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有孫當如是
“等下拜見陛下，切不可說王賁之勢大，兵將之多！”燕國皇宮前，一鬚髮皆白的老人身穿上大夫官袍，對眼前的趙嘉一行人說道。
話說先前樂平帶着千騎胡校騎護送着趙遷回到薊都，眼前這位老人便剛好出現在城門口，帶來燕王手諭吩咐樂平等人回兵部交還軍令，而自己主動應下了接待趙遷的任務。這白髮老人可不是什麼簡單人物，世人皆知春秋名相首推管仲，對內大興改革、富國強兵；對外尊王攘夷，九合諸侯，一匡天下，輔佐齊桓公成為春秋五霸之首；次推呂不韋，迎異人，扶嬴政，先後輔佐兩朝秦王，更被嬴政喚作仲父，連秦國最近在官場上步步高升的法家李斯也是此人獨具慧眼，一眼發現，並且力排眾議，助其上位，於己身，更是將諸子各派學說融會貫通，“兼儒墨，合名法”，自創雜家。但眼前這不太顯眼的老人雖然始終不入春秋第一等名相之列，但偌大燕王朝也曾因為此人短暫擁有過一段崛起時刻，樂毅、鄒衍、劇辛及其他有才能的人皆來歸附燕國皆因為此人當年所鑄黃金台，正是素有燕國官場常青樹之稱的郭隗。
“此是為何？”
“殿下，燕國上下畏秦甚已，聽不得半點不利於局勢之言。”趙嘉此番入燕皇宮只帶了藺如是和趙亨兩人，這番咄咄逼人之言正是出自藺如是之口。
“看來這位小郎君便是藺相如之孫，藺如是吧？”老人回過頭和煦的說道，偏西的陽光灑在他身上，讓人不由得生出幾分親近之意。“不愧是他的孫子，一如他當年什麼話都敢說，什麼事也敢做。”
“前輩認識藺相？”聽到這些話，趙嘉也不禁有些好奇。燕趙關係說不上多好，但也不差，畢竟是唇亡齒寒的關係。而且自己年少時跟隨藺相如學藝，也沒見他提起過在燕國有什麼舊人。隨後轉過頭看了一眼身後的藺如是，後者輕微搖頭，顯然也是未曾聽聞。
“都是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了，當年大家都是一個先生教出來的學生，總有些同窗情誼。只不過後來他覺得燕國朝廷自上往下顯露出的那一股子暮氣，他瞧不上眼，被我念叨了幾句，就一氣之下跑到了趙國，”說著，往事如同走馬燈一樣迅速在老者眼前掠過，顯露出幾分追思神色，“都是年輕不懂事，他當初寧願在那宦者令繆賢的手下當個區區的舍人，也不願意接受我的好意回燕國。老夫一惱之下，便是這數十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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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無半點聯繫。卻未曾想過轉眼幾十年如白駒過隙，已再無機會見到故人。”
像是想起了三月前發誓要與國偕亡的老邁讀書人，嘴角不由得掛上了笑容：“那個老傢伙啊，最是腦筋轉不過彎，我又何嘗不是啊！”
“原來國相與我爺爺還有這一段過往，小子在這有禮了。”藺如是也不敢再端着架子，恭恭敬敬的作揖，為了趙國的將來，也是為了自己的爺爺。怪不得自己當初總是見爺爺一個人站在院子裏，靜靜的看向東方。
“年輕人，銳意進取是好事，但是有時候過度則猶不及，劍有兩鋒，傷人亦傷己。”
“謝前輩教！”
“燕王有令，宣趙國太子。”標誌性的公鴨嗓從大殿內傳出，趙嘉三人相視一眼，趙國的未來如何就看今天這一遭了，沒有言語，只有各自眼神堅定所透露出的光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趙嘉拜見燕王！”
