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坦白
感冒藥的後勁上來,虞衷靠在祁月塵懷裏,只覺渾身鬆軟,昏昏沉沉,心情卻是奇妙的活躍。突然得知有人那麼早就關注自己,並且現在仍然是喜歡的,就像無意窺探到經年的秘密,有種難以言說的感動。
可祁月塵後面那句話又讓他有些不知所措。他不太理解對方為什麼會這麼想,什麼又叫做原本已經放棄。
“上次在你家看到的那張照片,”祁月塵手腕勾起,指尖擦過他的面頰,“你拍的時候是什麼想法?”
說的是那張高中時拍的照片。當時是怎麼想的,好像就是覺得對方真好看,是值得記錄的美好瞬間。
“覺得你很好。”虞衷老實回答,不太明白祁月塵突然的轉化話題。
祁月塵輕笑了一聲,“是嗎?但那時候我每天都在想選擇什麼樣的死法能夠迅速結束自己的生命。糟透了的家庭,沒勁的生活,還一開學沒多久就發現自己居然喜歡男生,對方可能還是直的,聽上去很倒霉對不對。”
“不想活着,又想去學校看我喜歡的那個男生,想這只是最後一眼,結果每次都成了‘最後一次’。明明打算第一次月考前就離開這個世界,卻硬是從夏末拖延到冬至。很快新年到了,跨年的那天我一個人跑到江邊喝酒,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滿腦子都是那個男生的臉,我想要不等他什麼時候和別人談戀愛的時候再死,聽上去就像殉情,還蠻悲壯,臨死之前寫一封情書,夾在喜歡的人的書里,等這個人許多年後突然發現,然後想,祁月塵是誰啊?或許還會覺得自己居然被一個死人惦記過,真晦氣……當時很鄙視地否決了這個想法,總之覺得自己沒救了,每天都在瞎想。”
祁月塵語氣平淡,就像在敘述他人的故事。
能這樣和喜歡的人躺在一起平和地重溫過去,是以前的自己完全不會想到的事。十八歲以前的自己似乎又幼稚又無趣,在得知自己真實身世后每天都在想怎麼去死,麻木地考試學習,誰都看不上眼,血液流動着蠢蠢欲動的惡劣。
想過亂搞對象自我墮落,可惜在經營不規範的夜店碰到異性的手還沒怎麼樣就噁心地衝進洗手間嘔吐。感覺每天過得又短又長,短的是人生,長的是難捱的時間,於是操場一角那個澄澈乾淨的少年竟成為他難得足以棲息的安靜土壤。
不管心情有多灰敗,看到對方都會有種被凈化般的安靜。他不染塵埃的黑色眼眸,他蹲下系鞋帶時纖長的手指,在辦公室彎腰聽老師講題露出的一截白皙脖頸,就像初冬才下的新雪,無聲覆在祁月塵的心尖。
他很肆意地對家裏出櫃,並因此付出代價,被剝奪留學名額,是那個沒多少人性的父親自以為是的懲罰。他對這種懲罰不屑一顧,不讀書都可以。只是那時候他也決定放棄,因為這是無止盡的深淵,不如自己一個人墜落。
但宿命一般,他們還是相見了。接下來的種種就像不可抗力,而他也學邁出一步,並感覺良好。祁月塵的目光從虞衷頭頂乖巧的發旋往下滑,目光所及是纖細的睫毛,淡粉的面頰,飽滿的唇,還有脖頸一點淡淡的痣,身上味道清甜。這個人是真實的,就在自己懷裏,觸目可及。
他看到虞衷怔怔的目光,又解釋:“我能說出來,就代表一切已經過去了。”
“真的嗎?”虞衷腦子還有些混亂,為這龐大的信息量,又因為吃了葯的原因而變得遲鈍。過去和現實交織在一起,一時間他有點分不清眼前是讓他覺得舒服、想要更得寸進尺的成年人,還是那個敘述中略顯陰鬱滿腦子都是瘋狂念頭的高中生。
好像不管哪一個,他都想靠近,也不會介意什麼。
他還想說點話,可困意排山倒海般襲來。祁月塵懷裏可太舒服了,像腳踩着雲,忍不住的陷落。他想過回到自己的枕頭上,但也只是一瞬間的想法,怎麼辦,為什麼會這麼舒服?
稀里糊塗間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可能是“我會一直陪着你”,還是“你現在有我了”……總之就像喝醉酒一樣,不知道是胡言亂語還是真心流露,到最後意識徹底抽離,整個人就這樣抱着人家昏睡過去。
這二十四小時幾乎有三分之二的時間都在床上度過。等虞衷徹底醒來,體力也回來了,發燒與吃藥帶來的疲憊早已消散。手機上一堆消息在炮轟,虞衷挑了重要的先回,然後發現祁月塵幫自己交了所有在催的作業,當然,幾乎都是他幫自己寫的。
腰又被攬住,祁月塵不知什麼時候過來的,換了套衣服,挺拔迷人,虞衷低頭看了眼腰間那隻修長的手,又看了眼祁月塵的臉,心跳又開始加速,面紅燒臉。
“中午好。”祁月塵只抱了他一下就鬆開了。
虞衷訥訥點頭:“又到中午了嗎?今天好像是周末,我下午還得去高中老師家一趟。”
“嗯,我送你。”
祁月塵沒問他有什麼事,但虞衷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清了清嗓子說:“剛收到的消息。老師好像生病了,留在本地的同學小範圍組織去探望,我昨天沒來得及,今天補上。我蠻喜歡這個老師,希望她沒事。”
祁月塵看着他點了點頭,“先吃飯吧。”
中飯是粵菜,祁月塵叫的跑腿,店名虞衷也聽過,是附近一家生意火爆預定都要排長隊不怎麼送外賣的老牌餐廳。白切雞豉油糖炸黃花魚雙皮奶還有煲過的湯,虞衷胃口大開,吃到微撐,最後乾乾淨淨洗了個澡,出發探望老師。
老師家所在的區離學校這邊不算太遠,開車上高架大概一個小時的路程。祁月塵把他送到門口,陪他選好送給老師的花,然後說自己還有點事,如果出來見不到他就先打車回學校。
虞衷抱着花束,乖乖答應。
老師是語文老師,姓周,記憶中還很年輕,高中那時候班裏很多人都很喜歡她。虞衷記得她站在講台上,清晨的光打在臉上那一幕,在推開門看到因為生病頭髮都落光了的老師時,一時沒回過神來。
“好漂亮的花呀,謝謝小虞同學,可惜我現在不能下床走動。”周老師朝他微笑,指揮家人幫忙把花架到桌子上,又示意他坐。
虞衷這才知道老師得的不是普通的小病,而是乳腺癌晚期,存在嚴重的骨轉移,周身骨壞,每隔一段時間就要住院接受化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