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工匠穿越
深秋的京城,天氣已經發寒,偶爾吹起一陣風,總能逼得行人含胸垂頭、捲縮起身子抵擋。不過再怎麼低着頭,當穿着某種衣裳的佩刀武人行過時,這些人卻總能顯出十二萬分的身手來,急速的閃到一邊,就像是躲避什麼瘟疫一般。
那是一名錦衣衛,雖然沒有後世人認為的標識一般的飛魚服,只是一身普通明軍的長襖子,可不同於各地衛所的鮮亮顏色質地,還有腰間晃來晃去的牌子,手上的綉春刀,都已經很能說明身份了。
這樣的人行走在街上,還是通往燈市口同福夾道的位置,哪一個敢攔在前頭?親,那裏可是南鎮撫司的地盤!惹不起惹不起啊!看,那夾道附近連着店鋪都沒幾家,人丁都稀鬆的可憐,足可見錦衣衛的威名。
來人行色匆匆,眉頭都皺着,想來是有什麼事兒。只是眼見着就要轉彎了,眼尾一掃,看到了夾道對面的一個兩開間鋪子時,這人的腳步卻停住了。微微側身,竟是越過了夾道,往那鋪子走去。
兩開間門面的鋪子在京城實在是不大,門臉上掛着的布幡子上碩大的金銀二字,說明了這店鋪的屬性,而門額上‘簪’字招牌更是連着內里的貨物品種都羅列了出來。這樣一個賣首飾飾品的地方,錦衣衛怎麼就進去了?
不只是進去了,而且還很熟悉。你看,他一進門,那正擦着櫃枱的老頭就放下手裏的活計,熱情的招呼起來。
“羅七爺來啦,好些日子沒見你了,進來可好?”
“好,包三兒呢?可在?”
“在,我家三爺您還不知道?不愛出門,就在後頭屋子裏做活兒呢。”
“那好,你忙着,我自己去尋他。”
說話間他毫不見外的就往櫃枱那邊走,到了最裏頭的位置,順着帘子就推開了一扇門,並大踏步的跨了出去。外頭是個小天井,門對面就是和鋪子並排,敞開了大門、窗戶的屋子。裏頭有個二十來歲的人正伏案敲打着什麼。
這羅七也不多嘴叫喊,放輕了步子自己走進了那屋子裏,取水倒茶,落座喝水,整整一套都乾的十分熟絡利索,可見是常來常往的。
那邊敲打東西的人這會兒顯然已經聽到了動靜,所以順着力道將手裏的幾下敲打完,就放下了東西,一邊站起身往這邊走,一邊隨手取了邊上的布擦手,
“你怎麼來了?不是說要去北面嘛。”
“去不成了,有了緊急的事兒。喏,就是為了這個,你看看,可看的出是哪裏出的不?”
羅七從懷裏取出一塊東西一個拋手,就丟到了那包三的懷裏。然後眼睛微微眯着,就那麼看着包三將東西舉起來,藉著日頭端詳。
“我沒進南鎮撫司就過來尋你,你小子可別和我藏着掖着啊,一個不好,哥哥我可是要挨板子的。”
“知道知道,我這不是正看着呢嘛。你這哪兒得的?看這圓福的款式,有點像是高麗哪兒的常見圖案,可這內里……(包三伸手,將內裏邊角都摸了一遍)這樣連着內里都小心磨圓的手藝,倒是東瀛那邊的手法。”
說完這一句,包三將手裏的東西一個回手就丟回了羅七的手上,揉了揉眼睛,什麼都不關心一般在桌子的另一邊落座。
“這樣的東西自打嘉靖年開始並不少見啊,怎麼還用來問我?”
“呵呵,你也說了是嘉靖年,不是現在,這是新的吧?”
