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IF線番外
中常侍幾乎是閉着眼說這話的。
話語說完,馬上就退避到一旁,免得自己被天子的怒火波及。
然而他這舉動終究是落了空,坐在卧榻上的天子兩眼死死盯着他,「你方才說什麼,再給朕說一遍。」
天子言語平靜,可越是平靜,中常侍就越是冷汗如雨。
他左右看了一圈,見着殿內根本就沒有能替代他的人。只能硬着頭皮將方才那話又說了一遍。
卧榻上的天子陷入長久的沉默。
殿內的箭漏里的水落下的滴滴答答的聲響,在殿內也能聽得清楚。
中常侍知道再這麼平靜下去,天子的怒火說不定越來越大。
天子的性情就是將所有的喜怒全都壓在心底,一筆筆全都記着,暫時不發作。不發作也就算了,真的發作起來,那就是地動山搖,天都要塌了。
「陛下,已經到起身的時辰了。」
中常侍小聲的提醒。
這位陛下是作息規律,每日裏都是定好的時辰做什麼事。要是真的不照着規矩來了,那就是真的要出事了。
中常侍的心都懸到了嗓子眼。卧榻上的天子動了動,自己掀開被子起身。中常侍馬上過去把錦履給天子穿上。
中常侍服侍天子洗漱,不經意一抬頭,就見到天子額角的青筋,這下原本松下來的皮又繃緊了,提着心伺候完。
元茂面上看上去一切如常,心底里已經是一片驚怒。
他沒有懷疑過她會陽奉陰違。既然如此,她答應做什麼!
這個念頭在他心頭一直縈繞不去,元茂看着書立上的書卷,上面的每個字都落入眼裏,但沉不下心。
旁邊的那些陪着他讀書的弟弟們看出不對,陳留王首先問,「阿兄,怎麼了?」
元茂自幼喜歡讀書,手不釋卷全神貫注,完全不是現在這幅心不在焉。
元茂搖搖頭,讀不下去拿在手裏也是白搭,他把書卷丟到一旁。
「阿兄看起來,似乎像是有些心事的樣子。」
陳留王說著有些憂心忡忡,因為天子很少在他們面前露出這幅姿態,似乎不管什麼時候,這位兄長都是風淡雲輕,胸有成竹。
而現在,哪怕只是暼一眼,都能感覺到兄長眉眼間積蓄的烏雲。
「我看起來,像是有心事么?」
元茂反問。
陳留王點了點頭。
元茂頗有些頭痛的揉了揉眉間,只聽到陳留王問,「兄長是為了什麼事憂心,要不然說出來,讓我們也為兄長分憂。」
元茂一想到自己竟然被個小丫頭給騙了,想起來都覺得不可思議,他自幼登基到如今,還沒有碰見她這樣的,當面對他一套,背着明晃晃的又是一套。
更可笑的是,明明他在宮裏活了這麼多年,什麼妖魔鬼怪都已經見過了。偏生對上她,就沒有想過她會陽奉陰違這件事。
「沒事。」
元茂狠狠的把這事給摁了下去,對陳留王笑了笑,結果笑容表露在面上,顯出幾分的氣鬱。
陳留王和幾個弟弟們私下交換了下眼色。
「兄長,要不然我們去騎馬吧?」四周都是眼線,他們也不好談論軍政,一來二去,就只有遊獵來消磨精力了。
元茂點頭,算是應了弟弟們的話。
領人就去打獵,華林園有一大片的山林專門給天子以及其他貴人來狩獵。
「廣川王此人,你們覺得如何?」
元茂拉弓射箭對準了灌木叢里一個模糊的影子。
「廣川王在朝堂里的名聲並不高,」陳留王不明白天子為什麼要在對準獵物的時候開口說話,但還是老實回答。
「若論聲望,並沒有太多。論才能,廣川王十三歲就入朝為官了,到如今也有些年頭,在外任刺史,倒也有些政績。」
元茂靜靜的聽着,等到陳留王說完,嘴邊露出一抹笑,「聽你說,這人倒是還算不錯。」
話語落下,弓上的箭飛了出去,射入不遠處的灌木叢里,頓時裏頭起了一陣逃竄的聲響。身後的那些隨從放出獵犬去追。
