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第 170 章
夜幕深深,八爺一個人在書房裏,碾轉失眠。
首先,這輩子,到底和上輩子不一樣了。
大大地不一樣了。
上輩子的這個時候,老父親因為兒子們之間的爭鬥心力交瘁,面對大清國因為他的寬鬆治理問題百出無能為力,收到准格爾對拉薩動兵,那是氣怒攻心。不得不拿出來家底子來打這一仗。
這輩子那,有四哥搞起來的科學發展,大清有了瀝青官路,直達西部。火器目前直追上輩子的兩百年後,國庫里有銀子,沿海安穩,西部有糧草,官員們私底下只敢有點小動作悄悄貪污一點點,誰也不敢對上從南海回來的四爺。
於這場戰爭,朝廷壓根沒有放在心上。除了遠在大漠地理位置上,打的困難一點兒,還有打不贏的?
這樣一琢磨,八爺又不敢有小動作了。這輩子不是上輩子,萬一自己有了小動作,鬧出來事情,而康熙有精神心力去查,那自己也不用等到雍正圈禁了。
可他到底是強烈的不甘心的。
失去了這次機會,他就要眼睜睜地看着混賬四哥登基了。
四哥要穩,自己要亂起來,才是最有利。
八爺轉臉,看向梅花窗欞外頭的夜幕上,月天裏彎彎的冷鉤一般泛着冷光的月牙兒。
混賬四哥會怎麼做那?
四爺什麼也沒有做。
康熙信心十足,層層影響下來,人人都覺得勝利指日可待。四九城男女老少們的話題迅速轉變為猜測何時勝利班師回朝,四爺搖頭輕嘆,哪有那麼容易?他雖不能清楚記得這場戰爭究竟怎麼回事,不知道何時開始,何時結束,但卻知道即使沒有傅爾丹大敗,也不會輕易成功。
四爺認為,大清還沒出兵,就犯了輕敵的兵家大忌。只是看所有人都在興頭上,又挨着老父親的六十五大壽來臨,皇太后和皇貴妃的身體都不好,只能靜觀其變。
不過,金常明、蘇培盛、高斌、餑餑等人不斷前來的彙報的消息,要他開心了起來。
“都當不知道。幫忙瞞着福晉和嫂子弟妹們。”四爺簡單地吩咐一聲,形狀完美的嘴角不受控制地上翹,頗為愉悅的弧度。
高斌皺眉道:“爺,……安全方面?”
“不用擔心。”四爺心大地揮揮手,清亮的眼瞳里有喜悅的期待。“沒有經歷戰場的兒郎,不算真正的成長。”
“……”
眾人都不說話了。
四爺對自己狠。
對孩子們也是狠心的。
滿天神佛保佑,位阿哥爺都安安全全的!
八爺萬萬沒有想到,所有人都萬萬沒有想到,弘昱、弘晟、弘暉、弘時……一群小子們都偷偷去了西部,只給家裏留了一封書信。
“你說什麼!”八爺手裏的粥碗掉在地上,“啪”的一聲摔成了八瓣兒,冒着熱氣的白粥濺到了他的鞋面上,他也沒有知覺。八福晉直接瞪大了眼珠子,搶聲道:“弘暉偷跑了?跑哪裏去了?”
新貼身小廝墨雨驚慌失措:“留書說去拉薩。弘昱阿哥、弘署阿哥、弘晟阿哥、弘暉阿哥、弘時阿哥……都去了。是弘暉阿哥帶頭的。”
八爺身體一晃,雖然他們當年年紀輕輕上了戰場,可現在不比以前的艱難了,有他們在,哪裏能要孩子們去打仗?
“快牽馬!”八爺怒吼一聲,撒腿就朝馬廄跑。
八福晉比他更着急,快步追上來:“爺,追到了弘暉可別打。攔着四哥可別打。”
八爺心裏恨得自己親自打一頓,口中卻喊着:“你放心,快去看看四嫂。”轉眼跑得不見人影。
八福晉一聽這話,什麼也顧不得,抬腳就要跑,卻被兩個孩子拉住了衣襟,女兒和兒子眼巴巴地看着她:“額涅,我們也要去拉薩。”
“去什麼去!快去讀書!”八福晉一瞪眼,發現他們一臉不以為意,急得一腦門的汗氣急敗壞地吼道:“你們四伯母不一定怎麼擔心,都跟着我去看你們四伯母。”
兩個孩子大眼睛咕嚕咕嚕轉:弘暉哥哥威武!他們不能跟去,但能幫助照顧四伯母。
“……好哦。額涅,我們快走。”
八福晉也顧不得他們的小心思,領着兩個孩子小跑着來到隔壁四哥府上。
八福晉趕到,四爺府上亂成一片。大福晉、福晉、五福晉、六福晉、……十四福晉帶來的下人都散落在前院急哄哄的,管家金常明儘力維持着,到了後院,就聽到哭聲一陣一陣的。
“四嫂,我家弘明才多大一點兒?剛十二歲。四嫂!”十四福晉毫無形象地跌坐地上,搖着四福晉的胳膊哭得都喘不過來氣。四福晉人木木的一臉淚,好似沒有了感知。
五福晉和七福晉、十二福晉好些,畢竟不是親生的。十二福晉跟前都是閨女,唯一哭得還有形象的。大福晉、福晉……都已經哭得嗓子嘶啞,臉憋得通紅。
反倒是十福晉還強撐着幫助說話:“四嫂也不想。雖然我也擔心弘暾,可四嫂家裏走了個,四嫂最擔心。”
個!
八福晉一把捂着胸口,幸虧身邊的嬤嬤扶着她一把,才是站穩。
弘暖和弘暻也跟去了!
她自己眼淚花花的沒有注意,身邊兩個孩子因為大人的傷心放聲大哭,她也沒有理會,幾步衝進正院屋裏,就見到四嫂猛地站起來,一手擦着臉上的淚水,大聲吼道:“都哭什麼?當年爺們十歲出頭跟去打仗,我們不也受過來了!”
“那能一樣嗎?四弟妹。”福晉嚎啕一聲。“你哥和老四當年打仗,是跟着大軍走,他們……他們……他們自己去,……啊——”福晉一聲吶喊,心血都要哭出來。
“他們既然敢跑,就是有了準備。”四福晉卻是剛硬的,看一眼奔進來的八福晉,抱着自己的兩個孩子,望着院子裏年側福晉等一群侍妾格格兒女們,抿緊了唇。
“他們的伯伯叔叔們都追出去了。就算不能追上,也能安排好了。都不要擔心。”
四福晉告訴妯娌們,也是告訴自己。
可是大福晉聽了她的話驀然放聲大哭:“四弟妹,你不知道,他們追去,才是大事。我家爺……我家爺……他一直來信說孩子們長大了沒有歷練,本來就應該跟去打仗。可憐弘昱去年冬天才從南海回來,我剛看了兩眼,……啊——”
大福晉第一次這麼沒有形狀眼淚鼻涕地哭着。
“我就這麼一個兒子,我那麼艱難生下來他。當年四弟妹你說沒有娘的女兒家更苦,我硬生生地熬過來一條命,可是如今……”
“大嫂……大嫂……”十福晉扶着大嫂,哭着安慰:“弘昱長大了,他一定沒事的。”
“十弟妹,你不知道……”福晉不哭了,眼睛紅腫妝容都花了人直愣愣的看向西方,好似看到她那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兒子在風沙里的身影。“我家爺,早就希望弘晟跟着去打仗。”
“所以他們追去,都有什麼用?說不定是送孩子們走的那。”十四福晉快言快語。“四嫂,我們家爺,他說不定自己也跟着去打仗了。”手“砰砰”地拍打青磚地面,“都是一群閑不住的,明明是很好打的仗,他們的眼珠子都發綠了。”
她這樣一說,十福晉也是傷感,接過來嬤嬤手裏的毛巾給大嫂擦擦眼淚:“我家爺來信也是那。哎。都是天生打仗的主兒,能怎麼辦?”
八福晉正在給四嫂擦臉,臉上的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聞言氣怒道:“都是好日子過久了屁股長毛了!”
那可不是?
可這話不能說。
四福晉拍拍她的肩膀,輕輕搖頭。
不光是皇家子弟,宗室子弟,滿漢蒙八旗子弟都是這樣嗷嗷叫着要跟着打仗。
“男人,不管是父親兄弟夫婿兒子,都一樣,狼一樣,要廝殺,要吃肉。我們作為當家主母,管理好家裏,就是我們的責任。大嫂、嫂,弟妹們,都莫要哭了。快起來。”
四福晉深呼吸一口氣,挨個扶起來嫂嫂弟妹們,年側福晉領着妹妹們進來,親自照顧洗漱凈面重新上妝,有衣服髒了換衣服……一通忙乎,她們都是忍不住那淚水,一顆一顆地滴落面頰,在春天溫煦的空氣里久久散發來自心臟的溫度。
別人家一家就跑了一個。四福晉親生的弘暉和弘暖,養在跟前的弘暻,府里最年長的個阿哥,都跑了。再加上弘時,四福晉那是一顆心分成四瓣兒,宛若刀尖碾着肉一般刺刺地生疼生疼。
可她必須穩住。
自家爺去追之前,好似是誇獎欣慰一般是說了一句:“還以為他們能再等幾天那。”這話什麼意思?
“姐姐!姐姐!”年側福晉着急地扶着她,紅紅的眼睛盯着她。手上用力掐的她胳膊絲絲地疼。這疼要四福晉微微清醒,四福晉這才發現自己一剎那暈了過去。
“我沒事……”四福晉沒有說話的力氣。“嫂子弟妹們都照顧好了嗎?”
“都照顧好了。”年側福晉還是緊盯着她的眼睛:“姐姐,你是不是知道什麼?孩子們能追回來嗎?”
怎麼可能?
四福晉連苦笑的力氣沒有。
身為當家主母,送父兄夫婿兒子上戰場,這就是她們的責任和命運。
“這是哪裏?”
“在更衣間。姐姐。你怎麼了?”年側福晉哭了起來。“姐姐,爺一定追回來孩子們。剛我和陳格格也這樣說那。”
不會的。
四福晉在心裏告訴自己,一直不敢面對思考的事實。
打量四周盆架子皂粉等等擺設的環境,對鏡扶正蝴蝶押發,攏攏旗袍,四福晉轉臉看向年側福晉。
“爺知道孩子們要偷跑,爺知道弘暉組織的。沒有爺的默許和幫助,弘暉根本操辦不來這樣隱秘。爺甚至是高興欣慰弘暉的勇氣和行動的。……爺怎麼會追着孩子們回來?”
“姐姐?”年側福晉微微睜大眼睛,年輕的臉孔傻傻地看着四福晉。
雖然她們偶爾也會彼此吃醋鬧氣,更多是彼此協助互相體貼管着一大家人。她從來沒有想過四福晉會說這樣的話,用這樣平靜的神態語氣,說著近乎冷漠的話語。
“是不是很驚訝?”四福晉憐惜地看她一眼,牽着她的手走出去更衣間。
“妹妹,你是聰明人。你已經有點感覺到了是嗎?我們爺,他就是這樣。”
要你明明知道他的無情,你卻恨不起來他。
你還要認同崇拜他的狠心做法,支持他的無情做法。
年側福晉慢了她半步,低頭擦着眼淚,沉默,更有不甘。
“為什麼姐姐會知道?”
“因為爺要我們知道……排行靠前的幾個孩子都要長大了……我們該放手就要放手了……”
“……我明白了。姐姐放心。”人都是自私的,當娘的哪個不想攏着孩子們在身邊,和自己貼心貼肺的?可是四爺不會答應。她們也不能這樣做派。思及將來兒子上戰場,女兒遠嫁,年側福晉舉着手帕輕輕地擦着面頰上的眼淚,奇怪的是,她剛剛怎麼也忍不住的淚水居然不哭了。
“我還沒嫁進來之前,我就聽父兄說過,四爺……當年打仗的故事。現在我二哥也是在四川打仗。要我寫信給二哥嗎?……姐姐要進宮嗎?”
