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惻隱之心
時值黃昏。
一個少年坐在桑海城廢墟的高樓之上,那高樓本是百丈高樓,只是此刻已然折斷。
“空姐姐,你為什麼要把他們裝到盤子裏?”
少年手中托着教主大人交給他的盤子,那盤子之上密密麻麻裝滿了人,比螻蟻還小。
空笑了笑,看了眼這個教主不知從何處撿來的俊秀少年,說道:“真神交戰,威能浩蕩,波及百里甚至千萬里,凡人可承受不住。”
無名思索道:“可是我醒來的時候,也沒見你們鬧出多大動靜啊。”
空瞥了眼這個孩子,心道:“教主一氣橫斷一百二十樓,動靜還不大?”
空又暗自點頭,看了眼腳下斷壁殘垣,整座巨城,也不過是這些巨樓被教主斬斷,其它樓閣宮殿,並無半點損毀。比起以前跟隨教主大殺四方之時,倒真不算什麼大動靜。
“公主,已為您尋好下榻之地,是否此刻前去?”
一個男子走近,躬身說道。
空微微側臉,只是眼角餘光看着那男子,語氣溫和:“不急,你且退下吧。”
說罷,那男子點頭,乾脆利落地後退三步,轉身離去。
無名看了眼男子的背影,又仰頭看向空姐姐,好奇道:“空姐姐是公主?哪裏的公主?”
空聞言,眸中神傷,凄慘一笑:“亡國公主罷了。”
秀麗端莊的女子轉身,望着樓下廢墟里教主的坐騎,以及周遭那百餘人,又說道:“我與他們一樣,都是亡國之奴,喪家之犬。”
空回過頭來,盯着少年仰起的俊秀臉龐,說道:“你呢,也是教主收留的亡國之人?”
無名搖了搖頭,又寬慰着空姐姐:“國雖亡了,但故人仍在,便不算亡啊,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況且姐姐這麼厲害,大可以驅狼逐虎,重興舊土。”
向來波瀾不驚的空長老神色微凝,低眼看了下身旁的少年,心裏好奇這是教主從何處拐來的孩子,能說出如此豪言。
“那你到時候可願幫姐姐的忙?”空笑着問道。
少年笑了笑:“只怕到時候弟弟本事不夠,幫不上姐姐的忙呢!”
空笑而不語,拿過無名手中的玉盤,往天上一拋,陡然變大,足有方圓百里,遮天蔽日。
空飛身而起,立在廣闊無邊的玉盤上空,俯視玉盤上滿城百姓,驟然雙眼泛出青光。
“好強的神識!”無名望着雙眼泛出青光的空姐姐,驚嘆不已。
空的神識頃刻間掃過玉盤之上滿城百姓,滿城千萬人,生平履歷,是非善惡,頃刻間被空盡數知曉。
無名飛身而起,立在空姐姐身邊,向下看去。只見人群如江流中的魚兒,不由自主地聚散來去,不多時已分成相隔鮮明的一群群,有人多者,亦有人少者。
無名側顏看向空姐姐,好奇道:“空姐姐,你把他們分開作甚?”
空笑了笑,還不是教主有心栽培你,命我督導你?
女子抬手指向玉盤之上的芸芸眾生,逐一說道:“那一群,都是窮苦百姓,生來飽受貧苦,事事艱難,餐不能足,衣不能暖,病不能醫,喪不能冢,謀生艱險,生死旦夕,卻仍本性良純,稟善杜惡。他們,也是最多的人。”
空又指向另一處相較於本性良純的人群稍少了許多的人,約莫不到百萬人:“這一些,也是窮苦百姓,他們身陷絕境,走投無路之時,或燒殺搶掠、或坑害親鄰。人性本惡,一旦做了惡事,便自沉惡海,隨心所動,無視法理,無惡不作,今日偷了一錢,明日便搶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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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今日凌辱深巷婦人,明日便又對鄰家小女做禽獸之事……”
空又指向另一群明顯少了更多的人群,只有十萬眾,說道:“他們錦衣華服,依附豪強門下,足衣足食。所行之事,不問善惡,唯主所驅,唯利所圖,如行屍坐冢。”
空又指向最後一群人,相較於最初那群本性良善的人,這些人如九牛之一毛。
“這一群人,執滔天權勢,享無上富貴,形表昳麗,言行得體。然而表裏不一,黑心臟腹,視人命如草芥,視法理為無物。他們巧立名目,以為刀斧,草芥為飼,刀斧逼之,以草芥口吐之津露,養一己無上之尊身。”
空收回目光,望着黃昏赤霞,悵然道:“從前有這樣的人亡了國,今日有這樣的人亡了城……”
無名聽得糊裏糊塗,又見空姐姐低眼看來,對自己說道:“小傢伙,你說,咱們腳下的這些人,該如何處置?”
少年想了想,說道:“姐姐說了算。”
空搖了搖頭,美眸瑩瑩點點,說道:“教主把此事交與了你,該是你說了算!”
少年面露為難之色,緩緩低眉,打量廣闊無邊的玉盤上的人群。你讓我品評漂亮姐姐我在行,可做眼前這種關乎千萬人生死的決斷,那我可不太敢啊……
空見了,面露失望之色,果然,一個少年而已,雖說面容俊秀,神采不凡,卻並無經世濟民之才。
真不知教主為何如此看重!
空看向少年那分外俊秀的面頰,心說教主總不會是那種膚淺之人吧?
嗯……應當不是。
少年沉思許久,望向空,誠懇道:“請空姐姐教我!”