“賢侄快快起身，”燕王從王座上踱步而下，熱情的牽起趙遷的手，“寡人與你父親雖說不上至交好友，但也能稱得上是患難與共的難兄難弟，何必如此多禮，隨寡人上座。”說完，便要拉起趙遷的手走向王座。
“慢，陛下微臣有一言要說。”只見右側文臣隊列中走出一人，看穿着應該是中大夫。
燕王臉上微微慍怒，“何事不能稍後議論？”
“此事事關燕國八百年國祚，便是陛下稍後要庭杖微臣，臣還是不得不說，”躬身向燕王告罪一聲，陌生中大夫看向趙嘉，“敢問趙公子，此番前來所謂何事？”
“聯燕抗秦。”
“敢問今趙國何在？”堂下之人咄咄逼人，絲毫不給趙遷喘息的機會。
“趙國雖為暴秦破，但我趙尚有城百二十座，盼王師收復失地者不計其數，豪門潛伏者不知凡幾，不知燕國有幾人敢死？”面對對方的質問，藺如是挺身而出，橫身在趙遷面前。
“今王賁兵屯三十萬，麾下虎將何止百人，龍驤虎視，吞趙望燕，公以為何如？”見先前一人被問得啞口無言，又有一白袍上大夫出列質問。
“暴秦殘虐，周、鄭、宋、陳、蔡等諸小國皆亡於暴秦之手，諸王室鮮有逃生者，且暴秦所攻滅之地何曾興一城？君不見暴秦所佔之地處處煙火，地地反秦？”說到這，藺如是言語之語氣突然加重，“我趙國順應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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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暴秦，救諸國亡民於水火，爾等碌碌無為的庸輩豈是要賣宗地以媚秦乎?”
此等誅心之言逼得第二位白袍上大夫啞口無言，怔怔站在場中進退不知。
堂間又一人問曰：“你藺如是欲效蘇秦之舌，遊說燕國耶？”藺如是抬頭一看，原是高陽君榮蚠之孫榮淇。
“君以蘇秦張儀為辯士，不知蘇秦、張儀亦豪傑也。蘇秦昔年佩六國相印，有匡扶人國之謀，非比畏強凌弱，懼刀避劍之人也。君聽聞暴秦陳兵三十萬，便畏懼請降，敢笑蘇秦乎？”
“藺君此言差矣，夫秦滅周鄭等國，再滅韓趙，天下之地已有一半，我燕國不過佔地千餘里，如何敢於其爭鋒？”文臣之列一人再出，大有辯不贏藺如是絕不停止之勢。
“照公孫大夫之言，不若燕國人人自縛手腳，跪於嬴政面前，將家族金銀財帛奉上，以家中女眷娛之，可保公孫家千百世平安否？”
“庶子豈敢如此辱我公孫家耶？”公孫樾鬚髮皆張，指着藺如是破口大罵。
“藺君所言，皆強詞奪理，均非正論，不必再言。且請問藺君師從何家？隨何聖經典？”藺如是視之，乃燕太學府祭酒鄒正。
“尋章摘句，世之腐儒也，何能興邦立事？大丈夫當效昌國君，以手中三尺劍，立不世之功！豈能因黨派之爭，碌碌無為而空耗精力？”藺如是聞言嗤之以鼻，絲毫不看此人一眼。
眾人見藺如是對答如流，盡皆失色。時中卿張恪又欲問難。忽一人自外而入，厲聲言曰：“藺如是乃當世奇才，君等以唇舌相難，非敬客之禮也。王賁大軍臨境，不思退敵之策，乃徒鬥口耶！”眾人視之，乃燕太子丹。一時間皆默然無語，不敢直視太子。
“我觀諸位皆是為一家一族謀，而非為燕國謀，為天下謀！”藺如是紋身不動，口中話語卻不若一絲驚雷炸響在朝堂上眾人耳邊！
“姬丹，賢侄之後在薊都的起居一應交給你處理。”燕王喜見太子丹出現，就知道眼前的這場鬧劇已經結束，但是藺如是最後一句話何嘗不是說給自己聽，郭隗號稱燕國朝堂常青樹，又何嘗不是因為燕國缺少候機之人！想到這，燕王喜重重哼了一聲，怒拂衣袖而走。
“姬丹見過趙公子。”
“趙遷見過燕公子。”
兩人相視一笑，彷彿老友一般，相扶而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