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無字令牌

第二十七章 無字令牌

轉眼又四日過去,距離鹿野苑試煉結束只剩最後一天,身負重傷的鐘憐雖脈象穩健,卻仍舊遲遲沒能醒來。

青鸞無奈看了眼床上一動不動的鐘憐,捏了捏已可以下地走路的右腿,痛心地摸出被捻得稀碎的“逃遁符”,心想若是鍾憐再不醒來,自己只能背着他去尋找出路了。

四天前,她幾近絕望。那時的鐘憐渾身是傷,毫無生氣,僅剩的餘溫也在漸漸消失。然而環顧四周、白茫茫地雪地里,只剩拖着殘軀而毫無靈力的她。

天地蒼茫,青鸞萬念俱灰,難道又有一人要因她而死么?她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也不知該向誰求救,只能一遍遍祈求着神祇出現。她不想報恩,不想背負着數條人命獨自苟活,林夫人的六條命已經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如今又要多一個鍾憐么?

“鍾憐……鍾憐……你醒醒……”青鸞抬起手,卻不敢觸碰那殘破的身軀,緊跟着眼淚奪眶而出,令她幾乎看不清眼前的人。

原本出塵絕世的清冷容顏已變得面目全非,總是勾人心癢的鳳眸此刻正緊緊地闔着,那肩頭的兩個血窟窿更是觸目驚心……

鍾憐面如死灰,青鸞把雪推開,將他身下雜物清理乾淨,又小心翼翼將他身體放平,搭了脈仔細檢查時,才發現他的肋骨卻是斷的。想起自己跌落懸崖時脖頸上濺落的濕熱,想必那次他就替自己受了狴犴一掌吧。難為這人事後還把自己梳洗打扮的人模狗樣,沒想到卻是個不要命的。當初自己還刻薄地譏諷他只給自己使用寒淵凈氣卻不願治療她黎青鸞的腿,想來也是誤會了。

想到此,青鸞忍不住又想嘲他幾句“裝模作樣”,然而還沒開口淚水又不爭氣地涌了出來。

青鸞胡亂抹了把臉,她從未像此時這般恐懼害怕。唯獨一直握着鍾憐的手,還能感到一絲微弱的脈搏。

“鍾憐,你不能死,我可不想欠你這麼多……”青鸞更咽着,同時拚命回憶着傳渡靈力的功法,固執地想要搜刮自己體內早已耗盡的靈力,試圖渡給他。

崩潰了一次又一次,就連她自己身上也開始冷了起來。於是當她無力地躺在鍾憐身側,任憑鵝毛大雪覆蓋了他們,眼看着凍僵的掌心緩緩溢出縷縷銀光時,她還以為那是魂魄飛散的先兆。

要死就死一起吧,誰說這是句玩笑?

雲層漸漸散開,日光重新撒了下來。青鸞雙目空洞地望着日頭,仰面躺着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有兩隻鳥兒飛過,嘰嘰喳喳終是給寂靜的山谷重新帶來了生機。這時青鸞忽然覺得左腕微微發熱,似有靈力流動。她趕忙轉頭去看,只見那股銀色的微光源源不斷從她左腕流出,慢慢流入了鍾憐的掌心。不稍片刻,鍾憐慘白的臉上竟恢復了一絲血色。

青鸞大喜過望,雖不知那銀色靈力從何而來,便也顧不得許多,連忙爬起身挨近了鍾憐,將左手與他十指相扣,只盼那救命的銀光快些注入鍾憐體內。

“這難道是寒淵凈氣?”青鸞喃喃道。她想起來了,葉輕羽跟她說過仙門各派的獨門絕學,三生殿便是以寒淵凈氣聞名於世,此氣溫潤綿密宛若銀河,可解劇毒甚至救人性命。只是此功極為難修,又異常耗費靈力,不是遇到迫不得已的時刻,三生殿弟子是不會輕易使用的。不過話說回來,自己並非三生殿弟子,為何體內會有寒淵凈氣?

