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坍塌(節三)

第五章 坍塌(節三)

擁擠的站台,人們在士兵的維護下秩序地走進空浮舟,大多是老弱‘婦’孺。其中有一男一‘女’,‘女’的寬鬆的衣袍在腹部隆起,顯然是孕‘婦’;男的一頭紫紅‘色’長發,看起來像個法師學徒。

“薩菲,這樣好嗎?”‘女’的小聲道。

被她稱作“薩菲”的男子對於讓同伴喬裝孕‘婦’毫無愧疚,還抬出大義名頭:“夏妮,我們有神聖的使命。”他施了隔音術,周圍人聽不見他們的談話內容。

夏妮‘露’出下定決心的神情:“嗯。”

他倆所屬的冒險小隊從去年得到一張標註着[諸神的遺產]的古地圖后,就開始尋寶。在之前的三座神殿也找到了非常‘精’美的契約信物,如今還剩下最後一座,位於東城伊維爾倫。只要解開這座神殿的封印,他們就能得到大量的財富和傳說神留在人間的武器,解救眾生脫離苦難。

除了成為英雄的虛榮心,對財寶的正常貪婪,冒險家們倒真的有正義之心,這也是深淵領主選中他們的原因:親手解放的是惡魔的禮物,反而陷萬民於水深火熱,想到這個場景就興奮。

另一方面,由於東帝國情勢大好,魔王陣營也加快了腳步,以免被他統一大陸增加佔領難度。雖然薩菲艾爾看出主君沒有為惡的意思,但是一旦四方結界崩潰,惡魔大肆作‘亂’,他勢必出手收拾,建立一個穩固的政權。那就迎來了真正屬於魔域子民地時代。

******

有着透明容姿的‘女’‘性’在空中飛舞,揚起歡快的笑聲。

站在高高的懸崖頂端,深邃的綠意從腳下延伸開去,群山在四周伏低,彩雲舒捲,極西的原野彼岸,鋪開絢麗的晚霞。金燦燦地夕陽里,一隻岩隼載着那光芒飛向崇山峻岭的家。

風吹起青年長長地烏髮。流光的裙裾拂過漆黑的袍角,纖白的柔荑撫‘摸’沉寂卻微微透出寵溺的俊容,如果有畫家能看到這些常人看不見的生靈,必然會被這美麗的風姿感動得無法提筆畫下。

“席恩——席恩——”風‘精’們嘩笑着,呼喊跟隨地人類之名。

法師淡淡笑了笑,抬起手:“回去了。”

發出不依的大叫,風‘精’又徘徊了一陣。乖乖飛回法師掌心。似雲又似霧的光團托在修長優美的手指間,星辰乘着夜‘色’降落,映入抬眸一望中。

這裏是暗‘精’靈的秘林,星空和千年前一樣,曾經生活在這裏的種族卻沒有了。

“席恩,哈瑪蓋斯不是想來這裏嗎,為什麼不帶他來?”

魔法神沉默不語,和養子故地重遊。他現在沒有這種心情。

掃除了神魔,將肖恩和他身邊那群人全部扔到地球,讓惡魔定居完成和伊莎貝拉的約定以後,他會有這種心情嗎?成為旅法師,和那孩子一起週遊世界。

“那個時候,我決心只擁抱魔法……”想起童年的自己。席恩喃喃低語,言下有想甩脫人世羈絆地焦躁和對自己軟弱的憎惡。

風‘精’們嘻嘻哈哈:“有什麼關係,我們很高興席恩愛上人啊,好‘浪’漫!”