“暫時不要寫信。進宮。”四福晉的蝶戀花花盆底跨過門檻,進來屋子,望着嫂子弟妹們,都是一臉的凄然。
——孩子們跑了,都是平時一家最寄予厚望的孩子,宮裏的皇太后和娘娘們知道后,該有多麼擔心?
爺們去追了,她們必須進宮安慰着。
金常明指揮小廝侍衛們趕緊地給安排着,送走一頂頂八抬大轎子。
年側福晉領着妹妹送到前後院門口,遙遙地望着遠去的一頂頂雕龍繪鳳的刺繡大轎。
皇宮裏頭,皇太后得知孩子們跑了,老四第一個發現的。
第一個追上去的。
其他在京的皇子們都領着侍衛們拚命地打着馬屁股,死命地追。
心裏罵一聲這群熊孩子!
心疼她的重孫子們。
在妃嬪們的眼淚攻擊下,只有嘆息:“別哭了,孩子們長大了,總會有這一天。他們的父親不是去追的,是去送的。”
“嗷~~”的一聲,惠妃哭得完全沒有形象。“太後娘娘,為什麼?現在打仗不需要他們了。”
“可他們要去看看,才知道什麼是戰場。”皇太后揮揮手,“都回去吧,收拾收拾,不一會兒,你們的兒媳婦們都來請安了。”
皇貴妃領着妃嬪們站起來,福身行禮:“妾身告退。”
皇太后無力地一閉眼,不忍心再看。
皇家兒媳婦們進宮,說了情況,忍着當娘的心痛安慰婆婆們。
承乾宮裏,皇貴妃在四福晉的伺候下收拾好的妝容,面對四福晉,歪着身體靠坐長榻上,示意她也坐下,瞧着她濃重脂粉下遮掩不住的紅腫眼睛,輕嘆口氣:“當娘的呀,都這樣。老四那時候上戰場,才多大一點兒?一次兩次的,能怎麼辦?熬着。到個公主出嫁,我送走一個又一個的,也想開了。”
“我們呀,養着孩子們長大,完成了任務了就成了。往後呀,只管自己照顧好自己。”皇貴妃輕描淡寫的語氣,聽着四福晉心裏刀絞的一般。
“皇額涅,我也知道,……我……”四福晉再也忍不住了。低頭捂着臉克制眼淚,哽咽道:“爺怎麼能這樣狠心那?弘暉和弘時成家了我也試着撒手了,弘暖和弘暻才多大一點兒。”
“他就是這樣的狠心人。”皇貴妃埋汰的語氣。“打小兒就是這樣。隨了他汗阿瑪。”
!!
這話四福晉可是不敢接了。
哭也不敢哭了。
剛在家裏收拾的時候,四福晉嫌頭上珠釵累贅,便叫丫鬟們叫挽了一個宮妝最尋常的如意小兩把髻,簪一枝小巧的翅鶯羽珠釵,並一朵苗銀蝴蝶押發。一件七成新的雲雁紋錦滾寬黛青領口斜對襟旗袍。剪裁合身簡潔,花飾是衣料自有暗紋鏤花,連常見的衣領刺繡也一併略去,只在袖口疏疏綉幾朵淺黃色的臘梅花。倚在貴妃長榻上悶悶粘着櫻桃吃。
好似都發泄在吃上頭一樣。
大宮女又端進來幾樣春天的新鮮水果,皇貴妃挑眉一示意,大宮女立即從靠牆柜子裏找出來一個描金紅色盒子捧過來,給皇貴妃抹了點舒神靜氣的降真香蠟葵膠抹在太陽穴上,皇貴妃的精神頭好一點兒,腦袋清醒一點兒,緩緩道:“你也不要傷心。老四疼孩子們那。”
四福晉吃櫻桃動作一頓,柔婉垂首,低聲道:“兒媳知道……可是……爺他總是這樣什麼都顧着,他自己的身體那?他的身體多難才養好一點兒。”
眼前又是當年鈕祜祿皇後去世,宮裏頭你爭我斗的一幕一幕。那時候,她還只是貴妃,宮裏女人都盯着空出來的皇后位子,她也盯着。可她最終只是一個皇貴妃,這要所有人都笑話她。老四一生出來,太醫診斷結果出來,她的眼前一陣發黑,好似看見鈕祜祿皇后臨終不甘憤恨怨毒的眼睛,她抱緊了孩子,她也不甘憤恨怨毒,皇貴妃也高她們一等!這個孩子,她一定會養住了!
往事歷歷在目,那份不甘憤恨怨毒,因為時間和自己達成和解,但是那份受傷的倔強,卻永不忘記。更因為年老了,眼睛裏青春少女的天真爛漫重情都沒有了,顯露一絲絲兇惡。
皇貴妃輕輕咳嗽一聲,手捂着胸口。四福晉忙起身給她順着背,安慰道:“皇額涅,爺和孩子們都會好好的。公主們也都好好的。您別擔心。”
“我呀,現在想擔心也不能擔心了。腦袋一動就疼,心口也疼。”皇貴妃無力地說著話,四福晉發現,皇貴妃真的是老了,雙鬢也有白髮了,這要她心口一陣陣發悶,忙伸手捂住了嘴巴,不要自己哭出來。
日色明媚,落在皇貴妃微有病色的臉龐上有些緋紅的不諧,垂珠簾抹額上的赤金珠子流轉下明麗的光芒,嘴角的笑意忽而帶了一抹光影的陰翳。皇貴妃今天穿着一身七八成新的耀眼金松鶴紋薄綢偏襟褙子,頭髮光滑盤着,抿得紋絲不亂,只在髮髻間別了一枚鳳紋金簪。
其實她身體不好氣色黃着,並不適合這樣耀目的金色穿戴,更顯得乾瘦而病氣懨懨。只是不知為何,皇貴妃雖病着,卻自有一種威儀,從她低垂的眼角、削瘦的臉頰、渾濁的目光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
這要四福晉想起來皇貴妃養着自家爺長大的辛苦,撐住病歪歪的身體熬着這麼多年堅持等着皇后位子落下來的艱難,可無論何時,她都是後宮最風光的女子,這要她不由地心生畏懼。抱着皇貴妃的胳膊輕聲道:“皇額涅,您一定要保重身體,您在一天,就是我們的莫大福氣。”
皇貴妃微微揚眉,抬眼淡淡看四福晉:“不要擔心。我呀,哪裏捨得你們?”
都熬到現在了,多熬一天是一天,多一天就是勝利。要不等她走了,康熙再冊封其他女人做皇貴妃,做皇后嗎?
皇貴妃臉上的皺紋一松,似開了一朵舒展的千伴菊花,掌不住笑道:“……老四的身體你多注意着。但也無需多擔心,我看他去年冬天回來到現在,確實氣色好起來了,太醫診斷也說好了。”
搖搖頭,嫌棄道:“他呀,就是嬌氣。不能傷了精神,不能勞累,必須睡足了,打小兒就是這樣精心養着。但也不要因為這些事情,就不和他置氣了。等他回來,該生氣就生氣。不和他生氣呀,他永遠不知道一個當娘的心。還覺得他鍛煉孩子們去邊境很應該。”
四福晉顧着臉,響亮地答應着:“兒媳記住了。”
皇貴妃摘下手指上的護甲,轉身安撫住四福晉的肩膀,等着她強忍不哭的面孔抬起來,憐惜道:“你這才是哪裏?往後的心疼苦楚,多着那。”
四福晉的眼淚奪眶而出。
卻是堅強地撐住了腰桿,重重地點頭:“兒媳明白。”
自家爺是強勢的性格,他不是其他皇子們對待孩子,尊榮一生不惹事就成。他要求很高。等孩子們獨自辦差了,母子分離、父子鬧矛盾時候自己的為難,多着那。
永和宮裏,六福晉和十四福晉服侍德妃凈面梳妝,六福晉怒聲吐糟道:“額涅,兒媳也不知道男人對於打仗這樣熱情?我家爺聽說后,那架勢,如果他能騎馬,他也偷偷跟着孩子們一起邊境打仗了。”
德妃抬手刮一刮六福晉的臉頰,笑嘆道:“男女天生不同。男人要在外面打拚,才有一個家。女人的責任,就是照顧好一個家。”
十四福晉起身端起德妃身邊的銀盆,已有小宮女在茶盞里備好了漱口的茶水交到六福晉手中,六福晉服侍着德妃漱了口,轉頭向一邊的大宮女道:“前兩天額涅說用一口四嫂送來的山楂挺好,備着了嗎?”
