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野心

第三十三章 野心

“弟子無能,求師兄恕罪。”

青鸞被鍾憐寬廣的後背嚴防死守地擋在夾縫之中,在好奇心驅使下勉強越過其肩探出頭朝外看去。透過木櫃縫隙,隱約可見有四人跪倒在地,紛紛朝前方立着的人影頻頻叩拜。根據衣着,可見這四人正是剛從鹿野苑回來的試煉弟子。

“哼,我恕你們,那誰來恕我?”站着頻頻踱步的人顯然怒火中燒,大氅一撩轉過身來,其身量魁梧、赤面寬鼻,原是徐一洲。

“師兄息怒。”跪着的其中一位面色黝黑的玄一宗弟子生怕被遷怒降罪,便壯着膽子道:“畢竟公子留給我們的仙丸還綽綽有餘,有仙丸作保,我玄一宗此次必定能在仙緣盛會中拔得頭籌。屆時師兄一旦獲得進入玉露潭修行的機會,獲得了天界聖物冰魄琉心,師兄羽化登仙,別說小小玄一宗掌門,就算整個仙門也盡歸師兄囊中。”

徐一洲聞言面色果然緩和了不少,但他似又想起什麼,憂心道:“怕只怕仙丸反噬太過嚴重,又未能找到足夠解毒的重明鳥,以至於剩下的弟子都不足以撐到第三場試煉。”

聽到此不祥之感油然而生,青鸞暗自思忖:所謂仙丸八成便是青黃石研製的禁藥,原來徐一洲不僅想奪權,還讓玄一宗門下弟子服用禁藥參加試煉,以獲取進入玉露潭修鍊的機會,屆時自己再取而代之。沒想到玄一宗向來修心,卻修出一位如此心術不正之人。

“孟一清屍身可帶回來了?”徐一洲問道。

“師兄放心,是我們自己人率先找到孟師兄遺體,他的死前遺容並未被外人瞧見。”

“他死前可有見過別人?”徐一洲又問。

那弟子遲疑了一下,繼而回稟道:“師兄大可放心,那日見過孟師兄的,除了北沙妖女黎破之外,只有兩個不足為懼的仙門弟子,且此二人一死一傷,活着的也已落入我們手中了。”

一死一傷?青鸞看向鍾憐背影,難不成顏卿姑娘年紀輕輕就香消玉殞了?

這時只見徐一洲點點頭,頗為為難道:“鍾憐並非泛泛之輩,死了倒是好事。不過那顏卿是七星門那江老頭兒的掌上明珠,如何處置還得問問公子的意思。”

“師兄說的正是。”那弟子面露難色,遲疑道:“顏大小姐如今已經醒來,一刻不停地破口大罵,弟子怕驚擾了附近的人,師兄是否過去看看?”

青鸞心底一沉,原來被囚禁的是顏卿,是他們誤以為鍾憐已死。只是未婚妻子命在旦夕,不知鍾憐該如何承受。

“緲秀居地處偏僻,後山哪有什麼外人,”徐一洲不耐煩道,“那顏卿向來嬌生慣養生性頑劣,本道懶得去見她,就任憑公子處置吧。”

萬萬沒想到徐一洲竟膽大到將人擄來藏在玄一宗居所的後山,鍾憐定是要捨命去救顏卿姑娘吧,可是畢竟寡不敵眾,如何能想個完全的法子呢……

鳳弈察覺背後之人似有不妥,猛地轉過頭來,不料堅硬的面具“咚”的一聲撞在了青鸞鼻樑上。幸好鳳弈眼疾手快,顧不得劇痛反手一把捂住了青鸞的口,順勢轉身將她逼進屏風與牆壁間的窄縫中,也將她那呼之欲出的驚叫一同摁回了口中。青鸞痛得眼淚直流,迷濛中只見一雙怒意滿滿的眸子貼了上來,彷彿要把她生吞活剝了。

青鸞痛得眼冒金星,這一撞倒冷靜過來,硬是死咬着嘴唇沒發出一絲聲響。只是那雙澄澈的鳳眸太過靠近,令人不由得心跳加快了起來。

青鸞與鳳弈僵持在此,竭力維持着一個彆扭的姿勢,卻因生怕驚動了玄一宗弟子,皆不敢輕舉妄動。靜默了好一會兒,幸得徐一洲他們並未察覺有異,只聽得那黑面弟子又道:“師兄打算如何處置那北沙派妖女黎破?”