無力地搖搖頭,法師一躍而下,披戴着星光,從森林上空飛掠而過。

回到西琉斯王宮,他先到‘葯’草田澆水,用自然粒子餵養魔法植物。哈瑪蓋斯從客廳探出頭:“主人,我準備好了夜宵。是我做的。”

席恩對養子的手藝毫不期待。粗糙的口感,蛋糕里像小石頭似的麵粉團。不過他會承認這孩子一直在進步。

小龍今天沒有問“好吃嗎”,等養父吃完桃子布丁,愜意地喝着香氣撲鼻地‘葯’草茶,才開口道:

“主人,肖恩先生希望和您見面。”

“叫他去死。”

“……有點奇怪,主人。”哈瑪蓋斯蹙起眉,“我查過,希莉絲公主死了。”席恩怔了怔,他是用魔器[明鏡之心]推了那小妮子一把,但用意是讓肖恩看清她的野心,為被她利用痛苦,後來就罷手了,難道那丫頭終於自取滅亡了?

“他認為是您害的。”沉重的,哈瑪蓋斯說出真正的癥結。

“哼。”席恩微掀‘唇’,冷笑,“他沒認為錯,叫他來殺。”哈瑪蓋斯默默垂下眼,這件事有古怪,他很了解惡魔的‘性’子,尤其是那個心腸歹毒的饜魔之王。席恩對弟弟的心結在她看來一定是弱點,巴不得挑起紛爭,最好殺死肖恩,讓席恩失去情感的支撐而崩潰。

有[守望者]別名的眼魔能透視世間一切,記錄下無所不包地《黑歷史密典》,但格蕾茵絲早有防範,藏得滴水不漏。

不過,不管是不是她在背後搞鬼,哈瑪蓋斯都決定收拾她,為了他養父地‘精’神健康着想。

但是這收拾也有難度,他是席恩眼裏天真又善良的孩子,怎麼好展現出心狠手辣地一面?於是哈瑪蓋斯想了想,有了個主意。

讓饜魔之王暗中扶持,前身是紅夜法師的嗜血之王拉菲格得知所謂[轉世]的真相,互相拼得你死我活。

“主人。”溫柔一笑,小龍幫養父添茶,“下星期有個宗教活動,宗主國赫登邀請您參加。”

“赫登……”席恩從腦中翻出這條記憶,那是崇拜百目巨人赫登的國家,大黑暗時代就存在。與艾斯嘉大陸不同,神代以後,夏爾瑪大陸和尼普亞斯大陸拋棄了真神信仰,崇拜巨人族的頭領和湖澤‘精’靈的‘女’王。夏爾瑪大陸各國地圖騰就是巨人馴養的靈‘性’動物,至高信仰百目巨人赫登。由於暗‘精’靈的影響。還默認一位故去的神:前代魔法神奧古諾。[巫瑪],當地人這麼稱呼。另外,他曾經用魔王的職權嚇唬過這裏不肯睡覺的小孩,也有關於[噩夢之源]圖隆,深淵獄主的可怕傳說流傳……

席恩對宗教活動沒有興趣,和百目巨人赫登有關地,只有兩個——六月祭典和百月神降。前者是牛羊獻祭,後者卻是活人。愚蠢的‘迷’信。

可是如此盛事,他這個狼神地“神子”不能不出席。再深想:‘女’眷也要陪同,那還被他關在地下室的法娜——

鬱悶地站起來,席恩丟下一句:“倒兩杯茶。”

******

“我允諾守護的刻印,她遭受的,必還饋我身,以時間為憑。神之戒律。”

按着散發出暖意的血凝晶,席恩平靜地念出咒文。

[生命轉化],是讓活人的身體隨着投入的死魂同化地復活術,所以雅娜爾變成了法娜。生命‘女’神秦蒂絲又在這個基礎上施加了一到時限就流逝生命的法術,直到靈魂和**都腐蝕乾淨,這是生命‘女’神的權能,與她本身的存在相連,連席恩也解不開。更不能殺了她。一旦他解開時間暫停術,法娜就會立刻化為飛灰。

所以席恩將法術轉移到自己身上,以生命‘女’神的神格無法殺死他,只是會不停地受着腐爛又重生的痛苦。

鮮紅‘色’的晶體緩緩融解,落地的紅髮少‘女’眨眨眼,確定自己尚在世后。朝他綻開燦若朝霞地笑靨:“席恩,你還是這麼呆啊。”