大宮女眉開眼笑,道:“六福晉記性真好,早就備下了呢。”
十四福晉亦笑道:“額涅瞧六嫂對您多有孝心。”說罷自取了山楂來奉在近旁。
德妃無奈地笑着,聽到宮女通傳四福晉來了,摒棄左右侍奉之人,只留了個兒媳婦,懶懶道:“事情我都知道了。我知道你們心疼孩子,……都是這樣走過來的,做女子的,人在家裏,不用承擔身臨戰場的艱苦,就要承擔孩子不在身邊的牽挂。”
四福晉聽德妃不對勁,好似被傷透了心似的,忙微欠身道:“額涅,我們知道您擔心孩子們的安全……爺和他們的伯伯叔叔們會安排好的。”
“我呀,不擔心她們。我也沒有精神擔心她們了。”德妃說著話,臉上顯露一絲絲真實的疲憊和傷心,微眯了雙眼,望着個兒媳婦,渾濁的目光驟然變得通透而清明,黯然道:“老四……,老六……、現在老十四還天天喊着要去打仗……我天天防着老十四偷跑,哪知道孫子們偷跑了……”
“額涅……”十四福晉呼喚一聲,低頭壓抑地哭泣着。“額涅,我家爺做夢都想去打仗。”
“管不住,就不要管。”德妃輕輕一閉眼。再睜開眼睛,抬手撫一撫鬢髮,似笑非笑地緩緩道:“要他們去建功立業去吧。不經歷戰爭,又怎麼真正知道保護國和家?這是他們的責任。”
個兒媳婦都低頭,默默垂淚。
德妃凝神片刻,再出聲時已經是慈愛和藹的口氣:“回去吧。老四的身體養得好一點兒了,去年冬天回來,到現在,我看着都挺好,太醫也說好,繼續保養。老六這春夏天的換季時候估計又犯了咳嗽,老十四……要他意識到,他兒子都能打仗了也好。省得他天天蹦躂好像沒了他地球不轉了。”
寂靜的屋子裏,只有個兒媳婦的沉默呼吸聲。
老十四這麼蹦躂,隱隱的要壓過年長皇子們的氣勢,不光是朝堂上要人注目,在家裏的女子們之間,也是微妙得很。十四福晉當然喜歡自家爺再上一步做郡王,做親王,可她也知道,這很是犯嫂子們的面子。其他嫂子們還好,八嫂幾次見到她,已經是不陰不陽的不搭理了。
德妃身為婆婆,不去管他們這些小心思。可老十四這麼鋒芒畢露,完全和她一輩子的為人處世方法不同,她也隱隱擔心。出頭的鳥兒有幾個好的?老大、老、老八……教訓歷歷在目。
“……去給皇太后請安,回去看顧家裏頭吧。”終究德妃是什麼也沒說。老十四能蹦躂起來,完全是康熙在前頭引着,她能說什麼?只慶幸老四和老六穩得住,好歹管着老十四不惹禍。
“回去吧。我去休息一會兒。”
德妃累了神。
傷了心。
一句話也不想多說。
可終究是在個兒媳婦請安離開的時候,痛苦地問了一句:“我聽說是弘暉組織的,……”
四福晉傷心點頭:“正是。我真恨不得狠狠打他一頓。”
兒子們能幹,尤其老四打小兒不安生,她驕傲,也日夜提着心。如今輪到孫子們。弘暉那個胖小子,怎麼那麼狠的心就這麼偷跑了?啊!這一傷神,德妃頓時有感覺心口一陣陣疼,頭也疼,只是強忍着不露出來。
“……你和妯娌們好生說說。給皇太后請安后,去各個宮都請個安。”
“哎。”
四福晉領着兩個弟妹再次行禮,輕手輕腳地離開了。
給皇太后請安后,六福晉和十四福晉出宮了。四福晉先去見了惠妃娘娘。
惠妃表情平和,除了眼睛上的微微紅腫外,好似什麼也沒發生一樣:“他們呀,長大了,該去邊境走走就要去。誰也不能護着疼着他們一輩子。這次呀,也虧了弘暉組織,才有這個勇氣。你不要多想。我都明白着,剛你大嫂和八弟妹在這裏,我也這樣說。”
惠妃最是理智的性格,理智得稱得上冷漠。
四福晉蓄了一抹淺淡的笑容,和氣道:“惠母妃這樣體貼,兒媳越發不安。兒媳只恨平時嬌慣弘暉,要他惹下的事情越來越大。”
“別別別。”
惠妃似乎真不想和她客套,快言快語:“你大哥七八歲的時候,跟着皇上去木蘭,和蒙古兒郎們賽馬,我也覺得應該。弘昱都多大的人了?還和老四去了一趟南海。他早就應該支棱起來了。”
四福晉:“……”
宮裏的妃嬪們都是大佬,四福晉對每一個母妃都只有欽佩。
看着惠妃,誠懇地表示對這件事的震驚和歉意,恭敬地問候惠妃的衣食住行,離開后,到了宜妃宮裏。
宜妃親近地拉着她的手,做到長榻上,招呼她用果子點心:“這櫻桃好,莊子上剛送來的,快嘗嘗。”四福晉用了兩個櫻桃,她又感慨地安慰說:“要不是弘暉組織,他們還沒有這個膽子那。長大的男兒郎,就該出去看看世界什麼模樣。”
又說:“這事情呀,和你無關。和弘暉也無關。”一瞪眼,依稀還是當年那個明朗若霞光的宜妃風采,取笑道:
“是不是德妃妹妹要你來的?我就知道她操心多。這是她多想了不是?他們長大了,自己有腦袋有兩條腿,他們願意跟着弘暉偷跑,那是他們的事情。我心疼生氣傷心,可也高興,到底是沒有荒廢了他們打小兒練習的弓馬騎射。”
四福晉連連稱不敢。
宜妃說德妃的不是,她也不敢聽這話。
宜妃瞭然地笑,知道她一貫守禮的,拉着她繼續說親近話兒。
年老妃嬪們都是歷經世事的聰明人,再心疼孫子們也有理智。在皇太後面前哭是生怕康熙責罰孩子們。在四福晉面前就是大方款兒。如此滿宮凡是牽扯其中的母妃們四福晉都去請安了,喝了一肚子茶水,吃了一肚子水果,已經是午飯時分。
四福晉去寧壽宮,皇太后還在午休,她先去更衣,再找嬤嬤要一點點心壓壓肚子,才是漫步出宮。
皇太后醒來后,聽說她來過了,心疼又無奈地搖頭:“兩個婆婆,到現在老四媳婦還是跟着老四一碗水端平。也是難為她了這一天天的。”
老嬤嬤扶着皇太后坐起來,聞言只笑:“太後娘娘,這是四爺和四福晉的孝心那。”
“也罷。享受了兩個母親的庇護,就要承擔這些。”皇太后話這樣說,可到底心裏頭不安着:當年壓着皇上不再冊封皇后,一直到現在皇上還對皇貴妃愧疚,皇貴妃還是憋着一股怨氣。如今皇貴妃的身體越發不好了,還不知道能撐多久,這皇后,皇上是一定會冊封的。
冊封了皇后,這佟佳家的女子,至少後面代以內,不能再進宮了。雖然,宮裏還有一位佟佳貴妃,皇貴妃的妹妹,應該也不會再冊封皇貴妃了。
可是隆科多做了九門提督,這將來,他的孩子不和皇家聯姻嗎?
老嬤嬤端着漱口茶水上來,皇太後接過來茶杯漱口,不去想這個問題了。
出來宮裏的重重殿宇時,四福晉才驚覺,後背的衣衫都被薄汗沁透了。她一步一步地走着,想着弘暉等一群孩子們到了哪裏了,自家爺追上後會怎麼安排?孩子們要等什麼時候回來……今年?明年?想着想着,抬頭看天,天空蔚藍,雲朵潔白,心裏頭翻江倒海的難受,微胖白皙的面孔上,一片端莊寧靜,不見半點情緒。
她終究是她。四爺終究是四爺。當年被四爺護佑在身後的天真爛漫四福晉早已經成長,如今的,是當家主母四福晉。
路上遇到回頭取忘記了的首飾的十福晉,妯娌兩個小聲說著話,並肩出了宮門。
四福晉回來府邸,看顧好府邸,雍親王府又恢復了平靜。
四爺追着一群孩子們,追上了,勒住韁繩制止躁動的馬兒,後面一群侍衛們跟着勒住韁繩,沉甸甸的目光挨個看着驚嚇的孩子們。
四爺看着他們一個個哭着,臉紅着,翻身下馬行禮,低頭耷腦的小樣兒,面孔越來越嚴肅。
翻身下馬,從懷裏掏出來一個錦囊交給弘暉,四爺安耐住所有的情緒,目光落在弘暾的身上。
“過來。”
“四伯~~”弘暾猛地起身,一頭撲到四伯的懷裏撒嬌:“四伯,弘暾已經開始想四伯了。”
“出去了照顧好自己。”四爺給他腦門一巴掌,一抬頭,看向其他孩子們重重囑咐:“路上盡量照顧好自己的衣食住行。”這句話,聲音嘶啞,眼睛不舍地看着一個又一個年輕的孩子們。
四叔不是來抓我們回去的?孩子們都仰着腦袋震驚地看着四叔/四伯/阿瑪,有的驚喜地哭着笑着:“謝謝四伯/四叔,四伯/四叔最好了。”
哪裏好?阿瑪果然不留他們!對十叔家的弘暾都比對我們好!弘暉弘時弘暖弘暻頓時放心,卻又莫名地委屈。
弘暻癟癟嘴巴眼淚吧嗒吧嗒地掉在草地上,喚一聲“阿瑪……”也撲到阿瑪的懷裏,手抓住阿瑪的披風——還沒離開京城,他就開始想念京城的家人了。
“阿瑪,還有交代的話嗎?”弘暖吸着鼻子上前一步,不舍地問。
刷!少年們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們的四叔/四伯/阿瑪身上。
“還有一句話是,你們的阿瑪都要追上來了。想見,就跑馬慢一點兒等一等,他們年紀大了,跑馬也跑不動了。”
“……哎。”
孩子們高聲答應,幾個年紀小一點的眼淚已經已經打濕了披風帶子。
四爺雲淡風輕地揮揮手:“快走吧,時辰不早了。”
弘暉心口一梗。
所有兄弟們都看弘暉。
四叔/四伯/阿瑪好狠的心。
好想哭。
弘暉強忍住眼淚,朦朧的視線里看着阿瑪腦門上的細汗,更傷心了,他阿瑪,曾經是跑馬一天也不帶氣喘的。
“……阿瑪,您照顧好自己。您告訴瑪法,孫兒們一定好生的,保證照顧好自己。要瑪法不要擔心,每天按時用飯,好生用飯。還有,老祖宗,皇祖母,祖母,額涅和年額涅,姨姨們,弟弟妹妹們,……都不要擔心。等我們回來,和他們請罪。”
弘暉哭着,第一次獨立出門的孩子,面對前路迷茫害怕恐懼。面對後路傷心無助擔憂牽挂。
可既然出門了,只能義無反顧。
孩子們給四叔/四伯/阿瑪磕頭行禮,再次翻身上馬,狠心拍打馬屁股,馬兒嘶鳴一聲揚蹄而去。
四爺凝目注視他們快速遠去的身影,一直到變成一個個小黑點兒,一直到怎麼也看不見了,馬蹄聲也聽不見了,方是翻身上馬,領着侍衛們打馬回去。
四爺回來京城,在街上聽着四九城老百姓對這次大軍必贏的期待,微微一笑。
康熙不住在皇宮,住在暢春園。
暢春園清溪書屋,康熙正在湖邊垂釣,一個人。周圍的太監們大氣不敢喘的樣子。
四爺慢走上前幾步,打千兒行禮:“給汗阿瑪請安。”
“起來。”康熙的眼睛望着起來波瀾的清澈湖面,老龍臉上倒是沒有什麼擔憂牽挂生氣的表情,眼裏還有隱隱的一絲笑意。
“都送走了?”
“都送走了。”四爺接過來李德全手裏的熱毛巾擦擦臉,人精神一笑,自己搬一個馬扎坐在康熙身邊,端起來茶杯用了兩口茶,示意李德全給他一個魚竿,對康熙笑道:“給他們一個錦囊,要他們有事去找姐姐和十妹妹。”
康熙微微驚訝。
“你認為,傅爾丹還打不贏他們?”
“草原上環境不同於陸地。雖然大清的火器已經是碾壓其餘國家,但打仗不光光是看武器。准格爾這次出兵,準備周全。派出來的大將軍也是有勇有謀。傅爾丹年輕,急於立功。祁德里老將有經驗,卻不知道能勸說傅爾丹忍住多久。准格爾兵在草原上竄來竄去找不到主力,必須忍耐再忍耐等找到后一舉殲滅。而一旦耐心不足,衝動出兵中了敵人的誘敵深入計策,便是失去了火器的優勢。”
康熙沉吟不語,好一會兒,方是嘆息道:“將軍都是打仗打出來的。傅爾丹再有天賦,也沒有上過戰場。到底是嫩了一點兒。”
“錦繡堆里長大,……難免的。”四爺看得很開。李德全端上來幾盤點心,四爺一看都是自己喜歡吃的,感動到:“還是汗阿瑪關心兒子,兒子確實餓了。”
說著話,放下魚竿用着點心,四爺還犯困了。
康熙嫌棄地瞄他一眼,發現他放在地上的魚竿浮標動了,趕緊地幫着拎起來,果然是一條大魚。
康熙樂呵呵地解下來大魚放到魚桶里,笑道:“好兆頭。”一轉臉,看向困得眼睛睜不開的老四:“去清溪書屋去午休。”
“兒子馬上去。”四爺答應着,“汗阿瑪也去午休。”
“朕還不困。等一會兒。”康熙擺擺手,示意他先去睡。
四爺知道老父親還是掛心孩子們,將弘暉的話重複一遍,看着老父親長吁短嘆的樣子,勸說道:“汗阿瑪您別擔心他們,他們這麼大了,早該出去了。只是一直沒有戰事罷了。”
“滾滾滾!”康熙生氣地一瞪眼。“沒戰事是最好的事情!都像你這樣狠心的?朕當年也是這樣對你們兄弟的?你看你自從回來越發懶的,還有做父親的樣子嗎?”
四爺:“……”
“弘暉長大了,有他照顧弟弟妹妹們就足夠了。”
“滾!”
康熙真生氣了。
別人是父欠子債!胖孫子弘暉上輩子是欠了老四的,這輩子來還債的!
四爺因為老父親越發遷怒的模樣,摸摸鼻子,麻利地行禮離開了。
康熙瞅着他懶洋洋的背影運氣運氣再運氣。
一回頭,望着鴨子戲水的湖面,輕輕搖頭:“去,將魚燉了,蒸了。做幾樣你們四爺喜歡吃的菜式。清淡一點兒。”
李德全笑着應着:“奴才立即去膳房通知。”
如果是他再年輕十年,他一定御駕親征。
如今孫子們都上戰場了,他果然是老了。
心疼孫子們,想孫子們,一時又想起來老四對傅爾丹的評價,又有點不信,他就不信這樣好的火器水平,糧草充足,還能打不贏?!