獵物中箭之後,除非命中要害,要不然並不會立即倒地,還能帶着箭矢跑上一段。
宮裏的獵犬都有專人訓導,獵犬感覺到繩索被放開之後,爭先恐後的躥入林子裏去追。
元茂射中的是一頭兔子,雪白的皮毛,和平常棕色的野兔完全不一樣。兔子的身軀被箭矢給射個對穿,卻沒有當場斃命,還能逃跑,結果跑出一段路,就被撲上來的獵犬一口咬住了脖頸斷氣了。
獵犬叼着嘴裏的獵物跑來,元茂看了一眼,兔子的脖頸都被咬斷了,鮮血流出灑了一路。他見着了,讓人把獵物收好。
接下來元茂又和陳留王等人獵了幾隻獵物,到了午時去用膳,端上來的自然都是打來的獵物。相比較其他人的興緻勃勃,元茂對着面前的膳食沒有什麼胃口,隨意的用那麼兩口。就丟下了。
「兄長為何不多用一些?」陳留王看到元茂放下雙箸,關切道。
元茂搖頭,「可能早膳用的太多了,到了現在,肚子裏還是滿的,自然吃不下多少東西。」
這話陳留王不信,天子的胃口他們這些弟弟們可是都看過的。一直都好得很,再說了這年紀就沒有胃口不好的時候。
「過幾日就好了。」
陳留王還想再問,就聽到天子這麼道。
用膳之後,元茂讓其他弟弟去休息,自己慢慢在華林園裏走着。他今日心情欠佳,以往有什麼事,他默默記下壓在心裏,面上總能沒有太多的痕迹。今日卻從大清早的到了現在一直沒有半點消減下去的意思,哪怕他用以前的那套辦法,也沒見着有什麼作用。
那股煩躁的勁頭不但沒有任何減弱,反而還如同火星見了風越來越烈火熊熊了。
元茂遣開了跟在後面的黃門和宮人,走到一處僻靜地方,還沒來得及坐下歇一歇就聽到一陣少女的歡聲笑語。
是幾個宮人趁着小會的休息時候在那兒蹴鞠,宮人們都是十三四歲的年紀,這個年歲還帶着點孩童的貪玩。
宮人們爭着搶那隻小小的球,都是青春年少的年紀,笑聲格外有這個年歲的活力。
元茂坐在那兒聽着,內心古井無波。
他突然想起自己在長信宮裏見到白三娘的那回,仔細算起來這姑娘行動間是沒有半點女子的柔美的。
到了興頭上,嫌棄長裙礙事,乾脆當著眾人的面撈起來就跑。
他還記得她那一腳下去的方向是對着太后寢宮的,惡狠狠的,渾身上下的力氣都被集聚在那一腳上。
看得他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然後跟着她一塊笑。
宮人們自然沒她那麼放開,身軀扭動着都帶着稚嫩的柔軟。很有女子的姿態。
她還真是沒有。
元茂默默想道。
那些蹴鞠的宮人們也看到那邊佇立的元茂。
宮人們也不是誰都見過天子,很多人終其一生連天子的嗓音都沒有聽過,跟別提長相了。
宮人看到元茂也沒有認出他是誰,有些膽大的還調轉過頭打量他一下。
有少年在場,這蹴鞠多多少少就變了,沒有之前那麼放得開。
元茂轉身離開,回去的路上頭腦里思緒紛紛,想了不少。
他不能這樣。她若是真的照着他的話去做也就罷了。可偏偏她沒有聽,那麼他就沒有任何記住她的必要了。
元茂看着一旁的風景,腳下的步子沒有任何停留。
那就忘了吧。對於帝王來說,忘記一個女子,根本就不需要花費多少力氣,這宮廷里最不缺少的就是花團錦簇和千嬌百媚。
何況他還有許多事要做,哪裏來的那麼多時日花費在她身上。
白悅悅這兒正有點焦頭爛額,新婚頭一日去見廣川太妃。太妃笑眯眯讓她坐下,然後掉頭就讓人去給她領來一個三歲的男孩。
並且告訴她,以後這就是她的兒子了!還讓那個男孩叫她阿娘。
白悅悅早就知道廣川王婚前有個庶長子,為此心裏憋着一口氣大街上就去撩人找補。現在才成婚頭一日就塞給她了?!