青鸞看着自己的左腕,三年前,她左腕曾中過錢安隆的蠱毒,雖最終由師琴長老解毒,可在那之前似乎也被一股力量抑制着沒有發作。明明救了她卻不願明說,難道——青鸞目光落在鍾憐輕閉的眉眼上,彷彿忽然開了竅。

“嘶——”

青鸞抱着柴火在門口出神,忽聞床上傳來細微的聲響,一下子將她回憶打斷。眸光一閃,她二話不說便扔了手中木頭,踉蹌着三步並作兩步跳去了床邊。

“你可醒啦!”青鸞欣喜不已,雖說這幾日只能給鍾憐餵食露水導致他瘦了一大圈,可見他醒來,氣色倒是恢復得不錯。以往高冷淡漠的面容雖增添了三分嬌弱之感,一雙疲憊懵懂的柔弱鳳眸卻是我見猶憐。

“黎姑娘?”鍾憐急着坐起身,稍顯有些錯愕。他似乎沒料到醒來會看見黎破,緊接着警覺地打量了一番四周,見還是之前谷底的那個木屋,只是殘破的屋頂已經被人敷衍地補好了。

“狴犴呢?”鍾憐見一切正常才稍稍安心,四下摸索着尋找青蘿。

青蘿如今通體金光閃閃無一絲血跡污垢,可是廢了她黎青鸞九牛二虎之力才煥然一新。然而青鸞手執青蘿長劍,在鍾憐面前一晃,倏地收回身後,不懷好意地低頭細細打量着微微愣住的鐘憐,道:“比起青蘿,還是洗白凈的鐘公子更好看些。”

“胡鬧!”鍾憐被突如其來的親近嚇得往後一仰,不料扯到了肩頭的傷口,痛得他瞬間變色。

“呀,還痛嗎?莫不是傷口又裂開了?”見鍾憐手忙腳亂,青鸞更是故意伸手去解他前襟。

“住手!”鍾憐大驚,抬手便要去擋。

伸出的手腕被人抓住,青鸞抬頭望去,直直對上一雙倉皇無措的鳳眸,忽然覺得就算空中的繁星,也比不過它的光芒。

“哎喲,公子弄疼我了。”青鸞故意叫得哀婉,彷彿真被欺負了似的。

然而不等看清鍾憐反應,青鸞驚叫一聲,只覺背後的手心一空,青蘿竟轉眼間化為金光纏繞到鍾憐空着的另一隻手上,繼而化為一抹火光消失在他手心。

“好厲害的功法,這青蘿劍竟然可化為無形歸於公子體內?”青鸞忍不住讚歎,都忘了繼續矯揉造作戲弄鍾憐。

“這劍伴我降生,自小便可與我融合,別人自然是拿不到的。”鍾憐本是冷冷地解釋,忽地彷彿想起了什麼,驟然閉了口。

瞧着這位口是心非、假裝正經的鐘公子屢屢失態,青鸞更忍不住想要調戲一番。於是她鶯聲婉轉,莞爾一笑,垂眸落在鉗着自己的白皙手指上。“鍾公子怕什麼?”

鍾憐目光隨之落在兩人接觸的地方,猛地抽回手,神情古怪地移開視線,這下不僅傷口痛,頭也開始痛起來:“我昏迷了幾日?”

“今天是第四日了。”

“竟然這麼久。”鍾憐有些煩躁,撐着床沿想要起身,忽然又想起什麼,便問道:“那狴犴呢?”

“消失了。”其實青鸞在施了兩次雷咒后就斷片了,醒來便只剩下她與鍾憐二人,狴犴也不見了蹤影。“不過鍾公子不用擔心,我們在此住了四日,那神獸再沒來過。”

鍾憐聞言點點頭,摸上了胸口,斷骨已然接上,再稍微運轉了靈力,內傷竟也好了大半。“我的傷……”

“定是有高人相助!”青鸞雖能確定那寒淵凈氣就是三年前鍾憐為了抑制鬼血輸入她體內的,但眼下卻不能承認其黎青鸞的身份,便只得慌忙解釋道:“對,就是這樣。我當時下了兩道雷咒都沒劈死狴犴,後來卻僥倖逃脫,想必是有高人從旁相助,那神獸也定是一併被高人給收了。”

“高人?”鍾憐顯然不太相信,卻也更加無法想像拖着殘腿的黎破如何擊殺上古神獸,便也不再追問此事。

青鸞見狀連忙又道:“對了,雖然還有一日試煉就要結束,鍾公子倒也不必擔心收集鹿字令牌的事。”邊說著,青鸞邊打開一旁的立櫃,抱出滿懷的木牌子,往鍾憐面前一攤,道:“我在外面的雪地里尋到了十幾個令牌,應當夠公子拔得頭籌了吧?”

