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將星隕落(節一)

第四章 將星隕落(節一)

黑沉沉的夜,窗外刺耳怪異的尖嘯吵得人輾轉難眠,軍用被子掀起,一個苗條的身影迅速穿衣下‘床’。

佩劍的環扣‘激’烈作響,垂落的紅髮在深夜裏如同一簇暗淡的火焰。

“琳達!琳達!”大聲呼喚守在‘門’外的副官,着裝完畢的火鳥軍團長臉‘色’不善,“發生了什麼事?”

她已經整整三天沒合眼了,才睡了一會兒就被吵醒,實在又困又惱火。

“剛派了奇爾瑪去察探,還沒回來。”琳達一板一眼地彙報。聽出言下之意,希莉絲眼中的惺忪一掃而空,冷笑:“竟然讓那幫怪物‘混’進宮裏,西城的哨兵是稻草人嗎?”對這種敏感的話題,忠心的‘侍’衛只有沉默。

“哼,我們走。”披上羊絨斗篷,南城的公主大步走出寢宮。

夜‘色’像密不透風的黑‘色’帆布包住視野,庭園裏的永明魔法燈不知為何都熄滅了,建築物里也沒有燭光透出,詭異的情景使希莉絲心裏颼颼地冒寒氣,無法不往壞處想。

幸好照明術還能使用,她的心踏實了一點,快步奔向臨時用作軍部的官舍,身後緊跟的腳步聲也讓她大為鎮定,然而她意識的一角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停下四望,頓時‘毛’骨悚然。

走廊上原本並列的‘女’神像全部變成了面目猙獰的怪物塑像,咧着大嘴似乎在獰笑,‘玉’石欄杆佈滿新血。空氣里瀰漫著濃烈的鐵鏽味。

琳達也發現了,顫抖着靠向她:“閣…閣下。”

“裝神‘弄’鬼地傢伙。”看出這是虛假的幻術,希莉絲揮劍砍下一顆怪獸腦袋,一聲尖叫劃破靜夜,首級骨碌碌滾到她們腳邊,雙目大睜,赫然是一張少‘女’的臉。

“奇爾瑪!”

“集合大家。我要知道多少人失蹤了。”竭力維持冷靜,希莉絲下令。哨聲吹響后約莫半分鐘。陸陸續續有人跑來。

結果比她預計的好,整支近衛騎士團,只損失了十來人,還有個小隊長提供了有用的情報:“所有的西匪…西城士兵都出去了,我碰上朱烈斯團長的隊伍,問他們去幹什麼,他說以我地權限還沒資格盤問他。叫我乖乖回家學着帶孩子去。”

“這群土狼!”不是為侮辱的言辭生氣,人人都知道西城軍外出地目的,恨不得追上去‘亂’刃分屍。希莉絲也是心神不寧,又氣又急:“夏亞呢?”

“和他在一起。”

希莉絲咬牙,她本以為身為雷神的神眷之‘女’,西城大祭司應該不會受惡魔的煽動蠱‘惑’,卻忘了她和血徽傭兵團長形影不離,夫唱‘婦’隨。而血徽傭兵團長朱烈斯外表和善。實際上是個偏‘激’的仇外份子。西城人多數都有這個傾向,以搶奪、屠殺他城人民為樂。

自從支撐四方結界一角的南城城主蕾雪.依娃意外亡故,越來越多的低級惡魔出現在首府拉魯,攪得人心惶惶。最糟糕地是它們還和負面感情起了共鳴,燒殺擄掠的事件時有發生。到了今天,那群無法無天的瘋子居然集體跑上街作‘亂’了!

不敢想像‘激’起民變。雙方衝突的下場,希莉絲帶領人馬衝出王宮。

東方的天空已‘蒙’‘蒙’亮,照出一片灰藍‘色’調的慘景,其中夾雜着刺目的火星和滾滾黑煙,橫七豎八的屍體躺了一地。撕破地麻袋倒出麥子,一粒粒浸飽了血液。旁邊有一隻死狗,頭被劈開的嬰兒趴在離母親的手不遠處,那‘婦’‘女’背上深刻見骨的傷痕明顯是西城士兵愛用的重武器所為。

時間和空間好像錯‘亂’了,這場開始不久的屠殺竟然結束得這麼快,沒有傳入南城士兵地耳中。希莉絲失神地走着。踢到一隻破碗才停下來。踉蹌了一步,視線游移不定。像做夢一樣找不到方向。