白悅悅忍不住去看廣川王,廣川王此刻對着那個三歲孩子道,「快叫阿娘。」
見着孩子沒有立刻出身,廣川王有些不悅的看向孩子身後的乳母,乳母也急的滿頭都是汗,明明過來的時候已經教過了,怎麼到了人前就不會叫了。
場面上瀰漫這一股淡淡的尷尬。
廣川王見狀,臉色都黑到了底。他看了一眼身邊的白悅悅,見着她望着站着的孩子不說話,當她是惱怒了。
「阿爺,我想要阿姨。」
三歲的孩子怯怯的對廣川王開口。
「你阿姨已經不在了。」廣川王毫不留情道,「這是你阿娘,也是你的母親。」
三歲孩子去看白悅悅,嘴癟着,還沒等白悅悅說話呢,就哇的一聲哭出來了。
一下子場面就變的有些混亂。
三歲孩子哭鬧起來,不管不顧,哭聲幾乎都能從屋子裏一路傳到院子裏頭。白悅悅原先好不容易擠出的笑頓時都成了面無表情。
廣川王望見她的面色,馬上叫乳母把人帶下去。
「這孩子膽子小,等過一段日子養熟了,那就好了。」
廣川太妃很「貼心」道。
白悅悅聽出這話下的意思忍不住看過去,只聽到廣川太妃說,「我打算把這孩子交到你手裏來撫養。」
白悅悅心裏頓時一陣各種問候,她照顧自己都費勁,哪裏來的功夫照顧別人的孩子。
「這孩子的生母呢?」她說著好奇的看向廣川王,廣川王才和她的目光對上,就不自覺地挪向了別處。
廣川太妃倒是道,「我們並不是那種沒規矩的人,既然三娘已經嫁了進來,自然是要將家裏清理一下。」
白悅悅聽到「清理」兩個字,眉頭都抑制不住的亂跳。
「這孩子的生母……」
廣川太妃笑道,「趕出去了。」
「所以三娘如今就是這孩子的母親了。」
白悅悅臉上滿是震驚,有瞬間她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來面對這一切。莫名其妙就多了個便宜兒子,又莫名其妙拆分母子的名頭落到了她的頭上。
她去看廣川王,廣川王也道,「大郎你就照顧吧,原本你就是他名正言順的母親。」
母親?她倒是很想往廣川王的腦袋上敲那麼兩下。
給廣川太妃請安見完,有一些關係親近的宗室過來道賀,白悅悅和廣川王過去一道迎接這些親戚。沒過一會,她臉上就微微顯露出疲態。
她不太喜歡這樣的應酬,尤其來人說的都是同樣的話。
廣川王看見,讓她先到後面休息。她人坐下來小會,那個孩子也被送了來。
沒了父親和祖母的壓制,三歲的孩子可謂是本性顯露,見到她就哭,完全沒有之前的那股約束的勁頭。毫不猶豫的在白悅悅面前表露自己的排斥。
他不僅不叫她阿娘,反而滿地滾着喊着要母親。室內的人一半被這孩子給驚到了,另外一半給氣的。
這孩子的乳母面無人色,幾次想要抱地上的孩子起來,但是孩子哭着把她推開。
再想扶的時候,看到上首的王妃冷冷的看着他們兩個,乳母的臉色一下就慘白。
「看來,這孩子之前應該很受大王和太妃的喜愛。」
能這麼鬧的都是受寵的孩子。不受寵的孩子哪怕才三歲也知道看人臉色行事,別說哭鬧了,連個聲都不敢出。