康熙氣哼哼地再次甩魚竿,繼續釣魚。
康熙心氣兒不順。
一路追上去的伯伯叔叔們,面對一群倔強流淚,就是不回頭的孩子們,唯有妥協。
八爺不放心地對弘暉叮囑再叮囑。
到底是沒奈何地領着侍衛們回來府邸。
他四哥就能這麼狠心,任由弘昱、弘晟、弘暉、弘時……一群小子們都偷偷去了西部。
他那混賬四哥可不是最狠心的!想想他上輩子是怎麼對待弘時的!
為帝者都是狠心的。
八爺也知道,他的心腸軟,是大缺點。可他改不掉。
他不能不顧着侄子們的安全。
鬱悶地邁着八字步進來正院,聽八福晉叭叭叭地說了四嫂的堅強,進宮后皇太后和母妃們的明事理,心裏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兒。
都是一群狠心人!
八爺黑沉沉着臉回來前院書房,倒下就睡。
一覺醒來,胳膊腿兒累得哪裏都疼,疼的酸脹的他一下不想動,手指頭都不想動一下。果然不是少年出征的當年了。不由地又是一番感嘆。
躺在床上,眼巴巴地望着春日太陽透過窗戶照射進來,照耀的屋裏灰塵都一粒一粒的明白。
老十四“大將軍王”的稱號因此而來。後世那些康熙本來要傳位於老十四,雍正篡位的謠言也因此而來。如果傅爾丹和祁德里他們打贏了,老十四豈不是沒戲唱了?
老十四……如果老十四沒有大戲唱了,自己該怎麼做那?八爺黨目前殘破不堪,老十四看似受寵,其實地位並不高。大哥在外頭辦差,哥領着翰林院和禮部,四哥領着戶部工部,五哥出海一趟那麼大功勞……就是六哥七哥,都是有着戰場上拼殺過的功勞。除非自己和老十四合夥,才有可能和這些年長哥哥們一拼的力量。
老四登基,自己的結果已經嘗過一次了。
老十四若登基……
八爺有一瞬間的猶豫。但也只有那一下下。
老十四登基,或許對自己最有利。
但是,首先老十四能登基嗎?其次老十四一旦登基,能比混賬老四更重視兄弟情意?八爺一點不指望老十四。
如今侄子們去了西部邊境,他一定要全力協助這個戰事必須打贏的。哪一個都要安全回來。
侄子們去了,傅爾丹也一定會謹慎很多。
八爺煩躁地翻個身,頓時身上那肌肉骨頭都更疼了。
准格爾大軍來勢洶洶,而青海和西藏方面也一直小動作不斷,想要從大清獨立出去。
大清這次出兵,是準備很久,不光是打敗准格爾,更是進一步打服氣青海。
十萬大軍離開了。本來從康熙到大清普通百姓,都期待一個大勝仗。康熙很是高興的等着捷報,可是緊跟着孫子們也離開了,老人家高興不起來了。
康熙的六十五大壽,因為這次興軍,過得很清冷,當晚一場戲,神前抽籤,恰唱的楊家將的《昭代簫韶》。康熙越發沒興頭,加官帽子戲看完便陰沉着臉離席而去。弄得陪座的老大臣和幾個老親王一干人面面相覷如坐針氈。
前線戰事絞着,傅爾丹因為皇孫們的到來,果然變得很是謹慎。可對方也更加謹慎了,彼此都互相試探不出動主力,戰事越拖越久。
朝廷里也因此有了議論。
康熙五十七年,康熙重新提上來嵩祝。辦差大學士蕭永藻、馬齊、嵩祝,名譽大學士李光地、王掞。
六月初一大朝會,大臣們都在擔心,西部邊境戰爭拖得久了,恐怕引發其他邊境不穩當。畢竟國家是人統治的,人都是趁你病要你命,最擅長欺軟怕硬。
進京給皇上過大壽的福建浙江總督滿保疏言:“啟奏皇上,臣等認為,為加強海防,檢修福寧州沙埕等處炮台、城寨,在浙江平湖乍浦等五十處安設炮位四百六十門,添造營房,派兵分防巡守。此外,為加強沿海稽察,……更有南海方面,也要水師嚴密巡邏。”
康熙摸着發白的鬍子,沿海方面,確實不能放鬆了。遂點頭:“准奏。”
緊接着有兩江總督噶禮上奏:“皇上,鑒於河南地接六省,十分重要,臣等認為,當加派兵駐防,設八旗馬兵六百名,鳥槍兵二百名駐紮開封府,設城守尉,佐領、防禦、驍騎校……”
從大約康熙十年前後,大清一方面在原有佈防上增加新的駐防地,另一方面是用滿洲蒙古朝鮮等軍力增強北部和東北的防務。在京畿、長城駐防線。康熙十四年,增設喜峰口、冷口、羅文峪、山海關及右衛駐防點,其中右衛一度形成強大的陣容,設將軍一人,護軍統領二人,副都統四人,下面各有將士千。
在運河、黃河駐防線,增加從德州經開封到西安的黃河駐防線,加強開封駐防點。在長江駐防線,為適應進兵西藏、鞏固西南邊疆的需要。
如今康熙聽着大臣們的建議,沉思片刻,還是答應。
“加強八旗駐防線。派副都統一員,率滿兵二千六百名駐防成都。在東南沿海駐防線,在福州、廣州等地分設將軍、下設副都統、協領、參領、防禦、驍騎校等員,統率兵丁兩千名、千名不等。……朕記得,康熙十八年,將黑龍江將軍移駐齊齊哈爾,瑗琿、墨爾根等地也設官派兵防守。此外,還將錫伯族、巴爾虎蒙古族編入八旗,駐防西伯利亞、盛京、齊齊哈爾等地。”
群臣齊齊稱是。
這樣一來,遍及全國的八旗駐防點和駐防線已經基本形成,除了甘肅、青海等地尚未駐防,大大鞏固國家穩定。
大臣們就國家安全問題暢所欲言,滿朝和氣。
等到具體政務部分,也是爭相發言。
四爺等所有人都說完了,站出來道:“啟奏皇父,兒臣有本奏。去年兒臣從南海回來北京,一路北上。路過河南。河南宜陽知縣張育徽橫徵暴斂,苛虐百姓。民間哀聲哉道,有要上告的,都被他聯合地痞流氓打到殘疾乃至死亡。另,聯合上面知府,謊報災情請求國庫撥款。這件事,兒臣知道刑部已經拿了人。但是,知府等一串官員貪污一百逾萬兩銀子,乃是十年未有之重大貪污,目前卻只追回來五十萬兩。兒臣請刑部繼續追查剩餘銀子去向。”
咳咳咳。
不愧是螞蟻里榨油的四爺。
澹寧居滿殿大臣們,雅雀無聲。
自古以來的官場潛規則之一,做人留一線,事後好相見。更何況,誰知道這貪官的背後是誰呢?萬一是自己得罪不起的大人物那?
再說了,誰能保證自己一定不貪污?在他們的認知里,追回來五十萬兩銀子已經很好了。剩下的就給貪官家人們花用。等他們哪一天犯事了,同僚們也會這樣“寬容”對待他們的家人。
可是,可是,誰叫這事情要四爺抓了現行那?
誰叫四爺回來北京了那?
康熙面對他家的老四也是,挺無奈的。
這剩餘銀子,明顯是被潛規則了呀。
能追回來五十萬兩銀子就不錯了。
要說這件事,康熙辦的真嚴厲,完全沒有看情面。
該縣民人亢珽、亢珩等聯合澠池人李一臨聚眾神垢寨,閿鄉縣民人王更一也因知縣向澄預征錢糧,聚眾圍縣城。要聯合起來去京城告狀,去海上等着回京的四爺找四爺告狀。
康熙知道后,著刑部尚書張廷樞、內閣學士勒什布乘驛急往,聚眾鬧事民眾關押,協從尚可務等二十四人及亢珽之弟亢珩發姓等發往邊境效力。閿鄉縣令白澄以火耗等項派取銀六萬五千兩,宜陽令張育徽以馬價等項派取銀四萬四千零五十兩,均擬絞監候;河南府知府李廷臣私派濫征,出兵時傷良民,擬斬監候;原任巡撫李錫激變地方,應斬立決。
從上到下所有牽扯欺瞞朝廷假報災情,全部革職有刑部審查后,發往甘肅效力。現任巡撫張聖佐未將情形及時奏聞,布政使張伯琮、總兵官馮君洗緝捕不力,均革職。
康熙自覺這辦得很是嚴厲了。
畢竟大清整頓吏治這麼多年,一百多萬的貪污很大了。
康熙端坐龍椅,咳嗽一聲,瞅着下方的群臣,一身大紅朝服卓然而立鶴立雞群的老四,緩緩道:
“這件案子要源,因宜陽縣丁憂知縣指稱軍需科派,預征明歲錢糧,又以道官瘦馬分給百姓逼養等情由而激變,引發一系列放火燒寨子等等激憤情況,此皆原任巡撫李錫等官員逼迫所致。諸位卿家要謹記這次教訓。今天下承平日久,民生疾苦,事無大小,爾等都要留意。不可認為太平之時,區區小事無妨礙。凡事都是由小孳大。自古以來,無不以蒙蔽僨事。”
“臣等謹記。”
群臣大聲喊着,眼巴巴地看向康熙:皇上,真要追回來那五十萬兩銀子?
康熙看向老四一眼,淡淡的目光掃向群臣:“剩餘五十萬兩銀子的去處,去查。如果找不到,就要官員們的家人還債。跟着吃了喝了花了用了,自然要跟着一起還債。”看向刑部一干人。“儘可能地補償受難的百姓。”
得嘞!
“臣等遵旨。”
大臣們一臉無助的傷心。
還以為四爺出去一趟變得溫和了。
四爺果然還是四爺。
怎麼就期待四爺變得溫和了那?
果然是我變蠢了。
皇家兄弟們已經無感了,要不這樣,還是他們的四弟/四哥嗎?
康熙感受到群臣的鬱悶心情,看一眼老四,剋制着不露出來無奈的表情。
“張廷玉擬旨,諭示大學士等:歷觀從來帝王,設立起居注,多有更張。其間也多有裁革,朕在位日久,設立多年。近見記注官內,年少之員很多,都不是經歷事體之人。他們尚且自顧不暇,又怎能詳細記述朕的諭旨?況且官職卑小,不識事之輕重,有人對於事關重大事情不能記憶,……從今日起,將起居注衙門裁去。”
張廷玉站出來答應着:“嗻!”
大朝會還在繼續。
下朝後已經近午時。四爺在清溪書屋午休,陪着康熙用午飯,去皇宮給長輩們請安,在無逸齋陪着年幼的弟弟妹妹們玩鬧一會兒,看看他們今年播種的田地苗兒長勢。
再去戶部工部轉一圈,回來府邸,已經是傍晚時分。
收到弘暉的來信。
“阿瑪,兒子打聽到,康熙五十五年十一月,厄魯特蒙古準噶爾部首領策安妄阿拉布坦,派遣大將大策凌敦多布率軍六千,啟程進擾西藏。這支軍隊行動十分詭秘,他們選擇了一條崎嶇險絕、人跡罕至的道路前進。此外,他們還揚言護送拉藏汗的兒子丹衷夫婦歸鄉省親,藉以掩人耳目。”
“去年七月,准軍突然出現在藏北納克產地區,搶劫了當地波木寶一部人眾,然後經騰格裏海直驅達木。拉藏汗對此毫無準備,倉促召募兵勇,開赴達木地區迎敵。準噶爾軍與藏軍在達木一帶多次交戰,起初雙方互有勝負。後來,由於藏軍戰鬥力低下,叛賣活動時有發生,藏軍無法抵禦準噶爾軍隊的凌厲攻勢,拉藏汗被迫撤入拉薩。一面深溝高壘,嚴密設防,一面向北京馳書請援……”
“大策凌敦多布包圍拉薩后,經過短暫準備,便發起全面進攻。準噶爾軍與城裏的間諜取得了聯繫,在城內間諜的策應下,拉薩城裏一片混亂,內奸乘機開門迎降,拉藏汗的防守傾刻瓦解……”
弘暉對這些北京關注不到的細節,很是憤怒。
“兒子知道西藏、青海諸蒙古部落,和准格爾都有聯繫,間諜內應的出現很是正常。可兒子還是震驚萬分。十月二十九日,大策凌敦多布率領準噶爾軍湧入拉薩城,兇殘地屠殺城內軍民,把整個拉薩城浸入血泊之中。大策凌敦多布下令搶劫天,拉薩城經歷了一場空前的浩劫。城內無論男女老幼或被侮辱痛打,或被反綁雙手吊起來鞭撲,逼迫他們供出自己的財產所在。拉薩人個個驚恐萬狀,奔走避難。輝煌壯麗的布達拉宮遭到了嚴重破壞,甚至五世DA賴的寢室、靈塔也遭到褻瀆,……”
四爺無聲一笑。
這才是戰爭。
戰爭,自古以來都是殺戮。
四爺對弘暉、弘時、弘暖、弘暻信件里流露出來的成長很是欣慰。
但也擔心他們第一次面對這樣的情況,會受不住。孩子們以前見過的海上戰爭,其敵人來自歐洲,打輸了就跑,其殘酷性完全不同。當下四爺坐到書桌上,挽袖提筆,給回信。
剛寫完信,收到姐姐和幾個妹妹的來信,接着寫回信。
四福晉來找他去用晚食,問他:“爺,孩子們情況怎麼樣?”