這一刻,她恍惚想起當她還是個冒險家時,曾和同伴們一起回到這個城市,那繁華鼎盛的市容,如今……卻變成這樣。

不止一個‘抽’泣聲響起,她沒有勇氣回頭,儘管她早就隱隱預感到這一天。

“是你!都是你!”一個士兵憤怒地扔下騎槍,尖聲道,“是你帶着那幫強盜侵略我們的城市!夥伴們,我們為什麼還要聽從這種人的命令?”無人響應,但沉默下醞釀的卻是相同的不滿、恨意、悲憤,平常一定會制止的琳達也悶不吭聲。希莉絲心一沉,表面不動聲‘色’,冷覷了帶頭起鬨的人一眼:“有空內訌,還不快給我搜。”

“……呸!”憤慨地別轉頭,那士兵飛奔離開,呼啦啦一大群人跟了過去,天曉得她們會跑哪兒搜。

紅髮少‘女’疲累得連確認剩下的人忠誠度的力氣也沒有,揮揮手往市中心走去,期間她清晰地聽見腳步聲越來越少,最後只留下一個。

“閣下!”琳達忽然竄上前,一把玩具小刀撞到她地盔甲,發出‘激’烈地碰撞聲落地。一個滿身血跡的小‘女’孩從一堆掩體后探出頭,又丟出一把沙子:“滾!你們這兩個無恥地背叛者!還我媽**命!”

“……讓她去。”輕不可聞地一嘆,希莉絲正要邁步,又有兩個孩子衝出來扳手絆腳,掙扎中琳達被一隻小手拿的尖銳石頭刺穿脖子。希莉絲瞪大眼,驚怒‘交’集地拔劍出鞘,等回過神,身邊已躺了三具小身體。

呼……呼……一時間,她只能聽見自己劇烈的喘息和心跳聲,沾了滿手鮮血,全身發抖。

“嘻嘻。”

嬌媚得像從耳孔里鑽進去,酥軟了骨頭的輕笑似真似幻地傳來。她警醒,反‘射’‘性’地握緊劍柄。只見一團像是蝙蝠地黑影飛到空中,砰!變成一個美‘艷’絕倫的‘女’郎,冷傲矜持的神情反而使她更吸引人,傲人的曲線適當地遮掩,卻平添一種男人無法抗拒的‘誘’‘惑’,紅潤豐滿的嘴‘唇’微微張開。彷彿隨時會吐出綿綿情話,半掩的美眸水光瀲灧。流轉着攝魂奪魄地妖‘艷’,這‘女’子身上有一種魔‘性’的魅力,能夠輕而易舉地勾起人最原始地**。

一對漆黑的羽翼在她背後散發著紅光,烏亮尖頭的尾巴纏繞在渾圓雪白的大‘腿’上,更襯得她雪膚凝脂,風情萬千。

“是你搞的鬼?”希莉絲努力不讓聲音發顫,對方身上的氣勢遠非一般的小惡魔可比。“你是什麼怪物?”

“答案1,神秘地美*‘女’戰士;答案2,魔王的左膀右臂;答案3,無辜的路人甲。”饜魔之王好整以暇地打了個響指,“只許猜一次,答對有獎。”

“……席恩的部下?”沒有被她嬉笑的語氣所唬,希莉絲的心直直往下沉。深淵領主的力量是她抗衡不了的,只有諾因那種魔法全才地怪胎和神明的眷顧者才能驅逐他們。但是想到國讎家恨,她還是默念禱文,決心奮力一搏。

沒等她準備好,一層半透明的綠膜無聲無息地包裹住她,這種負能量御壁是領主級惡魔的拿手好戲,不但隔絕元素還有信仰之力。可以說是法師和聖職者的剋星,只有純粹的物理打擊、強到一定級數地‘精’神力或神器級別的武器才能突破。

格蕾茵絲掩嘴打了個呵欠,懶洋洋地道:“別急啊,我今天可是專程來感謝的。”她雙手一揚,令人屏息的絕‘艷’臉龐浮現出不折不扣屬於惡魔的微笑:“我們能有這麼大一座城好盡情取樂,可多虧了你的幫忙。”這話如同一個大鎚重重敲在希莉絲心頭,儘管對惡魔玩‘弄’人心的本領有所提防,她反覆克制的罪惡感還是湧出來,勉強壓下,以昂然的態度面對嘲諷:“本末倒置!你們這些該滾到黑暗最底處的怪物才是罪魁禍首!”

