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 記憶的大門轟然洞開

還沒有看清是什麼，旁邊的景物就飛速閃過了。風呼嘯着從耳邊掠過，伴隨脊背緊貼冰面發出的讓人心驚肉跳的摩擦聲響，宋子昂只覺得天旋地轉，頭暈目眩，他已經辨不清東南西北上下左右，只感覺自己像被射出槍膛的子彈，此刻已經沒有什麼能控制他和子佩下滑的速度了。

子昂十指交叉緊扣自己的雙手，本能地護衛住懷裏的子佩，唯恐一不小心子佩滑出自己的懷抱。

越來越快的下滑速度讓子昂呼吸困難，他下意識閉上雙眼，隨後聽到了自己嘴裏喊出的長長的尖叫聲。不知過了幾秒，也許是幾十秒，只聽噗通一聲響，他猛然感覺自己的頭部重重地撞擊上了什麼，眼前頓時星光閃爍，分不清哪個是來自星空的，哪個是來自自己的眼中。

發生了什麼？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再睜開眼睛時四周漆黑一片，然後他感到自己的身體正緩慢下沉，耳邊響起咕咚咕咚沉悶的聲音，同時刺骨的寒冷讓他的身體瞬間變得僵硬起來。身體繼續下沉，無數的細小水泡搖搖晃晃在眼前升起，他豁然意識到自己正浸在冰冷的水中。

原來距離山腳不遠處有一個籃球場大小的池塘，水很深，因為近日的極端天氣本來已經化凍的水面又覆蓋上了一層薄冰。當子昂抱着子佩飛馳電掣般從山坡下滑時，巨大的慣性力量把他們重重地拋到了池塘表面，頃刻間二人破冰跌入水中。

強烈的求生欲讓宋子昂本能地手腳並用不停擊打着冰水，可就在這時，空空的懷抱讓他感覺哪裏不對，忽然想起了子佩。

人呢？宋子昂腦袋翁的一聲響，心如鹿撞，砰砰亂跳。他屏住呼吸睜大眼睛尋找子佩的身影，可是幽暗的水中死一般的沉寂，而且視線極差，除了被攪動起的水底沉積物什麼也看不到。

子昂慌亂地蹬踩着向水面浮去，剛浮出水面就看到不遠處掙扎在水中的葉子佩。在朦朧月光的映照下，只見她伸展着雙臂艱難地拍打着身邊的水，顯然她的體力已經嚴重不支，因為濺起的水花越來越小，蒼白的臉漸漸浸沒到了冰水中，最後水面上只剩下了一團烏髮。

倏地，似曾相識的場景猛烈地衝擊着宋子昂。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這一切，依稀恍惚間咆哮的洪水，湍急的浪濤，驚慌絕望的哀嚎聲同時閃現在他的腦海，撲向他的耳畔。

記憶的大門轟然洞開：

子佩深陷洪水旋渦中不斷掙扎沉沉浮浮時隱時現，驚濤駭浪下的眼神惶恐，無助，絕望。

激流中子佩嬌小的身影像一片枯葉隨波逐流，污濁的泥水幾乎將她淹沒。

宋家門前子佩痛徹心扉又百般無奈的一句‘我們體面地分手吧"。

還有玉露山莊漫天飛舞的桂花雨中她回眸一望的嬌媚……

忘卻的點點滴滴像一顆顆小星星終於連成串，匯聚到他腦海中的記憶銀河之中。

而此刻冰冷的水面上已不見子佩的身影，只剩下一圈圈的波紋緩緩擴散。

“子佩——”一聲凄厲的吼叫劃破夜空，子昂拼了命似的向圓圈中心劃去。可是當他劃過去時，水面上只剩下幾個水泡，咕咚咕咚翻滾了兩下重又恢復了平靜。

焦急的宋子昂一個猛子重新紮入水塘中，顧不上冰水刺骨，也顧不上帶着冰碴的泥沙時刻有可能划傷眼睛的危險，他瞪大雙眼奮力推開眼前渾濁的冰水尋找子佩的身影。

游着游着眼前出現了一串豎直排列的小氣泡，向上汩汩升騰，而且在他的下方隱約有一團黑影正在沉降，子昂篤定那一定是子佩，於是調轉頭迅速向下靠去。

果然是子佩，子昂欣喜若狂，他立刻抓住了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邊。擔心冰渣會划傷子佩的臉，他連忙地把她的頭埋在自己的胸前，然後緊緊抱住她的身體奮力向水面上方游去。

兩人終於浮出水面，子昂大口地喘氣把子佩推到了岸上。可是當他要往岸上爬的時候，體力已嚴重透支，上半身雖然已經趴到了岸上，可是浸沒在池塘里的雙腿卻沉重得不再聽他的使喚了。

幾次努力，幾次無功而返，子昂幾近絕望地想難不成要被凍死在水塘里？夜深人靜再加上這個鬼天氣，自己要是死了，誰還會來救子佩？

子佩仰面朝天躺在岸上一動不動，月光照在她姣好而蒼白的臉上，她像熟睡中一樣的安詳柔美。零亂披散的頭髮上綴滿了從水裏帶出的冰碴，亮晶晶的像天上的星星。

對不起，子佩！宋子昂鼻子一酸禁不住潸然淚下。

想到子佩對自己的不離不棄頑強的堅守，兩人一路上跌跌撞撞坎坎坷坷走來，經歷了那麼多的艱難險阻，現在卻要止步於即將春暖花開之際。雖有萬般不甘，怎奈身處絕境唯有空悲切。

四周靜悄悄的，子昂只能聽到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他伸出手緩緩摸向子佩的臉，當手指觸到她的臉頰時，他不覺一驚——她的臉竟然比自己的手指還要冰冷十幾倍。他直勾勾看着她的眼睛，他多麼希望此刻她能像剛剛睡醒那樣眉毛翕動，慵懶地睜開迷人的杏核眼，然後粲然一笑，朱唇輕啟：早呀，睡得好嗎？

像有一股電流穿過子昂的身體，他哆嗦着把手指移到子佩的鼻子下面，可是沒有一絲的氣息與溫度，像這沉夜靜得可怕，靜得令人絕望。

眼淚無聲地漫漶了子昂的視線，他摸索着捧起子佩的手輕輕一吻，默默的在子佩耳旁低語：原諒我的無能，沒能救起你。不過別害怕，黃泉路上我陪你，不會再讓你孤單。

說著他緩緩閉上眼睛，靜等死神的到來。

不知過了多久，迷離恍惚之際，耳邊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死神，你終於還是來了，不過我不再怕你！子昂默默地對自己說，世上已經沒有什麼可以讓他畏懼了。

不過子昂並沒有睜開眼睛，只是用力攥了攥子佩的手，平靜地等待那一刻的到來。

可是突然間，他隱隱的感受到子佩依舊冰冷的手微微地動了一下。

猝不及防的驚喜讓子昂剎那間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