四爺笑道:“挺好。”
四福晉稍稍放了心。
康熙、四爺、皇家宗室親友們持續關注孩子們的動靜。
八爺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就在他猶豫不定,緊急想應對策略的時候,西部天降暴雨,一連十多日。大雨衝垮了大清建好的糧草道路,山崩山洪不斷,準備好的糧草運送不過去,眼看大軍要糧草斷絕,傅爾丹着急萬分。
傅爾丹和祁德里兩軍在喀喇河北岸會合準備搶先渡河佔領狼拉嶺。不料準噶爾軍已派精兵據守河口,阻擋清軍渡河。准軍佯裝屢敗,誘敵深入,而以精兵埋伏在喀喇烏蘇嚴陣以待。同時,眼看天氣晴好了,准軍在喀喇河口與清軍對峙過程中,還分兵潛往清軍背後,堵截清軍餉道。清軍遇準噶爾伏兵,突圍不成,雙方激戰在一起。
青海和西藏不出兵,附近其他蒙古部落不聽他們指揮,熟悉地形的准格爾大軍切斷了大清的糧草供應線。幸好傅爾丹留有後援軍。准格爾的誘殲計劃不成熟,更有大清火器對準格爾是碾壓式,一時不分勝負。炮火連天的廝殺中,沒有近距離廝殺,彼此將士傷亡倒是小的很。雙手相持一月有餘,最後拼的就是哪一方終因彈盡糧絕而全軍覆沒。
眼看中間山嶺地帶都被炮彈炸成平地,兩方大軍之間沒有了地勢隔着,彼此都看得清楚對方的實力。准格爾一方因為熟悉地形不斷來援軍增加炮火,傅爾丹萬分慶幸皇孫們都沒有跟來。他整整一個月沒有一天休息到兩個時辰,殺得筋疲力盡殺紅了眼,聽說火器不多了,腦海里只有一個瘋狂的念頭,拼了!夜色深深,他藉著火把的光蹲着快速寫好遺言,囑咐親衛帶着信件回去北京見皇上和父母,一躍上馬高喊一聲:“將士們沖啊,我們的皇孫們都來支援我們了!”拍打馬屁股領着將士們朝敵營衝去。
他喊得假的,目的是鼓舞士氣,好歹死也要有點樣子。祁德里在後頭瘋狂地喊:“將士們壓陣!你們快回來!快回來!”他聽而未聞。
後頭一陣馬蹄聲震天響,鼓聲軍樂齊鳴,後頭將士們哭喊着:“援軍來了!援軍來了!”他以為將士們一個欺騙一個,衝鋒的時候,眼睛裏映照着好似是炮火的光,好似是淚光。
誰都沒有想到,十公主領着的部落大軍,緊跟着就是額駙的部落大軍,再後面就是各個蒙古部落大軍。
十公主一身康熙御賜的杏黃盔甲在夜色里格外明顯,明晃晃地騎在馬上,舉着小型火炮帶頭衝鋒。身邊一群侄子們扛着旗幟保駕護着,那一路衝鋒打殺的,是真盡興。
傅爾丹領着將士們跟着衝鋒陷陣熱血沸騰,等打完了,反應過來,人傻傻地從馬上掉下來,一屁股摔在屍山血海里,四仰八叉。
十萬將士們還能有力氣睜開眼睛的,齊齊傻眼。
他們居然被十公主和皇孫們給救了?!
捷報傳來,朝野震驚。
康熙表示,朕也驚呆了。
十公主親臨戰場,救回來了朝廷的十萬大軍?!
我是不是幻聽?
大臣們皇子們齊齊跑去暢春園見康熙,在暢春園門口遇到。四爺面對每一個大臣每一個兄弟質問的眼神,無辜地攤手表示:“我也震驚。我只是要他們有事去找姑姑姑父幫忙,真沒要十妹妹上戰場。我能捨得十妹妹去打仗嗎?”
所有人猛烈搖頭,接着重重點頭。
爺胤祉搖着檀香木扇子,牙疼道:“前面一句不信。後面一句信了。”
四爺:“……”
四爺不講男女規矩出牌,要公主們建功立業是真的。但四爺疼妹妹們更是真的,打仗那麼殘忍的事情,怎麼可能要妹妹們上去?
猛不丁胤禟一拍大腿驚呼一聲:“你們說,十妹妹是不是真有打仗的天賦?天了嚕,十妹妹!”
胤裪恍惚道:“記得大哥說過,十妹妹的兵法謀略,比我們都學的還好。”
他們大哥以前說過這句話,都知道。可兄弟們都不信。如今不得不信了。
胤俄作為親哥哥,最是傻眼:“我妹妹?能打仗?”不敢置信地看每一個兄弟,巴望着誰和他說一聲,那消息是假的,他在做夢。
大臣們兄弟們轉臉看着他,目光齊刷刷的,同情。
除了同情,還是同情。
愛新覺羅家和鈕祜祿家兩家,出來那麼多名將,偏偏就胤俄一個傻乎乎的。
偏偏十公主都給遺傳了!
胤俄承受不住地倒退兩步,臉色發白地看着他們。
這太扎心了。
胤俄簡直要哭出來了,就連暢春園門口的侍衛太監們都在同情他!人生第一次,想要回到母親肚子裏重新投胎。為什麼受傷的總是我?他無顏面對兄弟們的同情,更沒有心情去找康熙了,轉身就跑,一邊跑一邊哇哇地哭。
大臣們越發同情他了。
兄弟們越發同情他了。
驀然八爺放聲大笑。
笑得忒是暢快。
上輩子,胤俄沒有同母親生妹妹,原來大清失去了一員大將嗎?
哈哈哈哈哈!
其他兄弟們也因為胤俄備受打擊的模樣大笑,唯有胤禵笑不出來。
十妹妹都能打仗了,他那?
他的戰場在哪裏?
“哥哥弟弟們!”胤禵低吼一聲,憤聲道:“哥哥弟弟們,姐姐們一個個建功立業,一個個有地盤做大事,如今都能打仗了。我們那?我們那?”
說到最後,胤禵紅了眼睛。
大臣們低頭看地磚,實在不敢插言這樣的話題。
兄弟們默默地看着他,唯有嘆息。
身為皇子,有皇位繼承權,必然被做皇帝的父親壓制。想想當年的李治和武則天?為什麼一個勁地打壓兒子們,疼愛太平公主?身為皇子能有機會參政就不錯了,遇到康熙一個明君已經很幸運了。分封地盤不要想了,軍權更不要想。當年年長皇子們跟着打仗是沒有辦法,環境危機逼着的。如今?皇孫們都能打仗了,哪裏還需要他們上戰場?
胤禵意識到他們的無奈和妥協,甚至是安慰他,自我安慰。臉色越發難看,雙手握拳,環視每一個哥哥,咬牙道:“我不服。我要上戰場。”
也不知道他不服的是不能上戰場,還是不服身為老十四的排行。
在場最年長的胤祉,扯着嘴角想笑一個,笑不出來,嘴巴里苦苦的黃連一般。
身為年長皇子又怎麼樣?大哥都要靠着十弟做事,二哥被圈禁,他那?不死不活地編書,四弟被流放年才回來,如果老父親再有十年、二十年的壽數……
胤祉的想法,弟弟們都不知道。
康熙身體健康,年長皇子們的身份漸漸變成劣勢,卻是都隱隱意識到了。
“走吧。”四爺說了一句,提腳邁步。
所有人跟着他慢吞吞的步子,慢慢地回復情緒,拿出來最好的狀態,來到澹寧居。
踱步進來院子,四爺才記起來,其實上輩子的自己這個時候,也曾經迷茫過擔憂過,年長哥哥的身份已經變成劣勢,該怎麼辦?可是能怎麼辦?只有忍住了焦躁,做事,每天時間安排滿滿的,要自己沒有時間多想其他。澹寧居裏頭一片歡聲笑語,康熙的笑聲聽得清楚。
胤祉和四爺領着所有弟弟們大臣們給康熙請安,康熙笑着叫起來,在座的大臣們早已起身,給皇子們請安。
各自落座,康熙一臉輕鬆地歡笑着:“捷報你們都收到了。哎呀,朕也沒有想到,一幫小子們會去找他們的姑姑姑父幫忙。丫頭和十丫頭的信件,朕也都收到了。她們身為姑姑,哪裏能看着侄子們上戰場,自己不動彈?可是一群小子也不能光看着姑姑姑父上戰場,也跟着,於是都去了。”
這次出兵,有一個很大的計劃漏洞。幸虧孫子們跑去了。
康熙忽視了,戰場附近的蒙古王公們,不可能聽傅爾丹的指揮。能配合糧草運輸就不錯了,指望他們出兵沒門兒。這也是當年他必須親征的原因之一。
“當然,這於理不合。小子們是偷跑的。十丫頭是自己上戰場的。該罰就罰。朕一點不偏袒。”
咳咳咳。
所有大臣們低頭看地磚,嗯,今天的地磚真好看,皇上您說的比唱的還好聽。
皇子們獃獃地看着老父親,哭都哭不出來。
尤其胤禵。
康熙咳嗽一聲清清嗓子:“這件事呀,瞞不住民間。”
那可是,等到消息從將士們、後勤兵們、隨身大夫們……的家書傳遍大清,大清男女老少都驚呆了。說書的,唱戲的,不知道怎麼編排那。
“要和民眾說明情況,十丫頭那是特殊情況。打小兒習武熟讀兵法精通十八般火器,天賦高,……”愛新覺羅家和鈕祜祿家的打仗天賦,遺傳到一個公主身上了。康熙也是,挺無奈的。看一遍兒子們沒有發現老十胤俄,猜到他是自覺丟人沒來,更無奈。
摸着保養得宜的鬍子,康熙嚴肅道:“要天下的女子不要學習十公主的做派。也要天下的兒郎們不要傷心。歷朝歷代都會出來幾個天賦異稟天生神力的女子。朕記得,當年姚啟聖的夫人,就是客家人武將出身?一雙大腳天生神力護着姚啟聖一個書生幾次出生入死。難得呀!”
大臣們都不出聲:客家人屬於漢人又不是漢人,他們很特殊,所以女子不裹腳。
兒子們也不做聲:天生神力天賦異稟公主們,普普通通平平無奇皇子們。
康熙才不管他們的心情。
他老人家心情好就成。
“當年太皇太后沒嫁人之前,也是武功高能打仗。草原上的女兒們天生就是打仗放牧翻山越嶺。當然,關內也有奇女子。大清進關,先皇第一個冊封四川女將秦良玉,說陣前擊鼓的梁紅玉也是好樣的。朕琢磨着,即使講究女主內,可天賦這事情吧,屬於老天爺賞賜,不分男女。比如現在,研究院的聰古倫縣主,最近出來好幾項研究成果。女子們也要知道,先有國再有家,有能力就為國出力。可是朕聽說,大清還有一大批女子裹小腳?尤其江南!”