徐一洲一想到此就氣不打一處來,若非婁毓從中作梗、江虞那把老骨頭又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這殘害同門的妖女早就應該被就地正法了。況且那女子見過孟一清,聽公子的意思她似乎知道些什麼,若是被她反過來將自己的秘密告知於眾,那便更加棘手了。

這時一旁一位下巴尖長的弟子瞧着徐一洲臉色陰晴不定,便試探着鳴不平道:“真不知那婁毓有何能耐,明明是年紀輕的小輩,只因神機宮主病入膏肓才撿了便宜一早當上宮主,哪成想瓊華閣上諸位掌門竟都看他臉色。”

黑面弟子見徐一洲沒有動怒,接着幫腔道:“江門主年老昏花不願做主就罷了,三生殿的那位雖說位高權重,可畢竟向來瘋瘋癲癲喜怒無常,這才便宜了婁毓那小子。只是沒想到,今日在鹿鳴山莊的地界,鹿莊主親自指認兇手,婁毓竟還可以隻手遮天,連鹿鳴山莊的臉面都不在乎。”

“難不成他也想當仙門萬宗之主?”徐一洲冷哼道。

幾位弟子見師兄沉了臉,紛紛噤聲,低着頭不敢再多說什麼。

過了半晌,徐一洲神色一凜,厲聲道:“不管婁毓是否另有所圖,今天夜裏你們定要取了那妖女性命!”

此話一出,鍾憐手下一緊,不免掐痛了青鸞幾分。青鸞痛得齜牙咧嘴,拚命朝鐘憐使着眼色,而鍾憐好似如同雷擊,馬上鬆開了她轉向一旁。

“還需問問公子的意思么?”長下巴弟子小聲問道。

“問什麼問,這事兒事關我玄一宗,我說要那妖女性命誰也不能說個‘不’字!”

四人一聽嚇得連忙應聲領命,私底下卻面面相覷,皆苦着一張臉。

青鸞覺得好笑,這群無良道人是怎麼也不會想到他們的“仇人”早就逃出生天了。鍾憐亦將其得意之色盡收眼底,即刻蹙起眉,狠狠瞪了她一眼。青鸞不以為然,撇撇嘴想要換個姿勢,哪成想這牆角太過逼仄,挪動間不小心和鍾憐靠的更近,就連他身上好聞的竹香也不停地往鼻子裏鑽。

徐一洲瞧着眼前幾個唯唯諾諾不堪大任的師弟們,眼中難掩嫌棄之色,便擺擺手道:“罷了,你們都退下吧。”

那幾名弟子如同大赦,連忙叩拜行禮、向外走去。

正當青鸞也鬆了一口氣,以為可以重見天日時,忽然又被鍾憐將腦袋按了回去。“你做什麼!”鍾憐用口型比劃着,恨不得把她揣到口袋裏。

許是因為兩人靠的太近,青鸞臉頰熱得不成樣子,這才想伸出頭來透透氣。然而只見自己被按回原位的同時,那四名玄一宗弟子也紛紛停在門口,皆是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樣,畢恭畢敬朝門外行了躬身大禮,一齊顫聲道:“弟子見過商君。”

徐一洲聞聲望去,亦是大吃一驚,聲音也不由得哆嗦起來:“原……原來是商君,商君怎的有空來此?”

“怎麼,徐道長不想見到本君么?”來人一襲紫衣墜地,好一副仙風道骨。話一出口,青鸞頓時覺得一股強勁的氣勢如山河般壓了過來,令她幾欲無法呼吸。

然而正當她想再次抬頭越過鳳弈仔細觀察來人,卻沒想到鍾憐忽然俯首,徑直貼面而來。

青鸞腦袋轟的瞬間空白一片,本能地想要一掌擊飛眼前這輕浮的浪蕩子,卻發覺雙手不知何時已被他緊握在手心無法動彈,雖然只留有一指不到的距離,卻可以隔着黑巾感受到對方唇上傳來的溫度。

登徒子!青鸞怒目而視,然而鍾憐近在咫尺的雙眸卻出奇地平靜,淡褐色的瞳孔不見一絲波瀾。

忽然手心傳來異樣的觸感,青鸞微微低頭,發覺鍾憐在其手心飛快寫了兩個大字“信我”。

信你才有鬼!堂堂三生殿弟子,危急時刻輕薄女弟子,算什麼東西!等玄一宗的人走了,一定將其五馬分屍、大卸八塊!青鸞氣得發抖,抬眸瞪了回去,洶湧噴薄的怒意將她水潤的眼眸染上了一層霧氣。

鍾憐神色閃動,微微蹙眉,掰開她攥得發白的掌心,繼續寫道:商無悔難騙,故渡氣於你。

商無悔?這名字好生熟悉,難道這位“商君”是三年前幫殷子嬈對她黎青鸞施行落魂術的塗山九尾狐商無悔?仔細想來,那眉眼確實同記憶中的商無悔有幾分相似,只是褪去以往張揚不羈的一襲紅衣,換上如此沉穩高貴的紫衫,再加上他身上這股泰山壓頂般的氣勢,倒令人實在難以聯想起三年前的那隻千年狐妖。