“嗯,磨損不多,做出來最多三年。”
“這不就是少見了嘛。”
聽到這裏,包三抬眼看了看羅七,然後繼續垂頭喝水,像是剛才什麼都沒聽到一半,這態度漠然的,讓羅七忍不住自嘲的翹了翹嘴角,沒好氣的說到:
“你這人……我說,你有點上進心成不?就這麼一日日的做活混下去了?滴水不沾是非是少了,可在這麼下去,你就該成匠戶了。”
匠戶?糊弄誰呢?包三翻了個白眼,有一搭沒一搭的應答:
“那不能,我堂哥還在當值呢,正緊的錦衣校尉,我家鄉下還有五十畝地,我家還有前頭這麼一個鋪子,劃成商籍都比匠籍靠譜。”
“行行行,你主意大,我白操心了行了吧?”
哎呦,這麼說就不對了,不管理由是什麼,目的是什麼,關心就是關心,總是要見情的。不然這不是得罪人嘛。所以包三立馬收了幾分懶散樣,給羅七續上水,帶上幾分笑意,痞賴的說到:
“那不能,知道七哥你是為我好呢。可你也知道,我家這情況……三個孩子才幾歲,要養活,要看護,離不得人啊。我要是跳進去了,這家裏可怎麼辦?”
說到這個,包三一臉的苦色,而羅七呢,那是滿滿的恨鐵不成鋼啊。
“早就和你說了,早些娶個續鉉回來,也好照顧孩子,你呢?啊!愣生生的就這麼拖着,也不知道犟個什麼勁。”
說到這個,羅七猛地又想到了什麼,微微側頭靠過來些,低聲問道:
“那西廂房買下了?”
“買下了。如今就剩前頭原本倒座的一溜了,等着這處再拿下,這院子也就全乎了,我爹當年分家得的產業也算是回來了。”
整個的院子啊!這可是正緊的四合院,還是有前院倒座的這種,包三說著說著眼睛都亮了。
“那一溜怎麼說?那家子還是不願意?”
“好歹是街面房,許是想着跟我一樣開鋪子呢。”
人家也不是傻子,知道他想幹什麼,怎麼可能不撐着些?能賣個好價錢誰不想呢!銀子總是不嫌多的。
“呵呵,這是哪兒?南鎮撫司對面,是什麼人都能開鋪子的?做夢呢吧。你也不使點手段?白瞎了咱們這樣人家的名聲。”
羅七一聽這樣,再說話時已經不是恨鐵不成鋼了,眉眼間戾氣都帶出來了幾分,這讓包三心下就是一緊,生怕這習慣了下狠手的弄出什麼大動靜來,害了人去。忙不迭的加了一句說到:
“到底當初也是救了我家的急,怎麼好太過分?先緩着來吧,想來也撐不住幾日。”
“那是他家老爺子行的善,和他有什麼關係?那家子,自打他家老爺子沒了,這人品啊,就沒讓人看上眼的人嘍。”
見着包三不願意下狠手,心下又已經有了章法,那羅七自是不好多事兒,他終究是個外人對吧,插手太過不好。所以只那麼撇了包三一眼,就岔了過去,順手將東西往自己懷裏那麼一塞就站起了身。
“行吧,既然事兒完了我就走了。”
“怎麼這麼急?不吃了飯再走?”
“趕着下衙的時辰呢。”
說話間人已經走到了門外,包三忙跟着送了出去,邊走邊說起了閑話:
“近來我瞧着衙門忙得挺晚?”
“能不晚嘛,山陝那邊聽說發了鼠疫,都死了好幾百了,下頭的官員還瞞着呢。消息穿過來你說,咱們能不忙乎起來?不查實了往上報,真出個什麼,那咱們這些個人可就要吃掛落了。”
鼠疫?包三腳步頓住了,一陣的恍惚,腦子裏飛快的閃過些什麼,然後臉色都有些難看了,一把拉住了那羅七的胳膊,急吼吼的問:
“鼠疫?可有往東傳的跡象?”
