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有邊防證嗎?

第四章 你有邊防證嗎?

一個悅耳的女聲從列車廣播傳來:列車即將到達終點站廣州車站……

夢與現實的距離似乎立刻消失了,不知是夢變成了現實還是現實變成了夢,心中的忐忑也驟然上升。

拿好行李,跟隨下車的人流出站來到廣州車站廣場。

方平在廣州有自己的工作室,給他們三人遞過名片,讓他們以後有時間到廣州找他,大家就此別過。

其實廣州站與其他城市的車站並無太大區別,站台廣場上人來人往,有靠着行李席地而坐的、有賣盒飯的、有小旅店拉客的、有為長途車做掮客的。

但對異鄉人來說,所有的一切都有新奇感。不同的語言環境,不同的風俗習慣,甚至不同的衣着打扮,都會激發出想像,而想像中的東西和夢最近,會引發一種美好的感覺,這種感覺歷久彌新,沉澱在記憶深處,永不磨滅。

晴空湛藍,零星飄着的幾朵白雲象陌生的旅人,不知來處,不知所往。

他們背着帆布包的背影,沒入來來往往的人海中,猶如滄海一粟,沒有憑藉、沒有依託、甚至沒有退路。除了青春和熱情之外他們一無所有。

在一處佈告欄前,貼了一些通緝人員的名單。其中一個引起的戴玲的注意,這是一個經濟犯,擾亂金融秩序。

“你們看,是不是有點像火車上坐我對面的那位大爺,但好像沒這麼老,這個要年輕得多。”

歐陽秋歌仔細辨認:“嗯,是有點像……有個特徵,左手六指。”

電光火石間,戴玲心中疑惑似乎有點眉目了:“對啊,左手六指,你沒看他一路上都帶着手套?”。

“臉上可能都化了妝的。”歐陽秋歌再合著推測。

“想想我們跟個通緝犯坐了一路火車,真嚇人。”戴玲有些后怕。

陶彌渡不完全認同:“世界這麼大,哪有這麼巧的事啊!我看他慈眉善目的,不像壞人。”

他們一起前往長途車站乘坐到特區的大巴。

站前拉客的中巴很多,但坐這種車總讓人覺得不踏實。陶彌渡在地圖上找到長途車站的位置。

歐陽秋歌則跟一個小攤攤販試試她剛學會的幾句粵語:“撈賽(老闆),廠土怯漲還賓導(長途車站在哪)?”

攤販指了指長途車站方向:“國賓(那邊)。”

“嗯該賽(多謝了)!”

“嗯賽(不用謝)!”

他們沿着所指方向往長途車站走,歐陽秋歌有些得意地說:“嘻嘻,剛學的幾句粵語還是挺管用的。”

到長途車站要走一段路,這裏有發往廣東各地的長途客車。車站售票候車大廳里人潮湧動,比肩接踵。深圳珠海售票窗口放着一個牌子,上寫“購買到珠海、深圳特區車票的旅客請出示邊防證。”

“媽呀,還要邊防證?大學生,你有邊防證嗎?”歐陽秋歌問陶彌渡。

“沒有,你們有嗎?”

“你看我倆象有邊防證的人嗎?”歐陽秋歌有些誇張地說道:“我們只有身份證,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身份證!要不你把大學畢業證亮出來給他們瞧瞧,鎮住他們!”

“別開玩笑了,我看你去使美人計還管用些。我們還是到車站前面看看去,那裏有中巴到特區!”

車站前不少中巴反覆兜圈,也許給淘金者賣鐵鍬和鏟子才是最好的生意,從車站出來的旅客就象行走的鈔票。一輛中巴通常兩個人,一個司機負責開車,另一個負責賣票和拉客。車門半開着,負責拉客的拉客仔一手扶着門,一手捏着一個爛紙皮字寫得比雞爪還難看的到站牌子,見人就吆喝:

“中山,珠海,馬上走。”

“東莞,深圳,東莞,深圳。”

只要有人稍微停下來,或者不小心看了他一眼,他立刻就會興奮起來,衝動得要馬上過來把這人拖上車。這可不是光靠嗓子吃飯的活,不但嗓門要大,體力還要好。

“沒邊防證,到特區那邊會將我們攔下來。”陶彌渡心裏不太踏實。

“可以有辦法進去的,我們那姐妹也沒有邊防證呀,不也進去了?”歐陽秋歌說。

他們朝一輛中巴的拉客仔望了一眼:“師傅,到深圳嗎?”

拉客仔立刻跳下車走過來:“到到到,上車上車!”

歐陽秋歌背着一個迷彩紋的帆布包先上,陶彌渡托着戴玲的包在後面,車上沒幾個人,大部分座位都空着,他們選最後邊的座位排在一起坐下,或許覺得這樣更容易混進特區。

上車后中巴不停地兜圈子,幾乎每圈都能兜到幾個人,中巴就像釣魚佬身邊放的水桶,每次有魚上鉤他都有說不出的興奮和喜悅。

歐陽秋歌有些不滿:“你這圈子要兜到啥時候啊?”