“哼。”法師的外表看不出半點破綻,依舊一臉死板板的‘陰’沉。

“還逞強。”法娜也保持沒心沒肺的笑臉,戳戳他的心口,“你想怎樣呢,傻子,如果你真的想和我和好,我會感‘激’涕零。”

席恩獃獃看着她,像此時此刻才發覺某個不可原諒地事實,銀眸茫然地凝滯:“我不知道。”

輕嘆了一聲。法娜抱住他。

她是愛這個男人的。但是就和她背負的殘酷使命一樣,她對他的愛也是殘忍的。因為從一開始。她就知道他們沒有未來。他有放不下的仇恨,她必須聽命於布拉德,除非……除非……她放棄生命,告訴他布拉德隱藏生命力的小指在她心臟里。

血族的本能是“永不停止的對生的渴望”,她超越了這個本能,動機卻不是美麗地,絕望地釘下染血地十字架,以憎恨為枷鎖,讓他永遠不能忘記她,永遠記着親手刨她的心地痛楚。

可是真相大白的一刻,恨釋放了,愛也釋放了。

咽下漫溢的苦澀,法娜明媚一笑:“我們已經完了,席恩。”他不可能再信任她,那就不會再要這份愛。

凝視她的銀瞳從茫然到冷冽,法師舉起手,掐住她的脖子,他掐得這麼用力,幾乎令那纖細的頸骨斷折。

法娜面無表情,對他們而言,**的苦難都不算什麼,就算是靈魂的創傷,也不會在外在表現出來。

他鬆開手,像從一場咒縛中解脫,低喘了會兒,捧起她的臉龐,俯下身,薄‘唇’印上她的,深情而專註地‘吻’她,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他第一次愛着也信任着一個‘女’人的時候。

溫熱的液體從眼角流下,像心底淌出的鮮血。

“我愛你,法娜。”

******

赫登,古老的宗主國,迎來了向神獻祭的盛大儀式,天空湛藍,香‘花’瀰漫。

少‘女’站在神殿前唱着讚歌,如果她的歌聲不能讓蛇神滿意,劇毒的蛇牙就會咬進她的脖子;西方信仰牛神的國家米陶宛,在祭禮上讓發*的公牛和美麗的處‘女’**,慟哭聲回‘盪’在祈求神佑的誦禱中;而崇拜鷹神的北方大國坦丁,將‘女’奴綁上懸崖,讓禿鷹啄食她的內臟。

沉澱着野蠻血‘色’的白石板道上,裊娜身影挾裹着香風走過。

她一襲柔軟的雪白長袍,底端時而‘露’出一雙小巧‘精’致的鹿皮靴,戴着‘蒙’面地頭巾。幾縷陽光般純凈的金‘色’髮絲垂‘盪’下來,若隱若現的面紗‘盪’開一抹傾世的容光,宛如晴朗夜空的眸子盈盈一轉,勾魂奪魄。

市集一片死寂,然後是劇烈的‘抽’氣聲,陶器和水罐紛紛砸落,一隻枯瘦的手從垂掛着鮮‘艷’絲綢地轎中伸出:“快……抓住她!就算她是大神的‘女’兒。你們也要把她抓回來!”

拿起香瓜和蜜桃,肆意拋灑金銀幣。少‘女’引得男人們瘋狂追尋,揚起肆無忌憚地大笑。當一個商人忍不住撲上去,那夢幻般的倩影消失了,心碎的嘶喊響徹雲霄。

同一時間,一處清靜的庭院,少‘女’重新出現,小了一圈。像是才八、九歲。

“父親,大哥。”她的聲音比最清脆的百靈鳥更婉轉動聽,脫下衣袍,那青澀的肢體像如蜜地‘乳’汁一樣潔白,黃金泉水似的長發流瀉而下。

她走進引入山泉水積蓄的‘露’天浴池,鮮嫩的‘花’瓣漂在水面上,映着點點碎金和太陽也不及的麗‘色’。

一個藍衣少年將盛着香瓜和蜜桃的銀盤端去長廊,‘陰’影下。一個黑袍青年端坐軟塌,輕放下盛有冰鎮藍莓汁的青銅杯,黑髮下冷銀的眸淡淡掃來,令世間一切繁華盛景黯然失‘色’。