她卻沒想到。在辯解地一刻。她就已經心虛了。

“是你們那個噁心下流地王‘逼’得我們反抗,是你挑撥那些西城士兵屠殺我城民眾。還敢在這裏大放厥詞,不要臉!有種下來和我決一死戰!”

“有趣的理論。”格蕾茵絲興奮地‘舔’了‘舔’下‘唇’,以她對負面感情地敏感,對方的心情簡直一目了然:‘迷’惘、痛苦、自責、悲傷……這個堅強又野心勃勃的人類早已是她的囊中之物,現在不過是‘色’厲內荏地狂吠而已。

一揮手,希莉絲整個人飛向高空,全城各地正在上演的慘劇映入眼帘:餓死的饑民,慘遭**的少‘女’,殺人取樂的流寇,燃燒的屋宇……即使想閉上眼不看,還是一幕幕深印入腦海,那個惡夢般的聲音在耳邊呢喃,冰冷的手撩起她頸后的髮絲:

“那麼對他們說啊——我是抱着正義的仁慈心來解放你們,蕾雪的死與我無關,我不是要推翻她;西城的士兵是好人,他們本來是要幫助我們,是被惡魔控制才會無惡不作;羅蘭.福斯也沒有篡位的野心,是魔王蠱‘惑’了他,‘逼’他謀反——一切都是惡魔搞的鬼。”

冷汗涔涔而下,帶着甜膩氣息的話語就像一把尖刀,一下下戳刺在謊言和自欺下潰爛的傷口,痛得鮮血淋漓。

“逃避吧,獵物越掙扎,收穫的時候才越甜美啊~~~”

放肆的狂笑,使沉夢的靈魂終於驚醒,手指輕觸的觸感還留在肌膚上,歷歷在目的血‘色’場景也徘徊不去,每一根神經都擰絞着痛楚。

蒼白微弱的陽光照進卧室內,南城公主滿身冷汗地躺在‘床’上,濕得像剛從水裏撈出來。

“閣下?”琳達推‘門’走進,臉上是真切的關心,“您怎麼了?沒事吧?”希莉絲愣愣地瞧着她,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我沒事。”好不容易翻身坐起,希莉絲一手掩面,指縫裏飄出含糊不清的低問,“西城的人呢?”

“血徽的一個騎兵中隊還泡在酒館沒回來,昨晚倒是沒鬧事。大概醉死了。”琳達憤憤地道,沒注意她地上司肩膀下垂,似乎鬆了口長氣。

……是夢。

恐懼稍微減輕了些,更多清醒的悲涼卻湧出‘胸’腔:夢中的情景,只怕是不久的未來。

無力的揮揮手:“你出去。”一等‘門’關上,希莉絲抱攏雙‘腿’,頭埋在膝蓋上。縱容自己在無人的時刻軟弱,這些天她老是做那種絕望的夢。被己城人民深惡痛絕地事實也令她心力‘交’瘁,幾乎快撐不住了。

肖恩!肖恩!

呼喚着遠方的戀人,希莉絲唯一地希望就是正率部前來救援的蒼穹軍團長。

她佩帶在‘胸’前的星石‘胸’針光芒一閃,宛如一隻魅‘惑’的眼悄悄睜開,又含着笑意合上。

******

感到一股異樣的氣氛,邱玲從‘床’上驚跳起來,駭然瞪視房間角落明顯是古董的穿衣鏡浮起白霧。

當霧氣散開后。清澈平滑的鏡面顯出一個令她萬分驚恐地身影。

那人在屋裏掃了一圈,淡淡道:“這是哪兒?”

“水水水水之宮。”邱玲嚇得縮成一團,只差沒躲在被窩裏瑟瑟發抖,結結巴巴地道,“拉拉拉菲帶我來的,他說是他老師…不不不,我以前住的地方。”

似乎被人恐懼慣了,魔王對她這番誇張的表現沒什麼感想。確定部下不在後,‘欲’言又止:“你……”

“什麼?”邱玲好奇地眨眨眼,懼意略消。席恩搖搖頭,打消了告知她真相的念頭。這小妮子滿腦子‘浪’漫思想,對所謂前世今生的戀愛樂在其中;而拉菲格會誤會他暗中破壞他們,就由得這兩個傢伙吧。