得嘞!
原來皇上您是等在這裏?
皇上您不愧是皇上。
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要大清裹腳女子放腳!
風流成性的聰古倫縣主也成榜樣了?好吧,確實是榜樣。反正天下男兒也沒幾個有她的功勞的。
這樣一想,群臣真有點難過了。
皇子們更低落了。
四爺想笑,真笑了出來,還差點笑出聲兒來。被康熙怒瞪一眼,趕緊收住了,卻是抖着肩膀越發想笑。
康熙於是再次瞪他一眼。
“這次的戰事大捷,諸位要牢記教訓。驕兵必敗。一場戰事打不完。朕估計,這只是開始。老四!”
四爺“嚴肅”道:“戶部的糧草都準備好了。”
康熙小小的滿意。
胤禵眼睛一亮:“汗阿瑪,還要繼續打仗?”
其他皇子們也都眼睛亮了。
大臣們都在心裏嘆氣。
軍功啊。
康熙裝作沒看見,端起來茶杯用茶,裊裊茶湯熏染着他的老龍臉:“這戰事一旦開始,哪裏是打一仗就能結束的?”
一瞬間,大殿裏氣氛大變!
皇上/汗阿瑪要打到准格爾的首府伊犁?!
這是他們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可是康熙說出來了,他們想一想,也不是那麼難的。以前要打那麼遠,首先糧草運輸跟不上,糧草運輸的距離限制了他們的想像力。可是如今,大不一樣了啊!
聽說工部要再朝西部修建瀝青路面,一直朝青海伊犁附近部落修建?
四爺一臉無辜應對一切。
眾人:“……”
四爺隨着眾人出來澹寧居,康熙回去清溪書屋休息,他去皇宮給長輩們請安。
皇太后拉着他的手,笑得合不攏嘴:“沒想到呀,十丫頭真能打仗。弘暉幾個小子是機靈的,知道去找姑姑姑父們幫忙。”
四爺一臉得了便宜還賣乖的笑兒:“仗着姑姑姑父們疼他們。”
皇太后給他腦門一巴掌,自己也笑:“身為長輩疼侄子應該的。他們是偷跑的,即使能要附近的蒙古王公們聽話出兵,也是名不正言不順。有姑姑姑父帶頭,那些人就跟着動起來了。可是呀,該誇的要誇,該罰的要罰。自己偷跑,不對。公主沒有命令私自上戰場,不能成為榜樣。”
“汗阿瑪也說要罰。還說要公告天下。不能要天下女子跟着學,也不能要天下兒郎們自覺丟人。還訓斥了一頓,說如今大清國還有女子裹腳。”
“噗嗤”,皇太后笑了出來,剛掉的一顆牙齒處漏風地歡笑。渾濁的眼睛一片慈愛。“心念着要天下女子放腳。可是我如今想明白了,朝廷越是下命令放腳,有些人就是要家裏的女孩兒裹腳。得要他們心甘情願才成。”
“現在情況好多了。”四爺扶着皇太后坐下來,安慰皇太后,“江南漸漸也有大腳女子了。前次,顧家那位姑奶奶給福晉寄送來一套書,他們夫妻兩個在外面遊玩寫的書,書裏頭,大力鼓勵大腳的好,說她自己走天下爬山玩水的樂趣。”
“這樣就好。”皇太后滿足地點頭,幾根白花花的短髮盤不進去髮鬢里,飛揚在眼前。
皇太后的頭髮都白了,頭髮越發稀疏了。四爺接過來老嬤嬤手裏的茶杯,雙手捧給皇太后:“皇祖母,今年的木蘭圍獵,您去嗎?”
“我就不去了。你們去放鬆放鬆。胤禛幾年不在京城,該去和他們見一見。”
“……孫兒明白。”
看着時辰,照顧皇太後用兩塊點心,扶着她去暖閣休息。
出來寧壽宮的院子花園,四爺漫步宮裏,驀然發覺,自己身上沉甸甸的,秋天簡便的綢緞朝服穿在身上,和秋風一起輕盈且無力地飄着。十妹妹能打仗,還嫁在鄂爾多斯蒙古,靠近戰場的部落,和弘暉他們互相照應着,今年的戰事是沒有問題的。明年再出兵,可能會更艱難,可能老十四還是要跟去做統籌調度。一陣秋風吹來,涼絲絲的和煦。四爺眯着眼睛一抬頭,浮雲蔽日,秋天的風輕悠恬淡。時近十月的天光,沾染了秋色的陽光拂來滿身花樹成熟時的甘郁芳香,叫人心境為之一爽。四爺的俊臉湧起笑容無聲無息,孩子們得到鍛煉、兄弟們大臣們這一關過去了,然而真正難的是明年。然而即使他擔心老十四有了兵權再次和他反目成仇,他的面容一如既往地沉靜,不見任何波瀾起伏。眸子似溫和似慵懶微微垂下,只看着腳下的路。四爺暗暗定神,唯有腳下的路才是最要緊的。
四爺終究是四爺。他早已經不是上輩子那個謹慎小心的四爺,他更是那個謹慎小心的四爺。
路上遇到進宮請安的老五胤祺,兄弟兩個說著話,說皇太后今天精神頭挺好,是真心為孩子們和十公主高興。
兄弟兩個都明白,皇太后越發老邁了,牙齒掉了,頭髮白了,人也瘦了。
胤祺傷心道:“四哥,這次木蘭,我不想去。”
“我明白。四哥也不想去。”四爺垂下眼睛,虛虛地望着前方的一簇黃色菊花。“剛我在寧壽宮,皇太后要我今年去木蘭,你留下,也好。”
胤祺放了心:“四哥,你需要去一趟木蘭,去告訴那些蒙古王公們,你回來北京了。”去告訴朝野上下,你回來北京,還是深受汗阿瑪寵愛,跟着汗阿瑪去打獵。
四爺默然片刻,用力地錘錘他的肩膀:“照顧好皇祖母。”
胤祺眼圈一紅,重重點頭。
良久,低頭小聲道:“四哥,我昨兒去看望二哥,二嫂身體情況越發不好了。我給送了葯。可是二嫂是心病。格格,今年都二十二了。弘曣也到娶妻歲數了。”
四爺愣怔。
康熙領着大隊任務去木蘭打獵,旌旗飄飄蜿蜒數十里。已經得知十公主和皇孫們上戰場的四九城老百姓圍着隊伍,女子們孩子們歡呼震天,男子們苦着臉望着後頭幾兩皇子們做的馬車:皇子爺們,你們支棱起來呀。
身穿侍衛服飾打馬走在一側的郭木布,悄咪咪探頭進馬車告訴康熙:“皇上,都在議論十公主和皇孫們那。”康熙點點頭,說:“知道了。”
四爺歪在馬車裏閉眼養神,聽對面十七弟剝着橘子,一邊吃着一邊嘟嘟囔囔地念叨:“四哥,你都不知道,別人都說我們皇家陰盛陽衰了。我本來也不在意的,我也為十姐姐高興,可是我也聽不慣。”
“說就說。大實話嘛總是不好聽。”
“……”
“四哥,你能甘心?”胤禮驚呆了,翻着眼珠子看四哥。“反正我是不甘心。這男人打仗賺錢養家,怎麼都是天經地義,女子們稍微做出來一點事情,就驚天動地的。”
“偏激。”
“不是偏激。我也知道,女子們生娃照顧家裏,怎麼都是天經地義的,男子們稍微帶帶孩子,就驚天動地的。要是男人能生孩子,一定比當皇帝還轟動。可是……”胤禮一口咽下兩瓣兒橘子,酸酸甜甜的味道進入嘴巴要他心情順暢一點兒:“四哥,老百姓說‘陰盛陽衰’也有道理兒。我認為,這是因為姐姐們在封地做得好,都有實權,老百姓如今流動大,向北看雪山,向南看大海的,都知道姐姐們的功勞。但是我們那?默默無聞。就四哥你的名聲大到民間了,還是活閻王。”
“男人嘛,都是這樣默默無聞。你看男人賺錢,大都是女子孩子吃穿花用,打扮的光鮮亮麗出門炫耀。”
“……四哥這話好像也有道理,”胤禮手上快速地再剝一個橘子,伸胳膊餵給四哥兩瓣兒,微微皺眉問道:“那這事情就這樣了?”
四爺一樂:“還要怎麼樣?”
“……好吧,那十哥什麼時候回來?十六哥聽曹寅說,大哥和十哥的寧波港口改建馬上要完成了,要去南海了。明年應該都可以完成吧。如果明年還有戰事,十哥會打仗。”胤禮想十哥了。相對十四哥的傲慢,胤禮更喜歡十哥。
“……今年的橘子有點酸。”四爺體會嘴巴里的兩瓣兒橘子,酸他的臉上肌肉扭曲,眼睛緊閉。
胤禮剛咽下兩瓣兒橘子,微微驚訝:“酸嗎?我吃着正好啊。是不是就四哥的那兩瓣兒酸?四哥你真是吃的巧了。”
四爺不說話,咽下兩瓣兒橘子,還是閉着眼睛,呼吸清淺,好似真的睡著了。
胤禮悄悄起身給他調整枕頭,四爺躺的更舒服,真有點困了,馬車隨着行走輕微地晃晃悠悠,是最好的催眠曲,慢慢的,真進入淺眠。
來到承德山莊,康熙在晚上大辦宴會,歌舞昇平,美食美酒飄着香氣,伺候的太監僕人穿梭其中忙得腳不沾地。有資格上桌的所有人都在互相敬酒,談笑風生。
四爺這一桌在康熙下方的第一排,他身邊的幾個兄弟都去給康熙敬酒,他在用飯,兩個閨女小湯圓和小荔枝從皇貴妃那邊的宴席跑過來,挨着他坐着照顧着。
都知道四爺在休養身體,吃好飯才能喝酒,周圍酒桌的人笑哈哈地看着:四爺回來了是大事,四爺跟着康熙出巡塞外,說明四爺始終備受寵愛。四爺回來了,會發生什麼?
這次前來打獵的蒙古王公們都在觀望。畢竟康熙年紀這麼大了,他們雖然不需要從龍之功了,但也想佔據先機的。驀然達爾罕親王羅卜藏袞布從另外一桌走過來,手裏端着酒杯,粗狂的臉上熱情地笑着:“四爺,幾時回京的?”
一個小太監立即給親王搬來一個椅子加碗筷,其他人挪挪椅子讓出來地方。羅卜藏袞布在一屁股坐下來,自覺地吃肉用菜,頗有長談的架勢。
四爺淡淡笑道:“去年冬天回來的。親王風采過人,家裏有喜事?”
“有。我女兒剛生了一個胖小子。”羅卜藏袞布笑哈哈的,露出來一口大白牙閃亮亮,臉上映照夕陽的紅光,頗似紅光滿面。
“恭喜恭喜。”四爺言語裏透着真心,接過來閨女手裏的酒杯,和他碰一杯。語帶感慨:“我這一回來京城,發現你們呀,都做了瑪法了。”
“四爺可是羨慕?”羅卜藏袞布笑的更開心了。要你折騰!要你折騰!非要給弘暉阿哥選出了五服血緣的貴女。你看你選的吧,弘暉阿哥都奔二十了,還是單身。
他是蒙古科爾沁和碩達爾汗親王,班第長子,固倫端敏公主所生。尚裕親王福全第五女,授和碩額駙。而他的出身,則是滿珠習禮後人,滿珠習禮是孝庄皇后的親弟弟。當然可以盡情笑話四爺。
四爺沖他一挑眉給予警告,他咳嗽一聲,小小的收斂,靠近四爺問道:“我是想問問,十阿哥什麼時候回來京城?我知道我妹妹想十阿哥那。”
他的妹妹,就是宣妃。
四爺沒有回答,默默用菜。
沒有回答,就是回答。
羅卜藏袞布明白了,知道他這個“十阿哥的四哥”也是有幾年沒見十阿哥了,默默地舉杯敬酒。
不過一會兒,他又忍不住靠近四爺,小小聲問道:“你家的大格格二格格,嫁人的話,沒有出五服血緣的規矩吧?”