空瞥了眼少年,抬手指向玉盤之上那群本性良善的城中百姓:“你看,他們不敢看那些執掌權貴的人,也不敢看那些錦衣華服之人,卻看着那些惡人。”
女子轉眼向少年看來,問道:“你從他們眼裏,看到了什麼?”
“害怕!”無名目光從那些人面上掃過,說道。
“知道他們怕什麼嗎?”
空長老自問自答:“他們怕自己成為那些惡人,因為那些惡人,本就從他們之中而來。”
“他們不會去想,為什麼不願成為惡人。”
“因為人性本惡,亦本性存善,他們的善,勸誡着自己,不該去作惡。”
空負手而立,繼續道:“人啊,本性之中善惡兩存,卻總希望自己是善的,人心中的良善來自於對於萬事萬物的珍愛憐憫,人心中的惡則是來自對於萬事萬物不應萌生的佔有之欲。善惡皆在人性之中,只是各自沁蝕人心,人心善變,心中善惡便會此起彼消,起伏無常。”
“行善未必不作惡,作惡未必不行善。”
空指了指那群本性良善之人,說道:“他們都有自己珍愛的事物,心中的善大於惡,凡有惡行惡念,必有心中良善加以消磨,所行惡事釀不下多大的惡果,帝國律法至多對他們略施懲戒。”
無名狐疑地吐出兩字:“所以?”
空轉眼看來,淡淡說道:“弟弟既然入了我教,自當知道我教教義。”
無名抬眼,點點頭,道:“除惡無遺。”
“教主將他們交與你處置,該由你來決定。”
空笑了笑,人畜無害、溫婉可人。“十息之內,你若遲疑不決,我便替你做決定。”
少年低眉沉思,十息很快過去。
空抬起了手,風雲驟起,森寒透骨。
忽然之間,盤子裏那些罪行累累之人的生死,彷彿與自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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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了。少年只覺得這般感覺,前所未有的沉重。
我雖殺過人,那人也該死,但我只殺過那一個……
無名猛然握住空的手腕,說道:“等等!”
“姐姐將神識與我交共,我來看一看他們如何作惡的。”
空笑了笑,神識發散,頃刻間將盤中眾生生平之事告訴了無名。
少年忽而皺眉,忽而展眉,良久,抬眼向空姐姐看來,說道:“所以他們罪行難恕,姐姐要殺他們?”
空微微凝眉,點了點頭,投來詢問目光。
此等罪行累累之人,不該死?
少年侃侃而談:“按空姐姐方才所言,此城之內,豪強大族盤剝百姓,致使民不聊生,亂象四起,這些人生存無望,犯下惡行,后又更加肆無忌憚,以致罪惡深重。歸根究底,是那些豪強大族魚肉百姓所致。”
空好奇地看着無名,好奇他接下來要說什麼,笑道:“你所言甚是,然後呢?”
“所以,應當大赦這些罪人,給他們重新為人的機會。”
空神色微動,詫異地看向無名,心中暗笑:“無知的孩子。”
女子探手,一個男人飛來,被她掐住脖子,連連告饒:“大人饒命大人逃命!”
能執掌自己生死的人,皆被城中百姓稱為大人。
空提着那個男人的脖子,轉眼向無名看來:“他叫李四,三十歲那年因為饑渴難耐,家中無糧,便殺了鄰家一家四口,姦殺那一家的婦人,和她十一歲的女兒,後來又四處行兇作惡,殺人成習。”
空眯了眯眼:“你想放了這種人?”
空鬆開手,將那男人丟下,男人哀嚎着從空中摔在玉盤之上,化作血泥。
又一個男人飛來,空將他掐在手中提着,又冷聲說道:“他叫王五,喜食肉,家貧如洗,夜裏耐不住飢餓,殺了鄰家人,后食人成癮,周遭鄰居屠戮一空。”
男人被空丟下,摔成肉泥。
又一個女人飛來,被空抓住頭髮吊在空中哀嚎。“她叫趙六,家中兄妹排第六,年幼之時,兄長與姐姐們常搶她的食物,某夜昏餓之時,她趁一家人熟睡,將他們盡數燒死,後來也是殺人成習。”
女子被拋下,凄厲尖嘯中摔成一灘爛泥。
三灘血泥在百萬惡人之中驚不起多大波瀾,卻仍有人知道,今日桑海城有變,有更厲害的大人殺了原來的大人。
“桑海城法外之地,四族分掌,天人、蛇人、張家,皆不會着手去管城中百姓的死活,這便是這些罪人愈發肆無忌憚之因。”
空看着無名,溫婉一笑:“你為何想放了他們?若是影在,肯定要說一聲‘讓我殺個乾淨!’。”
“影若知道你想放了他們,也定會說一句‘你裝什麼聖母’。”
“聖母是啥?”少年不解。
“嗯……我也不知,影說,是一種大愛眾生的人。”
“大愛眾生?那不是很好的人嗎?”
空看了眼無名,笑道:“所以啊,這句話便是用來嘲諷別人的,這都想不明白?”
女子上下打量俊秀的少年,道:“你似乎,有點不太聰明啊,弟弟。”
“殺人不易,殺百萬人更難,你心生惻隱,我明白,姐姐頭一回殺人的時候,比你還怕呢!但憐憫之心,不該用在這些人身上。我不知道教主看重你什麼,但你既深得教主青睞,便總該要面對這些。”空撫摸少年的秀髮,接着道:“他們生得可憐,卻也死得不冤,不該做的事,一點也沒少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