“傳?那邊離着咱們這麼遠,就是傳咱們也插不上手啊!最多就是緊着往上報罷了。”
剛被拉住那羅七就回頭了,看到包三這樣子,還以為是被嚇着了呢。也是啊,鼠疫嘛,自來就是成片成片的死人,這麼一個帶着三個孩子的家長,緊張也是在理的。可這緊張的是不是早了些?那地界,不說十萬八千里吧,幾千里總是有的,哪需要這麼緊張。
怎麼能不緊張,明朝後期的鼠疫規模,次數,殺傷力之大那是鼎鼎有名的呀!
“怎麼插不上手了?旁的不說,趕緊的讓山陝到京城這一片的弟兄們動起來,哪怕是花銀子僱人呢,大面積滅鼠啊!一來老鼠這東西竄起來可快的很,誰知道什麼時候就竄過來了呢?咱們這兒可是京城!小心謹慎些總是不會錯的。二來,七哥,官員瞞報,而咱們錦衣衛卻反應迅速,處處為陛下安危捉急,你說……即使白費功夫呢,可咱們只要做了,陛下總是看在眼裏的。”
咦,要是這麼說,那這文章做起來……羅七手指搓了搓下巴,眼睛眯起來了。雖說他只是個錦衣衛南鎮撫司從九品司吏,芝麻一般的官職,可官就是官,在討上頭歡心這個技能點上還是很有些水平的。
“你說的不錯,哪怕沒用,忠心總不會是錯的。行了,這事兒我去處理。你小子,腦子不錯。”
羅七急匆匆的走了,包三這會兒卻還站在院子裏,微微抬頭看向天空的眼睛裏,急切?茫然?恍惚?無奈?複雜的讓人都不敢相信,這竟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
包三當然不是二十來歲,他其實已經三十多了,而且還不是這個時代的人。
對啦,就是大家想的那樣,這就是咱們穿越劇情的這一任豬腳。
作為古法首飾匠這種現代社會珍稀品種的非遺繼承人,包明成三十多年的人生一直過得順風順水外加平平凡凡,怎麼也沒想到,這樣的他會在某一天,因為刷着各種首飾製作小視頻,而直接穿越到了明朝萬曆初年,變身成了一個正緊的金銀鋪子東家。
並且就在他穿越的那一瞬,也不知這戲法是怎麼變的,前一刻他還在家裏呢,后一刻就猛地給灌輸了這個原身的全部記憶,然後坐在屋子的工作枱前敲打着東西了,連着一星半點的擱楞都沒打!
如今穿越過來已經一個月了,該適應的也已經適應了,所以……所以他在確定了不可能在回去的情況下,就該為怎麼在這個時代好好生存而努力了。
大明啊,即使這會兒才萬曆七年,離着大明完蛋還有六十多年,可真掐算一下,能過好日子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不說後期的各種戰爭對普通人有多少的影響,只說後世資料分析的溫度急速下降的小冰河時期的正式到來,就已經只剩下數年時間了。萬曆十五年啊,那個時候他該怎麼活?這由不得他不慎重對待。看看,那鼠疫不就已經開始了嗎?
心下亂的很的包三,(哦,還沒說,人正緊的名字叫包明成,穿越前後一樣的名。)他之所以還能這麼穩穩地站在這院子裏唏噓,有空東想西想,那是因為他這一趟的穿越並非沒有半點底氣。
那左手虎口處的黃豆大小,樹葉形狀的暗紅色胎記就是他的底氣。這是他的系統,一個工匠系統。只要不斷地製作器物,得來的經驗值就可換取銀錢、物資、購買技能等東西。有了這麼一個,即使再不濟,讓家人在這世道順當活下去,他想他總是能做到的。
至於其他……且行且看吧!他只是一個平凡人,對於穿越者一上來就能挽天下之傾倒、扶社稷之危局……沒經驗、沒概念、沒本事、沒信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