“有。”
“!!!”
“四爺,說正經的那。我家小子早就看中你家二格格了,去年二格格跟着皇太後來木蘭打獵,他天天圍着二格格轉悠。”羅卜藏袞布很是欣賞地表示:“我也看中二格格了,有大將之風。”
“那是圍着二格格轉悠?不是一起打獵?”四爺對二女兒的脾氣很是了解的,在羊湯碗裏一抬頭,“再說了,一切都要汗阿瑪指婚。”
“我們做父母的看好了,去和大皇帝求就好了。”羅卜藏袞布大大咧咧的。
四爺放下筷子斜他一眼,嘴角蓄出來一抹笑:“你明知道這主意不成。有話就說。”
這樣的方法別家使出來可以,科爾沁和他,老父親絕對不會答應,反而會懷疑別有用心。
羅卜藏袞布嘿嘿笑,瞅着兩個胖孩子鼓着眼睛等着他,更是笑的自在。
“四爺就是懂我。這不是書本上說的,漫天要價就地還錢嗎?我是想問問……”湊近四爺的耳朵,小聲嘀咕着。
四爺微微皺眉。
老父親要給弘暉選福晉,因為弘暉人在南海一直沒有定下來。去年冬天回來的時候,說要定下來了,今年春天弘暉又跑去打仗,又拖延下來。
不娶福晉,身邊要有人伺候呀。四爺將之前說的十五歲才能有侍妾格格,拖延到十八歲,這也馬上十八歲了。
羅卜藏袞布提起來的,就是侍妾格格的事情。
四爺一轉臉和他四目相對,抬手拍拍他的肩膀:“這些,你都不用操心。等弘暉在邊境回來,皇祖母和皇額涅、額涅,都會給他挑選。”
這句話意味不明。但是羅卜藏袞布聽懂了。這些事情,你只要和宣妃、皇太后說了,就能給辦了。就算你不說,皇太后疼弘暉,能不給弘暉選幾個科爾沁的貴女在身邊?
羅卜藏袞布笑得百花盛開地燦爛,端着酒杯起身要離開,又坐下來,鄭重道:“剛和你說的,你的女兒們的親事,是認真的。反正不拘那對小兒女。”
四爺一眨眼,湊近了他剛要說話,一眼瞅見小丸子領着福宜來了,身後跟着浩浩蕩蕩的一群丫鬟婆子。福宜一眼看見阿瑪,亮開嗓門就喊:“阿瑪!”邁開小短腿就朝阿瑪跑。小丸子着急地上前牽住她的手:“慢點兒!”
“阿瑪!阿瑪!”福宜的小胖手着急地指着阿瑪的方向。一邊的八額駙彎身抱起來,笑道:“來,八姑父抱着你。”
“謝謝八姑父。”福宜親親姑父的面頰。八額駙樂得見牙不見眼。抱着胖丫頭,幾步走到四爺身邊,將胖丫頭放到四爺懷裏。“阿瑪!”福宜開心地喊着,激動親親阿瑪的面頰一口。
“阿瑪,六姐姐和七姐姐不見,五姐姐說阿瑪這裏。福宜也想阿瑪。”口齒伶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團書香靈氣,福宜隨了四爺五六分,隨了她額涅年側福晉五六分。只是眉眼間似乎有一股弱氣,一出生就備受一家人關注,也越發粘着她阿瑪,最是嬌氣的小姑娘。
“阿瑪也想福宜。”四爺捏捏她的小臉蛋兒,她小羞羞地笑,發現六姐姐和七姐姐給五姐姐請安說話,爬下來阿瑪的膝蓋,也學着給兩個姐姐請安。
小荔枝攏着她在懷裏,故意取笑她:“為什麼過來?”
“想阿瑪。”福宜嘟着小嘴吧,白胖胖的臉蛋兒好似一朵生氣的水仙花。
出行一路,都是男子做一隊伍馬車,女子做一隊伍馬車,也難怪她想着阿瑪。個姐姐無奈地看着她正要說話,恰好康熙在上首看見她們了,要李德全去領來四個丫頭。
福宜長在南海,回來小一年了對康熙這個“瑪法”還是有點陌生。抱着阿瑪的胳膊脆生生地喊着:“我要陪着阿瑪。”四爺唇角一挑笑得忒是愉悅:“瑪法,就是阿瑪的阿瑪哦。”
她眼睛刷地一亮,阿瑪的阿瑪?
瞬間不陌生了。
“阿瑪,你也想你的阿瑪呀?”福宜很心疼阿瑪。
“是呀,可是阿瑪有事情做,要等一會兒。福宜代替阿瑪,去陪陪好不好?不要瑪法多喝酒哦。”
“好哦。阿瑪好好吃飯哦。也不能多喝酒哦。嫡額涅和額涅都擔心阿瑪哦。”福宜歪着腦袋眼巴巴地看着阿瑪。
“好~~”
個姐姐領着她,去找康熙。福宜跟着個姐姐一起行禮,懵懵懂懂地起身,好似第一次見到這個白鬍子老頭,忽閃大眼睛上上下下好奇地打量着。周圍的人都笑着看着她——這就是四爺那看星星看月亮故事中出生的小娃娃?長得真好。康熙也含笑看着她——太醫說這體弱養大了就好了,可他還是不由地心疼。
驀然福宜看清楚了,驚喜道:“阿瑪的阿瑪是瑪法,福宜的眼睛像阿瑪,阿瑪的眼睛像瑪法。”一頭滾到康熙的懷裏,扭糖兒地鬧着,歡喜地親親瑪法的眼睛。
康熙一愣,抱緊了懷裏的胖丫頭。因為她不再陌生的態度高興。
“我們福宜真機靈。”康熙親親小孫女的臉蛋兒,他老的眼皮耷拉着眼睛變形,小孫女還能看出來一樣的眼睛,果然是親孫女!康熙興奮地抱着她在懷裏,介紹周圍的中老年給她們認識,氣氛瞬間變得其樂融融。福宜說阿瑪不要瑪法多喝酒,康熙就喝溫熱的牛乳。康熙說福宜要乖乖用飯,天生飯量小必須每日多餐但不想吃的福宜,乖乖地吃五姐姐的喂飯。
王公大臣們以前覺得皇家寵着公主們郡主們,就只是寵着。如今十公主都能上戰場了,這意義就變了,再看看其他公主們,尤其六公主——公主們有功勞,皇上當然更高看一眼公主的夫家和孩子。再瞧瞧,四爺家的閨女們養的多好,一個個水靈靈胖乎乎的,一看就是有福氣聰明能幹。
蒙古王公們喜歡娶能幹的兒媳婦,管家理事有本事。越看四爺家的女孩兒們隨她們的姑姑長:有前途。
康熙:“……”
一邊和表哥表弟們玩耍的弘曈弘曦……弘曆弘晝……哥哥們一眼看見了,氣哼哼,這些人都是要娶走姐姐妹妹們的壞人!
四爺和羅卜藏袞布、八額駙喝酒說話,說回來剛剛的話題。
“我這兩年沒有來木蘭打獵,有沒有合適的年輕兒郎?嗯,大約二十來歲未婚的?”
羅卜藏袞布、八額駙奇怪地看着他,四爺解釋道:“脾氣好的。這只是我的小想頭,先給汗阿瑪一個單子看看。若汗阿瑪生氣,我一個人擔著。……在京城做事的更好。”
羅卜藏袞布一句“備選額駙里那麼多好兒郎,沒有合適的?”咽下去,這是給二爺家裏的女孩兒們找夫婿?
八額駙也明白過來,如此一來,備選額駙裏頭大多身份太好,可能就有點不合適了。但是廢太子嫡女的身份,這夫婿身份稍稍低一點就要被人說無情無義。這人選……
兩個人對視一眼,一人拍拍四爺的一個肩膀,搖頭苦笑:“四爺,您呀。……行吧,我們給你參謀參謀。”
第二天上午休息,下午再舉行打獵活動。四爺趁着午飯後散步園子裏的功夫,交給康熙一個名單。
“這是做什麼?”康熙看着名單,有點糊塗。
四爺:“這是給二哥家裏的格格選出來的夫婿人選。汗阿瑪您看可行嗎?”
康熙看着手裏紙張的老龍臉一愣,瞬間黑了下來,生氣道:“你做主搜集的?”
“兒子回來后,一直聽人說弘暉年紀大了,其實,格格年紀也到了嫁人的時候。”四爺不緊不慢的,倒是沒有害怕康熙的氣怒。“這些名單,是兒子查訪了翰林院、理藩院的蒙古兒郎,和人詢問過後定下來的。昨天晚上,羅卜藏袞布、八妹夫也提到了幾個名字。其中兒子最中意的是,土默特達爾漢貝勒阿喇布坦,目前在理藩院供職,容若和七弟都說好。羅卜藏袞布、八妹夫也認為,非常合適。”
“土默特”個字,進入康熙的耳朵,要他顧不得生氣。
“土默特……”康熙喃喃自語,攥着名單,背着手,慢悠悠地散步。
秋天的承德山莊煞是美麗。父子兩個漫步在煙波致爽齋,外人看着格外和諧。
深秋降臨,氣象清冽肅爽,大雁橫沙南飛。縱覽山莊峰巒原野,滿目翠綠,到處都生長着柔嫩的芳草;環顧煙波致爽庭院,馨香的葯花搖曳多姿,迎窗開放。
康熙曼聲吟誦道:“山莊頻避暑,靜默少喧嘩。北控遠煙息,南臨近壑嘉。春歸魚出浪,秋斂雁橫沙。……炎風晝致爽,綿雨夜方賒。土厚登雙谷,泉甘剖翠瓜。古人戍武備,今卒斷鳴笳。……”
後面卡住了。
四爺接口道:“生理農商事,聚民至萬家。汗阿瑪,今天午膳用的瓜果確實好。”
康熙默然半響,望着藍天上秋日慵懶的太陽,吐出來一句“……土默特的地理位置好啊。”
四爺嘴角一翹,這個選擇對了。
康熙回頭看見了,瞅着他得意洋洋的好似身後有尾巴翹上天,一巴掌呼在他腦門上。
四爺:“……”
康熙怒道:“該給予一定的待遇要給,但還是不能放鬆。”
“兒子明白。”
當年一代雄主達延汗統一漠南蒙古后,將各部劃分為察哈爾、喀爾喀、兀良罕、鄂爾多斯、土默特、永謝布6個萬戶,並左右中翼。土默特部為右翼萬戶之一。臨終分封諸子:長子袞必里克墨爾根濟農據鄂爾多斯萬戶之地,次子阿勒坦汗據十二土默特之大部,子拉布克台吉據土默特之烏古新。
土默特部位於呼和浩特附近,大青山南,是出關走商必經的“茶綢之路”,戰略位置十分重要,北控漠北、漠西,統御蒙古,南可逐鹿中原進攻明朝,另外土默特部是蒙古的大部落,在阿勒坦汗時曾稱雄一時,明朝發生的“庚戌之變”、隆慶和議,都是因為土默特部的強大。後來雖為林丹汗所征服,但在蒙古各部中仍稱強部,其地位僅次於蒙古宗主部察哈爾,具有號令其它蒙古部的威勢,因此早在皇太極打敗林丹汗的時候,就決定,必須把土默特部牢固地掌握在手中。
從皇太極到順治,到康熙,一百年來,大清不斷分化土默特部,不斷馴化土默特部,使勁要土默特部和其他部落混居、聯姻,邀請土默特兒郎們前面北京學習,遷移其他朝鮮蒙古漢等等民族的人去土默特部,駐軍,徵兵,派京官赴任,各種方法用盡,土默特部還是土默特部。
“你顧慮的是對的,……都是大清子民。”康熙不甘心地沉着臉。“達延汗啊,人人都說他分封兒子們的做法不對,使得北元有名無實。他卻給蒙古留下生生不息的火種。……目前土默特共有六旗。達爾漢貝勒旗是康熙年,鰲拜等人做主從喀爾喀外圍遷移過去的旗之一。這些年,卻越發地和原旗走得近。阿喇布坦……,昭兒那丫頭是個好的,如果可以,好生操辦起來。”
四爺安慰道:“汗阿瑪您回去京城后,抽空看看阿喇布坦,若可以,二哥一定高興的。”
哪知道康熙一回頭,陰沉沉的一張臉,冷笑一聲:“朕還負責他高興不高興?”