她讓乳母把孩子給抱下去,另外又對身邊人道,「讓人把這孩子的生母給找回來。」
這話讓聽令的人好會沒能回過神來。
北朝的貴女貴婦們作風彪悍,性情善妒,女子出嫁父母皆教以嫉妒。廣川太妃主動把庶子生母給打發掉,也是處於這個考慮,讓她好順氣一點。
可白悅悅才沒有那個心情來給別人帶孩子,哪怕有人幫忙看着,她只負責擔個名頭都不想。至於把小孩養的完全不記得親媽,她更沒有那個興緻。
有這個心力和毅力,她幹什麼事情不成,非得要吊在一個滿地滾的孩子身上。
下面辦事的人手腳很快幾天的功夫就把人給找回來了。找回來的時候,聽說日子過得很慘,差點沒被人繼續弄去做妾。
白悅悅讓人好好沐浴,然後吃個飯睡一覺,等到廣川王回來,她讓孩子生母帶着他那個長子,到他跟前。
廣川王看到面前的母子,好會才回過神來。他握住白悅悅的手,滿面的感動,「我就知道三娘和其他的世俗女子完全不同。」
要說不同的確不同,別的可能是忙着抓老公的女干,她只想着和老公你好我好大家好。反正兩人過得去就成,也沒必要臉紅脖子粗。
當然要是廣川王因為終於過度沒了,她也就是私底下慶祝,然後花天酒地夜夜笙歌。
這話白悅悅不會說的,她只是笑道,「我是這樣的人么。大王把我看得太壞了。」
然後把廣川王又感動了一番。事情沒一天的功夫就傳到了廣川太妃耳里。廣川太妃對新婦做的這事,心裏點頭,更是滿意了不少。
諸王與后族聯姻是慣例,后族女子鬧起來,就算是諸王多少也要相讓幾分。這種事,廣川太妃見得太多了,但沒想到新婦倒是體貼人心。
七日之後,廣川太妃帶著兒子和兒媳進宮拜見太后。
元茂到長信宮的時候,就有黃門稟告,說是廣川王一家現如今正在殿內拜見太后。
廣川王的輩分比較高,但娶了白家的女兒,自然也要來拜見太后。
元茂聽后頷首,「那朕暫時先不去,等廣川王一家退下后再拜見太后。」
黃門聽得有些奇怪,說起來其實都是親戚也不妨礙什麼。但黃門只是道了一聲是離開了。
元茂在側殿看了一會書,或許是地方不對,又或者是時間不對,書上的東西沒有看進去多少。元茂把手裏的書放下,輕輕捏了捏晴明穴,也沒有能讓自己看進去。
幾次之後,元茂乾脆起身到外面走走。
皇太后喜歡繁花錦簇,所以長信宮裏花花草草種了不少。元茂走了一段路,見到那邊有一對男女。
元茂稍稍一看,就認出那對男女就是前來拜見皇太后的新婚夫婦。
廣川王和白三娘。
中常侍在元茂後面,見着元茂停住腳步,也猛地停住。順着他的視線一看,頓時心裏大呼不好。
哪怕在長信宮,廣川王也沒有收斂多少對新婚妻子的親昵,他看到附近有一株牡丹開的好,隨手摘了過來,仔細簪在白悅悅的髮髻上。
貴婦們以高髻為美,牡丹和高髻正是相適。
今日她照着貴婦里的風尚將髮髻高高梳起來,面上施妝,眼角泛着薄桃緋色,是和初見時完全不同的模樣。
元茂盯着廣川王整理髮髻的那隻手,覺得着實礙眼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