“不回來吃飯了?”他把話題拐回原來的目的上。邱玲一臉受寵若驚。獃獃看着他,無意識地答道:“啊,不…不回去了。”

點點頭,沒有廢話,席恩切斷了法術通訊。

他走後好一會兒,邱玲還沉浸在驚訝中。

這個人竟然會等她一起開飯。她不禁想起遠在地球地家,疼愛她的親人們,眼眶泛紅。一陣突如其來的寒意驚醒了她,這次是一團水霧湧現,凝聚成一個冰清‘玉’潔的人影。

“冰宿——”邱玲當場噴淚。跳下‘床’撲向友人。踩到鞋子一頭撲倒在地。

“傻蛋,輕一點。”四下環顧。東城滿願師有些意外,“我只是試試看,沒想到這裏的水元素真充沛。”

“是…是海底。”北城滿願師傻笑着坐起來,‘揉’着通紅的鼻子,滿懷希望地問道,“你是來救我地?”茶發少‘女’嘆了口氣:“很遺憾,我的法術做不到,不過看起來你過得還不錯。”

邱玲訕訕而笑,想到呵護備至的戀人,臉越來越紅。對她的心思一目了然,冰宿不予置評,只道:“你待在這兒也好,省得被卷進去。多和魔王拉拉關係,說不定他會送你回地球,這個世界不適合你。”

地球……聽到這魂牽夢縈的名詞,邱玲再也忍不住滿腔思念,定了定神,她深深凝視友人冷漠的臉龐:“冰宿,你呢?真的不回去了?”

冰宿一言不發,她沒有說出“我與他同進退”之類的話,但是她眼中的決心,卻比任何山盟海誓更堅定。

邱玲心裏五味雜陳,不知說什麼好。

“我舅舅和表哥那邊……算了,說這些太早了。”遠比外表羞澀的東城滿願師甩甩頭,就算她有死地準備,留遺言這種事還是太‘肉’麻了,反正若有個三長兩短,那幾個不死地傢伙也會代傳她的死訊,“——楊陽她們聯繫過你嗎?”

“……沒有。”邱玲抿了抿嘴,好容易擠出聲音。冰宿瞥了她一眼,聽出她地傷心,思考如何措詞:“嗯…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什麼理所當然的事啊。邱玲心下嘀咕,明知友人是寬慰自己也無法釋懷。的確,她是個多餘的累贅,可是她以為至少楊陽把她當朋友。冰宿能找到她,為什麼她們一點音訊都沒有呢?

想到楊陽被擄時諾因等人的焦心如焚,再對比自己的待遇,邱玲委屈得鼻酸。不管有多麼不情願,她也鼓起勇氣,參加了那場危險的戰鬥,然而在她被俘虜以後,卻沒有一個人來關心她,怎麼能不寒心。

“收起你那張哭臉,我們最近都很忙。”冰宿永遠學不會軟語安慰人,哪怕她是好心,猶豫了一下,她坦然道,“要打仗了,你保重,我可能回不來了。”

“冰宿……”

揮揮手,東城滿願師中肯地道:“別老指望別人寵着你,這世上除了自己,沒人能依靠。”雙目含淚的邱玲震了震,‘露’出苦澀的微笑:“是啊,我老是拿熱臉貼人家的冷屁股,沒人說要當我的朋友……”她憑什麼怪楊陽?

可是……可是……要說么?一定要說出口才算數?當那個笑靨溫和的黑髮少‘女’執着她的手跳舞,每晚彈琴給她聽,在她寂寞的時候柔聲勸慰,某些事就確定了吧。她也是因此忍着屈辱,儘力適應新生活,不再吵嚷着回北城,壓抑對那位賢者的擔憂,在她們把她排除在談話圈子外時默默旁聽——安分當一個食客。

區別只是感情的深淺吧。

沉重的寂然瀰漫在室內,被冰宿生硬的低語打破:“未必是一廂情願。”

怔怔目送投影碎散,領會了友人的意思,邱玲的雙眼因驚喜而粲亮。

的確沒必要沮喪啊。她咧着嘴擦乾眼淚:楊陽不夠朋友就不夠朋友吧,她夠朋友就行了,還有冰宿,嘿嘿。

靜心審視今後的方向,她猛地回想起友人之前的告別,臉‘色’大變,握拳思索片刻,跳起來往外沖:“拉菲,拉菲,我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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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願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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