“外面雪地?”鍾憐疑惑更深。

青鸞點點頭,隨便拿起一個,在鍾憐面前晃了晃:“你瞧,這不正是如假包換的鹿字令?”

鍾憐蹙眉,接過一枚令牌反覆觀察了片刻,凝神道:“這些牌子非同一般,即便我們觸碰也不會印上名字。”

“此話何意?”青鸞不解。

鍾憐便解釋道:“鹿野苑試煉為防止門派弟子互相偷搶令牌便立下了規矩,每一枚鹿字令牌都被施了法術,只有第一位觸碰令牌的弟子的名字才會自動刻在上面,即便之後再有其他人搶走,名字也不會更改。而你再看這令牌,縱使你我都碰過,上面也沒有名字顯現。”

青鸞瞭然,便又拿了一枚仔細打量着:“果真如此,這倒是奇了,難不成這些令牌都壞了?”

“恐怕不止如此,”鍾憐眼中憂色漸濃,“你說這些令牌是在外面雪地上尋到,會不會是狴犴離開時留下的?”

“狴犴?它怎會有這麼多令牌,除非——”青鸞忽然掩口驚呼:“難不成這些是狴犴從其他弟子身上獲得的?”

鍾憐薄唇微抿,輕咳了兩聲:“狴犴靈力太強,抹去令牌的法術也不是不可能。倘若那十幾枚令牌果真是從試煉弟子手中搶奪,那幾位弟子怕是危險了。”

“此事倒不必太過擔心,”青鸞拍拍胸脯,“我身上還帶了傳音符,三日前已經送信給了鹿莊主和顏卿姑娘。並將當日關於狴犴作惡的種種一五一十都告訴了他們,想必他們也去尋得長老們來處理此事了。”

鍾憐點點頭,忽又疑惑道:“既如此,為何時至今日仍不見有人來尋我們?”

青鸞聞言面色尷尬,不由得眼神躲閃,一邊摳着自己衣袖一角,一邊搪塞道:“那什麼,情急之下當然是說正事要緊,憑藉鍾公子的聰明才智,這山谷還能困得住您老人家?”

鍾憐聞言心中一涼,頓時明白她定是忘了說明他們身在何處,就急着把傳音符發出去了。

青鸞慚愧,便想說些別的轉移話題,沒想到抬眼看過去就對上那雙斜挑的鳳眸,先前的溫柔嬌弱不過曇花一現,現下已然又恢復了往日的清冷涼薄。青鸞眼珠一轉,試圖再拍馬屁:“我以前怎麼沒發現鍾公子這麼好看?”

見鍾憐冷哼一聲,青鸞眨了眨眼,故作委屈:“鍾公子,當初你被那狴犴差點咬死,可知都是我捨身相救呢!世人說什麼來着,救命之恩,當——”

“若無事,姑娘去別處休息吧。”鍾憐似乎早有防備,頗為嫌棄地拉開青鸞抓着他衣袖的手,閉了眼冷聲道:“等明日一早,我們就出谷。”

鍾憐,算你狠。青鸞話噎在胸中,默默捶胸頓足,方才緩回了一口氣,便頭也不回出了木屋。心想這口是心非、又臭又硬的性子也不知是跟誰學的,真真是無趣得很,就連跟歆瑤依葫蘆畫瓢學來的“千嬌百媚”都對他毫無作用。要不是看在當年他救了自己,算了,不提也罷!

而又臭又硬的鐘憐卻驀地睜了眼,感受着掌中尚存的一絲餘溫,沒來由地想起三年前宣記那個誤闖他生命的身影,不禁捏緊了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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斬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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