同台比較多,耳濡目染也學會了一點而已。”張熙京已經很久沒在台上唱過戲了,他忙着跑通告、忙着和粉絲營業,仔細想想上一次勒頭帶髯好像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他心下意動,問道:“我倆搭個戲?”“好啊。”程嵇雪已經兩個多月沒登台,但每天練功都沒扔,應得十分乾脆。最後兩人商議決定合作一段《武家坡》,這段戲出自京劇《紅鬃烈馬》,也即“平貴戲妻”,是講薛平貴從西涼趕回來與王寶釧相見時有意試探她是否變心,王寶釧將他斥罵苦守貞潔的戲碼。二人站定,底下觀眾雖然都是外行,但紛紛叫好,張熙京的粉絲都激動不已,沒想到今天竟然能碰上他重新開嗓,紛紛感嘆門票值了。“那蘇龍魏虎為媒證,王丞相是我的主婚人。”張熙京丹田提氣一嗓亮出,觀眾立時就聽出與方才程嵇雪的唱腔相比,他的嗓音要更厚更滄桑,情不自禁叫了一聲好!“提起了旁人我不曉,那蘇龍魏虎是內親,你我同把相府進,三人對面你就說分明。”程嵇雪調門一提,和方才反串老生時迥然不同的青衣唱腔透亮甜脆,略無雄音,他連神態也與平時不同,眼波流轉如長湖春水,活脫脫就是寒窯前的王寶釧。樸實的觀眾們一愣,再次大喊“好”!雖然不知道該什麼時候叫好,但是聽着好牛時喊好就對了!“他三人與我有仇怨,咬定牙關他就不認承!”張熙京面向觀眾一擺手——這些都刻在他的記憶深處,雖有生疏,但一開口身體就自然而然地做出了相應的反應。“我父在朝為官宦,府下的金銀堆如山,”程嵇雪手做攬狀:“本利算來有多少,命人送到那西涼川。”張朝鶴在下面坐那聽喝彩聲聽得已經麻木,他頭一次親耳聽到程嵇雪唱戲,只覺得他整個人就像匣中明珠一樣熠熠發光。他用肢體和神態去描摹另一個性別的角色時,只讓人覺得肅美震撼,半點無有褻瀆之感。“西涼川四十單八站,為軍的要人我就不要錢。”張熙京挑眉暼了一眼程嵇雪,分明是周正的眉眼竟生出輕佻戲狎之意。學員席看得更加起勁兒,有幾個好事的已經站起來喊好了。“奴進相府對父言,命幾個家人把你傳,”程嵇雪右手虛扶左腕,擬作挽袖狀遙遙一指,“將你送到官衙內,打板子、上枷棍,管教你思前容易你就退後難!”“大嫂不必巧言辯,為軍哪怕到官前,衙里衙外我打點,管叫大嫂斷與咱!”“軍爺說話理不端,欺人猶如欺了天,武家坡前問一問,貞潔烈女我王寶釧!”“好一個貞潔王寶釧,百般調戲也枉然。”張熙京弓步上前,俯身虛放銀錠在地上:“腰中取出了銀一錠,將銀放在地平川。”“這錠銀子三兩三,送與大嫂做養奩,”張熙京掰指細數:“扯綾羅,做衣衫,打首飾,制簪環,我與你少年的夫妻就過幾年!”程嵇雪掩面後退,做羞憤狀,雖然他身量看起來能暴揍“薛平貴”,但他做來此情狀竟無絲毫違和:“這錠銀子奴不要,與你娘做一個安家的錢!”他急步上來,一指“薛平貴”:“買白布,做白衫,買白紙,糊白幡,落一個孝子的名兒在天下傳!”觀眾哄堂大笑——果然罵娘就是通俗的藝術瑰寶,這段大家都聽懂了。“是烈女不該出繡房,因何來在大道旁,為軍起下——不良意!”張熙京退後一步,提一口氣:“來來來上馬,一馬雙跨到西涼!”兩人酣暢淋漓地唱完后鞠躬謝幕,張熙京下台,現場的歡呼聲幾乎掀翻房頂,根本分不出來到底是哪裏發出來的,他毫不吝嗇誇讚之情:“很久沒見過這麼透亮的乾旦了,我狀態不好,慚愧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