‘艷’陽下奇迹地美貌,也沒有讓他有一絲一毫的動容。

“父親父親~~”卡雅快樂地把水元素做成泡泡,在五光十‘色’中嬉戲炫耀。“我今天‘迷’倒很多人哦,嘻嘻,魅‘惑’術果然有趣。”

“愚蠢。”法師發出難以忍受的批評。小小的‘女’神不甘心地叉腰:“哪裏蠢了嘛!”

“他們不過是被你的皮相所‘迷’,這算魅‘惑’術嗎?”在席恩看來,學術上的錯誤不可原諒,“真正地魅‘惑’術是在法術對‘精’神的影響下,自然地調整眼神、表情、語氣、動作、氣質,達到‘誘’‘惑’效果的魔法,有時還要配上高明的話術,你那種粗糙的‘陰’*算什麼東西。”

作為示範。他淺淺綻開一個冷諷的笑容。銀眸在暗‘色’中展開狩獵,那是一種妖嬈絕頂。從黑暗的最深處散發出極致魅香的跗骨蝕心的笑容。

近距離目睹的小龍張着嘴,龍魄險些跳出‘胸’腔,噗嗵!他地妹妹在水池裏撲倒。

嗚嗚嗚,我不想**啊!卡雅好一會兒爬不起來,用冰冷地泉水冷卻臉上的熱氣。

“主…主人。”哈瑪蓋斯也面紅耳赤,心臟還在狂跳。

“嗯?”恢復一貫地冷情,魔王面帶無趣的神‘色’,端起‘色’澤冷‘艷’的果汁,“你發*期還沒到吧。”

小龍苦笑了一下,將剛才的景象釘到腦海的最深處,封上重重封印,不然……他今後恐怕會睡不着覺。

卡雅洗好澡,穿上舒適的襯裙,赤足踏上清涼的‘玉’石台階,倚着父親的膝頭坐下,說起內心的困‘惑’:

“我聽見了歌,好美,可是歌聲有恐懼,於是蛇咬了她的脖子。”

“她不可能不恐懼。”

“為什麼?”卡雅睜大閃耀着星輝的黑眸,“我們並未要求那樣殘忍的奉祭,這裏的動物神要求?他們又為什麼接受這不合理?”席恩手裏捧着書,直直看進她的雙眼:“因為那是人類的獸‘性’,假借神的名義。如果他們聽見了理‘性’,聽見了心的反抗,就不會允許這種事。”

想了想,他追加了一句:“智慧沒開化的人是愚蠢的,比野獸更蠢。”

他從未研究過宗教,若非愚昧的村民搗毀他的家,神的預言使他和雙胞胎弟弟走上不同的道路,神和信徒都是和他無關的物種。大黑暗時代,即使遭到那樣的折辱踐踏,無數人依然企求神的垂憐,進而怨懟神的冷漠。他無法理解,一廂情願的信仰沒得到回應,是自身的事,神沒有義務滿足信徒的願望。

可是,眾神干涉了他的命運,這就不可原諒。

“限制他們智慧的,是把他們當作羔羊,吃羊‘肉’,喝羊血的權力者吧。”卡雅若有所思。哈瑪蓋斯點點頭:“是的,他們是一群可憐人,被‘蒙’蔽。被愚‘弄’。”

卡雅心念一動,夜‘色’眸子在野望下閃閃發光,搖晃父親的手:“幫幫他們吧,給他們智慧,給他們正確地指引,我不要牲畜不要奴隸,但是我們會獲得忠心又可愛的子民。”

“為什麼?”席恩反問。對她描繪的未來毫無興趣。

自己不掙扎,有什麼資格冀望得到拯救?