“快了快了!馬上走!”攬客仔敷衍着,儘管他不在乎一條在桶里的魚說什麼,但也擔心魚會從桶里跳出來。

中巴還在繼續兜圈子,拉客仔的嘴裏還是那句:“快了快了!馬上走!”

“師傅,你慢慢兜,我們不急,要不你兜一個晚上,明早再去,我們住宿費都省了。”歐陽秋歌揶揄道。

兜了許多圈子之後中巴終於連引擎蓋都坐滿人,開始一路飛奔。

連戴玲也抱怨:“你看他們的態度,對乘客沒有半點尊重,在他們眼裏,一車人跟一車豬沒啥區別。”

“不是豬,是一些頭上貼着錢的土雞瓦狗。”陶彌渡回道。

“不會把我們賣了吧?反正我們也不認路,隨便把大家拉到一個小村莊,往下一扔說深圳到了,然後掉頭就跑。”歐陽秋歌添油加醋地附和。

……

還真被歐陽秋歌無心說中,車開到半途拉客仔就將整車人趕下車,指着旁邊一輛大巴讓大家過去。中巴卸完人又調頭回車站拉客去了,整車乘客全被賣了豬仔。

還好,大巴要比剛才那中巴正規些,一路順風,一路開往深圳。

到特區關口邊防檢查站,車不得不停下來,排隊等待檢查。他們的心就像一桶提不穩的水七上八下的。兩名邊防武警上車,讓大家把邊防證拿出來。

簡直比老鼠遇到貓還尷尬,歐陽秋歌說邊防證弄丟了,武警看了她們兩眼,不容分說:“下去!”,陶彌渡沒邊防證,也跟着一起灰溜溜地下去了。

被趕下車的人還不少,站在關口前等待,不知所措。

等待是無用的,就像等待一塊頑石開花結果。有一些人開始往回走,歐陽秋歌提議跟那些人一起走。不知誰發明了“盲流”這個詞,真是神來之筆。

還沒走幾步來了個摩托車司機,他問戴玲要不要進特區,可以帶進去,每人100塊。

歐陽秋歌半信半疑地問道:“你真能把我們帶進去,騙人的吧?”

“這個你放心,不帶進去不收錢!”

“要不這樣,我們三個人都坐你的車,每人50?”歐陽秋歌砍價。

“80吧?”

“不去就算了。”

“算了算了,上車吧。”

一輛摩托儘管不大,但擠上去三個人還是可以的,當然跟印度比可差遠了。戴玲先上車抱住開車師傅,歐陽秋歌抱住戴玲,陶彌渡一手抓着摩托後座鐵杆一手抱住歐陽秋歌的腰,歐陽秋歌的話匣子象被誰扳了開關,立刻關上不吭聲了。

摩托上風很大,似乎要將他們灌醉。師傅拉着兜了好大個圈子,不過他們並不在意,只要能進去,兜得再遠也無所謂。

來到一處僻靜的鐵絲網前摩托停下,他們發現密不透風的鐵絲網被剪了個洞,不知道是什麼游擊隊乾的?但超生游擊隊,無證游擊隊,懷揣夢想的新移民一定無數次從這洞裏鑽過。

摩托司機看看洞口,又轉過頭看看他們,似乎要在他們臉上找到驚喜或者是驚訝的表情。但沒有,陶彌渡皺起眉頭:“就從這洞裏鑽過去?”

摩托司機點頭催促:“你們從這裏鑽進去吧,動作快點!要是看到巡邏隊趕緊鑽回來。”

歐陽秋歌心裏不踏實,對司機說道:“會不會巡邏隊就蹲在洞口邊,進一個抓一個,我有點害怕。要不師傅你先鑽過去給我們示範一下?”

摩托司機有點生氣:“沒事的啦,每天大把人從這裏鑽過去!”

時間緊迫,大家也不再執拗。陶彌渡把錢塞給摩托司機后,三人小心翼翼地從鐵絲網洞順序鑽過去,摩托司機轉身一溜煙開車走了。

為了自由,人的身軀當然不能從狗洞子裏鑽進去,但為了錢為了夢想有時卻可以。

鑽過鐵絲網有個土坡,土坡上是條平路。他們慢慢爬上土坡,陶彌渡走前邊,將她們一個個拉上去。

他們完全是驚弓之鳥,小心翼翼地象懷揣着一群蹦蹦跳跳的野兔。

人有時總會交上點好運的,正好路上來了一輛摩托,他們趕緊將摩托叫停,很快三人一起坐上去,幾乎抱在一起,而且抱得特別緊。在心裏他們不停地感謝所有認識和不認識的神靈。

有時人生最重要的時刻並非坐着豪華的私人飛機,而是三人擠在一輛摩托上,開啟一段不一樣的人生。

摩托將他們送到一個公共汽車站,終於安全了!大家如釋重負,心中充滿前所未有的快樂和興奮。

歐陽秋歌誇張地喊道:“特區,我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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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蛇口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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