帶着滿腹狐疑青鸞的目光移回面前,才發覺自己與鍾憐兩人的唇間有一絲青煙連接,這青煙妙得很,自己大口呼吸卻不會發出絲毫聲響,彷彿全然被那縷青煙攏在其中。青鸞恍然大悟,不禁感慨鍾憐這廝還真有兩下子,他的隱息功法已臻化境,不僅可以隱匿自己鼻息,甚至可以幫旁人一同隱息。相比之下,她自己先前引以為傲的隱息功法簡直就是個笑話。

想到此,青鸞不禁眼冒精光,直盯得一臉莫名的鐘憐陣陣發毛。

待玄一宗弟子魚貫而出,商無悔袖袍一攏,踱步走近面色蒼白的徐一洲,抬頭望向其身後不遠處供奉着的九根石柱,疑惑道:“石祖殿乃鹿鳴山莊禁地,徐道長怎會來此?”

“我……”徐一洲瞳孔驟縮,飛快地解釋道:“貧,貧道聽聞石祖殿供奉鹿氏先祖,因此特來祭拜,絕無他意。”

“無妨。”商無悔若有所思地盯着九根石柱,彷彿思緒也跟隨着飄了過去。

“說來也巧,”商無悔忽地收回目光,兀自走到徐一洲左手邊空閑的一張椅子坐下,薄唇輕揚笑意濃濃,狹長的狐狸眼卻冷若冰霜:“本君正欲尋徐道長,好將此物物歸原主。”

話說著,商無悔從袖中摸出一團黑乎乎的東西,隨手放在兩人中間的四角方桌上。徐一洲目光隨之落在桌上,本就蒼白的臉色更加難看。

商無悔彷彿視若無睹,細長的手指敲了敲桌角:“今日本君剛回庭院,恰巧遇見一隻重傷墜落的褐羽鴿,可惜褐羽鴿命數已盡,本君亦是回天乏術。好在從褐羽鴿身上探得一絲徐道長的氣息,才得以還給道長。”

徐一洲渾身止不住發抖,腿一軟乾脆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強顏笑道:“生死有命,福生無量……多,多謝商君。”

“徐道長怕什麼?”商無悔微微側首,淡淡笑道。

“貧……貧道……”徐一洲趕忙將目光從早已死透的鴿子上移開,一邊抬手不停地擦拭着陸續冒出的汗珠,只見汗水越擦越多,甚至沾濕了衣袖。

“既然物歸原主,若無他事,本君先行一步。”話說著,商無悔突然起身,不等徐一洲稍稍舒口氣,又倏地回過頭來,若有所思地看向徐一洲:“本君來時聽說那殺害你師弟的北沙弟子從薈苑逃走了,現在眾人已在鹿鳴山莊布下天羅地網找尋此女,徐道長不妨也去看看。”

“什麼!那妖女跑了?”徐一洲一拍桌子,登時捏緊了拳,臉色瞬間積成醬紫:“師弟大仇未報,我決不能放過此妖女!”

商無悔略微頷首不再多言,繼而推門離去。

徐一洲見殿中空無一人,謹慎地四下環顧一圈,稍作遲疑,才急忙拿起信鴿,小心翼翼拆下腿上綁着的信箋。

“公子可真夠心狠。”徐一洲小聲嘟囔一句,接着又仔細看了兩遍才轉身走向燃着香火的銅爐,將那飛鴿傳書丟到銅爐中,直到眼看着那信箋化為灰燼,才放下心來速速離去。

待商、徐二人剛走不久,青鸞實在按捺不住性子,不顧鍾憐嚴厲警告的眼神,一把推開他三步並作兩步跳到香爐之前,不管不顧地就要伸手進去抓那未燃盡的短箋。

“你瘋了!”鍾憐大驚,飛快跟了上去,一巴掌打開青鸞伸進香爐的手。

“你才瘋了!”青鸞眼疾手快,順勢換了只手再次伸進香爐去抓那灰燼。

鍾憐沒想到青鸞如此拚命,只見她一邊哀嚎着大喊大叫,一邊捧着一把幾乎沒什麼殘留的香灰激動不已。

“還好還好……”青鸞小心翼翼地將那殘破不堪的信箋平鋪在方桌上,悶着頭仔細研讀了半晌,忽地站起身來,滿眼儘是藏不住的欣喜。

“鍾公子,你來瞧這個!”

鍾憐一臉不悅,勉為其難地湊了過去,只見那從爐火中搶救出的幾條殘頁依稀可辨如下幾字:試煉三重……王白山……朱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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斬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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