******

纏了半天沒效果。卡雅生氣地跑出行宮。

她可以感到與生俱來的**,燒灼着靈魂,可是她的父兄都是那麼淡泊,安然‘混’跡於人群,甚至任一幫實力不如他們的傢伙猖狂,父親還‘弄’得被封印,身受重傷!

“真不明白。”忿忿咕噥。她踢開一顆小石子。

不知不覺,她走到了偏僻的地方,似乎是巨人神殿後面,一排白石房子乏味地矗立。

突然,卡雅感到有人在注視自己,驚訝地,讚歎的,卻沒有那種饑渴地**。她轉過身。一扇窄小的鐵窗映入眼帘,在建築物的牆角,一個瘦小的身影蜷縮在裏面,瞪着她。

一剎那,卡雅以為自己看到了野獸,他分不出是臟污還是黑‘色’的頭髮‘亂’七八糟地貼着臉。雙手銬着粗大的鐵鐐,一雙‘亂’發中灼灼發亮的黑瞳像擇人而噬地獸。

“就是她!抓住她!”貪婪的吼聲打破凝滯。

被奴隸抬着的華貴轎子出現在卡雅的視野里,上面穿着神袍的老者一邊揮舞紫金權杖,一邊狀若癲狂地指着她。一名衛士疑‘惑’地道:“祭師大人,她還是個小孩啊,不是那位……”

“是!”看清‘女’孩的面目,年老的祭師口沫橫飛地嚷,“不是也不要緊,抓回去!”

“嘻嘻。”卡雅的輕笑充滿了輕蔑,卻仍是悅耳如天籟。聽傻了一干人。衛兵們也吞着口水。像快餓死地禿鷲一樣包圍過來。

深藍‘色’的火焰,彷彿妖野又清冷的織錦。拂過人形的野獸,一陣肆揚的風席捲后,屍骨全無。

玄黑長袍綻放着暗紅‘色’的古典線綉,子夜般漆黑地發間‘露’出血水晶額冠,銀眸出奇孤冷的青年凝視‘女’孩,低沉的嗓音透出嚴厲:“卡雅。”

剛剛還不可一世的小‘女’神趕緊戴上面紗,立正站好。

“記住,你用這種粗糙的手段‘誘’‘惑’人,哪天遇到你無法應付的對象,我不會救你。”

“……”領會了意思,卡雅感到遲來的后怕,又有點難以置信,“會有比我和父親還厲害的神嗎?”

席恩勾起譏諷的笑弧:“井底之蛙!”卡雅被訓斥得抬不起頭來,這才真正認錯:“對不起。”

沒有遺漏一旁的小男孩,席恩採取無視態度,俯身抱起‘女’兒。不忍心他被父親滅口,卡雅耳語道:“父親,他……”

“你是誰!”那孩子抓住鐵欄,手銬‘激’烈震響,“你是誰!”聲嘶力竭地大喊宛如傷獸,帶着不顧一切地渴望。

席恩看了他一眼,從那雙眼睛裏,看見和自己相同的東西:對命運地不屈和渴求力量的劫火。

“列文.嘉蘭諾德.奧斯卡。”他背轉身,黑袍烙進如血的夕陽。

眼睜睜看着父‘女’倆消失,男孩不甘心地咬牙,呼應他的情緒,噼啪!一串小火星亮起,欄杆的‘陰’影像有生命般舞動,這是他的能力,也是他被銬在這裏的原因。

震駭地瞪大眼,再度看向那個男子曾站立的地方,他的心被一股破釜沉舟的狂喜震撼着。

我的禁制……解開了。

******

那孩子是祭品。

綉着雪白冬狼的天藍‘色’錦緞下,西琉斯王國的攝政王身子微側,一手輕按額角,背靠鮮紅鑲金的天鵝絨椅墊,蒼白的臉龐似有病容,引得周圍的貴‘婦’人和小姐們頗頗關注。

群星灑下薄冰似的光芒,冷冷俯視地上的愚行,深藍的夜空吸引人伸手撫‘摸’,又散發出凍傷人心的冰寒。

‘露’天廣場中央隆起,白‘色’大理石祭台四周各有百級階梯,鋪着華麗的紅毯。祭台上。擺放着六座巨大地石制火盆。百和六,在夏爾瑪大陸是神聖的數字,因為傳說中,百目巨人赫登有一百隻眼睛和六隻手臂。