四爺:“……”
康熙還有怒氣:“你十妹妹上戰場的事情,朕還沒和你算賬!弘暉他們去找十丫頭出兵,是不是你的主意?幫忙幫到出兵打仗,倒真是姑侄情深啊。”氣得抬腳就踹。
四爺也生氣了,閃身躲開,委屈道:“戰場上的事情瞬息萬變,哪裏能算得準的。突然天降暴雨十多天,誰也想不到。”
“天降暴雨,糧草短缺,也有很多種方法打勝仗!朕要是年輕十年,哪裏需要你們?一個個的就知道嬌氣。沒有糧草的仗朕也打過!”康熙動了真火,手指着他。“你還不服氣?都說傅爾丹是新一代貴族子弟中最能耐的,就是這樣打仗的?糧草剛開始短缺他就沉不住氣了?朕看你十妹妹說得對,這些人,都叫錦衣玉食養着的飄在天上!”
四爺心說我一開始就告訴你了,傅爾丹有點着急立功,您老人家不信。可他也知道老父親憋着火氣那,上前一步給順着背,勸慰道:“這確實是大問題。八旗子弟還是勇猛,但是不知人間疾苦。”
這麼一說康熙更生氣。
“弘暉他們也不知道勸說傅爾丹,還想利用傅爾丹的衝動引出來准格爾大軍主力。都是一群混小子。”
“確實混。兒子也生氣那。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們,該打,狠狠地打屁股!”
四爺正同仇敵愾那,不防康熙又給他一腳。這次四爺沒注意,真挨了一腳。康熙更生氣的樣子:“朕就知道,你小子是要朕的孫子們做事,又要訓斥打罵他們。有你這樣做阿瑪的嗎?有你這樣做長輩的嗎?你看看朕是怎麼對你們兄弟的?朕是怎麼對你的堂兄弟的!”
四爺瞅着腿上袍子上的腳印子,跳一跳拍拍,無賴道:“汗阿瑪,他們做事過於冒進。確實有很多種方法打勝仗,但是他們選了最驚險的一招。”
“不驚險,准格爾能上當?”康熙護着孫子們。“該罵要罵,該獎勵也要獎勵。包括你十妹妹也是。立了功勞,就要賞賜。”
“可是路上十七弟告訴兒子,四九城人都說,皇家陰盛陽衰……”
“你們兄弟不爭氣,怨老百姓說?”
“……”
明明是四爺要給十公主和孩子們求情,結果康熙聽他要打要罰,又護上了。四爺看着老父親氣哼哼的背影,摸摸鼻子,低頭無聲一笑。
康熙因為四兒子的提醒,這次打獵改變了策略,下午打獵,兒郎們在林子裏爭相比賽,康熙和王公大臣們在帳篷外喝茶聊天,對以往不怎麼關心的部落台吉們溫情脈脈,還要派匠人去傳授新型種地、紡織等等技藝,吩咐戶部撥款,工部去建設作坊,對蒙古部落目前無秩序的開礦情況,也多加詢問。還規定:
“不許破壞草原上的水土。草原是草原人的根本。如同良田是關內的根本。這樣,開礦的情況,到時候,要老十走一趟,該有的機器要用起來,不能亂開採,開採了也不能浪費。嗯,垃圾也不許隨意丟棄。不能看着大草原大,就隨手一扔。”
這些台吉們都驚呆了。
皇上您說什麼?實在是被打壓習慣了,一時無法接受這樣的溫暖。生怕燙着手。
“再選拔一些好孩子去北京讀書。朕給你們二百個名額。”康熙笑呵呵的,對在場的蒙古王公們和藹道:“之前都說國子監不夠用了,新建了四座大型學院,正好,如果有特別好的學生,你們都送來。”
這下,科爾沁部落的王公們第一個鬧起來。
羅卜藏袞布湊趣道:“皇上,我們目前辦學正紅火那,缺老師,缺書籍,什麼都缺。”
康熙給他一個大白眼:“自己想辦法。”
羅卜藏袞布想說您再嫁一個公主來科爾沁吧。不敢。肚子裏琢磨着,找機會和妹妹宣妃嘀咕嘀咕,要皇太后做主。臉上一臉豪爽大笑:“皇上,我們自己想辦法,但是真的需要朝廷的支援。您看看,工部每年培養出來那麼多好匠人,各個省份都爭,就我們蒙古從來不爭,我們多懂事。”
吆喝。
康熙氣笑了,一揮手,看向老四:“去爭吧。朕准了。”
刷!王公們呼啦地全朝四爺的方向跑。
正在馬上偷懶打盹兒的四爺被驚醒過來,迷瞪眼。
羅卜藏袞布跑第一個,大喊着:“四爺,皇上說了,您今年工部出來的好匠人,也有我們的份兒。”
緊跟着的八額駙高喊:“皇上說要獎勵我們以前不爭不搶,這次給我們先選。”
四爺一把攥住馬脖子上的毛毛。
馬兒揚蹄嘶鳴一聲。
四爺拍馬屁股就要跑。
科爾沁的七額駙高喊:“四哥,四哥,還有我們。你先顧着我們。”被其他蒙古王公們一起拽住拖到最後面:你福晉是四爺的親妹妹了不起了?!
四爺看着七妹夫凄慘的模樣有點傻眼,用力按住了要奔跑起來的馬兒的脖子,裝乖。
這些中老年,他七妹夫惹不起,他也惹不起。
等到四爺好不容易應付完了他們,到晚上再開狩獵宴席的時候,康熙的話已經傳成了:“皇上顧着蒙古那。關內關外,不能光發展關內,……”
康熙面對關內大臣們委屈巴巴的模樣,他老人家也有點傻眼。
四爺被灌的醉醺醺的,被孩子們扶着坐轎子回來如意洲,洗漱沐浴臨睡前教導孩子們:“這個世界上,東西越傳越少,話越傳越多。”孩子們重重點頭:傳言真可怕。以後千萬不能要人傳話!
康熙回來北京,已經是冬天。
北京城下來今年的第一場雪,西北風呼嘯而來帶來塞外的風沙,男女老少都換上皮襖子棉襖子,裹得嚴嚴實實的。老人們呆在暖炕上幾乎不想動彈,孩子們興奮地玩雪玩冰,四爺和四福晉除了孝順長輩們,也時不時地帶着孩子們去海子滑冰,冰釣等等嬉戲。
這一年春節,老大胤禔和老十胤祥要在南海度過。
四爺幾度要和康熙開口,到底是忍住了。
康熙回來北京,搬回來皇宮,除了日常政務外,就是孝順皇太后,看望皇貴妃。
也是真的找來土默特達爾漢貝勒阿喇布坦,幾次親自查看,幾乎將阿喇布坦從小到大的生活信息都搜集個遍。
可他還是猶豫。
阿喇布坦的身份性情都合適格格目前的情況,但是土默特部,康熙很是看重。他擔心格格因為廢太子的事情,對皇家懷有恨了。
但是四爺面對康熙的猶豫,什麼也沒說。
這是一個要康熙很是傷心的冬天。
陳廷敬沒有熬過去。
李光地病逝。
江南傳來消息,曹寅病重。
容若也躺在床上,爬不起來。早年喝酒傷心的一段過往,到底是傷了他的身體根基。
可能這就是輪迴,年輕的孫子輩成長起來了,年輕的一代代有為青年成長起來了,長一輩的,該老的老,該走的走了。
皇太后和皇貴妃的身體,都不容樂觀。
康熙也聽說太子妃病了,吩咐太醫前去診治。
這要他心力交瘁。
處理政務的時候還好,閑下來的時候,就經常恍惚着,陷入回憶里就出不來。四爺和兄弟們商議,要年幼的弟弟妹妹們經常來陪着,經常帶着家裏的孩子們陪着,爭取不要康熙有一個人獃著的時候。
如此這般,過完春節,康熙五十八年來臨,康熙好一點兒,只是經常拉著兒子們,神情傷感地說:“大臣中了解朕心思的沒有人能比得上李光地。大臣中最要朕生氣的沒有人能比得上周培公和姚啟聖。陳廷敬是一個膽小鬼。……”
兒子們聽着,傷心卻又不能任由康熙這樣傷心下去。
有一次,康熙身體不舒坦,鬧脾氣,喊着頭疼。四爺照顧他吃藥,給他按摩頭,康熙迷糊要睡著了,對四爺說:“那一年,吳桂威逼朕要一年一千萬兩銀子的俸祿,那個時候全大清國庫,一年也才八百八十萬兩。陳廷敬不敢告訴朕,周培公告訴朕。朕氣得要消藩。太皇太后不答應,說太着急了。要忍一忍。周培公出主意說,可以答應,但要分期付款。只要吳桂願意出雲南,回去山海關,朕就給第一批款。吳桂答應了,還交出來他的平西大將軍印表示誠意。朕很高興,去和太皇太后炫耀。太皇太后正在看書頭也不抬冷笑說:‘一個印章算得了什麼?哪天吳桂真到了京城地面兒,皇帝再來告訴我。’……朕當年呀,太年輕了。多虧了他們一群人幫着朕,闖過了那一關。否則,也不知道還有沒有你小子出生了。”
四爺樂道:“可見凡父子緣分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是啊,朕欠了你們兄弟姐妹的債,註定了要還。”
康熙夢囈一般的話語輕輕地敲在四爺的心口上,望着老父親睡着的樣子,臉上溝壑般老樹皮一般的道道皺紋,良久良久。
坐上了龍椅才知道,再位高權重,也比不上有一個長輩在身邊的幸福。
有老父親在,他就是一個皇子,一個孩子。有皇太后在,他就只是一個乖孫子,自覺還年輕着,還是當年砸壞了汗阿瑪的花瓶,躲到太皇太后和皇太後跟前的小娃娃。
四爺希望他的汗阿瑪,健健康康的,至少突破了上輩子的壽數啊。
他給老父親調整好枕頭,蓋好被子,一步一步地出來寢室。
迎面胤祺衝進來,看見他的表情,石化一般停住了腳步。
四爺領着他來到偏殿,問他:“什麼事情?”
“二嫂之前用了我給的葯,好一點兒了。可是這次用了太醫的葯,病情一直沒有好轉。四哥,……”胤祺趴在他耳朵邊嘀咕嘀咕。
四爺身上的殺氣瞬間出來,嚇得胤祺白了臉:“四哥!汗阿瑪還是疼弘皙的。”
四爺聽見了,卻還是決定要管。深邃的眼睛寒潭一般,沒有一絲溫度。
胤祺猜測,有可能是弘皙出手!
事情很快查到線索。
胤礽被廢后,被圈禁於咸安宮,由宗室親王帶領宗室成員共同看守。平時與外界隔絕,大門緊閉,一切生活必需品只是通過專門的洞口送入,如果他有事,只要敲響雲板,負責看護他的侍衛打開洞口和他聯繫。胤祺每次去探望,從洞口進出,所有交流都在重重侍衛們的監視下。
弘暉等皇孫們出去打仗的消息傳進去咸安宮,弘皙也想去打仗。要去打仗,就需要有人去和康熙求情。而康熙派去的太醫,要他發現和外界聯繫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