圍繞着祭壇的看台上,是來自各國的權貴佳麗。北方強國普萊瑪斯,西琉斯的友邦坦丁和弗蘭登,魔法之都薩曼。南方商城西雅那……這些掌握着權勢的人們或漫不經心,或嘲諷。或期待,或純粹來獵‘艷’地‘交’際着。

既然法娜走了,席恩也沒心情帶那兩個根本不當作妻子的妻子,意興闌珊地坐着,惦記幾個魔法實驗。身體和靈魂活生生腐爛又復原地痛苦仍舊持續折磨着他,但是和童年一些經歷,千年的酷刑比起來。還不算什麼,魔法神習慣‘性’地忍耐。

“王兄,您沒事吧?”坐在他身旁地幼年國君問,這個兄長一向體弱多病,此刻臉‘色’也不好。他心裏是想讓敬愛的親人下去休息,然而已經很有自覺的國王明白這種場合,身為攝政的兄長是不能離席的,只能抱以歉意的目光。

“沒事。”席恩伸手幫他把歪掉的綬帶理好。稍後位置地王后欣慰地看着這一幕。

卡雅可不認為父親真的沒事。她是席恩用左臂‘交’換的生命,與他有非同尋常的感應,雖然還不明確,但她肯定父親不舒服,於是向長兄打小報告。

哈瑪蓋斯急忙泡了杯暖胃的‘葯’草茶,遞給養父。在他椅子裏塞了兩個靠墊。

“哦,謝謝。”席恩沒有拒絕養子的關懷,銀瞳對上澄藍的眼眸,貼近的氣息‘交’融。

千萬信徒狂熱地呼喊打破了寧靜的氛圍,一列手持禮杖的祭師登上長長的石階,為首的是個白袍老者,最末端,四個不過十來歲的孩子被神殿武士押着。另一頭,也有一男一‘女’兩個孩子被粗繩捆着手,慢慢走上來。卡雅輕輕叫了聲。因為其中一個黑髮男孩。就是她在囚牢見過地男孩。

席恩有點意外,他解開了那孩子的禁制。他應該可以逃跑。

百月神降是召喚百目巨人赫登降臨的儀式,和把他神化的夏爾瑪大陸人民不同,席恩知道巨人族確實存在,原本也生活在這個世界,在古代遷往了異位面。所以聖職者每隔一段時間,就從民間找來有魔力的孩子,其中有“言靈”資質的孩子詠唱祭歌,呼喚神臨。本來這就可以了,符合降靈術的原理。他們還莫名其妙發明出一套規矩:有心靈感應力的孩子在同一刻挖出心臟,有念動力的孩子砍斷手,而有“邪神血統”的孩子放血處死。

對了,他大概想救其他同伴。席恩恍然大悟:可是太不自量力……嗯?

那個東張西望地黑髮男孩猛地鎖定他,雙眼爆發出灼目地光亮。

一團純黑‘色’的火焰燒斷了捆縛他地繩子,在衛兵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衝下祭台,朝驚呆的‘女’孩喊道:“別動,妮可!”

正確的決斷,雖然很多衛兵回過神去追他,卻沒有拿那個站在原地的‘女’孩怎麼樣,不然他們一定會把她捅成蜂窩。

現場瀰漫著慌‘亂’的氣氛,另一群孩子吃驚地望着同伴衝破重重包圍,奔向西琉斯王國的看台。

“別‘射’箭!”席恩喝止‘侍’衛。同時,祭師們大喊:“抓住他!抓住他!別驚擾了貴客!”

幾個驚慌的衛兵投出長槍,血雨紛飛,尖叫聲四起。那些孩子再也忍不住,奔了過來,其中一個銀髮少年雙目閉合,被另一個金髮少年牽着,滿臉惶急憂切。

“小靳!”

“靳勒!”

一滴滴紅雨綻放,拖着長長的血跡,背‘插’長槍的男孩爬到黑袍男子腳下,緊緊抓住他的足踝。

“救救他們!”喘着粗氣,他抬起頭,直視那雙銀眸,“我看到了!你把那個祭師……調戲這個小‘女’孩的祭師燒成灰!你可以……你不怕神罰!所以…咳咳!我的一切都給你!命也好,靈魂也好——求你,救他們!!!”

男孩垂下頭,右手仍牢牢抓着眼前的人。

“父親!”金髮‘女’神握緊拳頭,古代龍面‘露’不忍地嘆了口氣。

埃溫德大祭師在人群的簇擁下趕到,那四個逃跑的孩子已經被抓了起來,正拚命反抗。

“請原諒,列文殿下,這是個小小的意外,祭祀還會進行下去,希望您能忘記這件不愉快的事。”他沒有在意靳勒的話,雖然是有個主持儀式的祭師不見了,但他可不會蠢到在這樣的場合興師問罪,何況對方是狼神的神子。

黑髮男子站起身,他沒有特別的動作,卻使所有人震懾得不敢動。

白皙優雅的大手拔出男孩背上的槍,不知為何,那隻一直死死抓牢的手鬆開了,彷彿得到了承諾。

抱起已無聲息的男孩,席恩淡淡地道:“百目巨人我一個人就能召喚,不需要他們了。按照這個少年的願望,我收下他們的命。”

驚呼,負責攔阻的衛兵全被彈開,一層藍光屏障罩住那四個男孩和遠處的‘女’孩。

黑‘色’的身影飛向祭台,清冷優美的咒語無邊無際地漫開,翻湧出‘潮’汐般的‘波’濤,亮線‘交’織,在天空頂端匯聚,迸‘射’出熾亮的軸線,越來越亮,越來越粗,光柱中走出一個巍峨如山的身軀。

衝擊呈現在每個人臉上,震驚、彷徨、敬畏、不知所措……以前雖有召喚成功的例子,但是從來沒這麼清晰。

百目巨人恭恭敬敬地跪下一足,使本來要趴伏叩拜的人們僵在當地,冉冉上升的光焰托着飄浮在他面前的黑衣青年,那單薄的身子釋放出的是決不會被錯認,壓倒一切的恐怖威勢。

“回去!”隱含不悅的低喝震得人人顫抖,百目巨人也為之戰慄,“我會告訴你的信徒,今後別再舉辦這種愚蠢的儀式!”

跪伏的巨人消失在空間裂縫中,現場久久無人出聲。

“您…您是哪位真神?”不由自主地跪倒,大祭師仰望落回看台的年輕皇子,牙齒打戰。別人可能還無法確定,但他是聖職者,不會感覺不出神威。那樣的威能,絕非一介神子!而且,百目巨人恭謹的態度……

明白自己的隱居生活是完蛋了,席恩也無意隱瞞,說出夏爾瑪大陸唯一承認的真神名諱:

“巫瑪。”

嘩然,諸國首腦從椅上站起,觀禮的民眾喧囂着。西琉斯國王亞尼全身僵硬,瞪視那個陌生的親人,‘唇’間擠出沙啞的呼喚:“王兄……”

“什麼事?”席恩轉過頭,毫無神明的自覺。

這一刻,亞尼忽然安心了,無論這個人是誰,他還和過去一樣,就好。

王后從短暫的驚駭冷靜下來,心中雪亮:她們母子,西琉斯王國的命運都到了抉擇的關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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