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 煙雨(一)
煙雨霏微,草色如潤。初春的江寧,寒意還不肯散去,只消一霎細雨,便可將輕寒引出。
軒窗邊,一道纖影亭亭玉立,冷艷的容貌略顯蒼白,一雙鳳眼凝望着樓下車水馬龍,眸中透着一分不近煙火的冷傲。
忽然,門外腳步匆匆,隨即敲門聲響起。
青蘿回神,對於來者心中早有預料,除卻那人以外也無人知曉自己下榻此處。
“進來吧,”青蘿眸光一垂,聲音清冷地開口道。
“失禮了,”柳青崖推門而入。
“師兄,”青蘿微掩窗扉淡淡喚道。
“師妹,此來路上可還安穩?”柳青崖一進來就開口問道。
這一問讓青蘿略感意外,卻也未在意,聲音依舊清冷地說道:“無恙。”
“須彌學府有什麼新消息?”柳青崖拂袖坐到桌前。
青蘿眸光從窗外收回,轉來緩緩說道:“學府接到天水白氏急報,川陝一帶祟亂橫行,祭酒便挑選各門弟子馳援。”
“是哪一位同門被選中了?”柳青崖又問。
“小師妹去了,”青蘿淡淡地說道。
“只有她一人嗎?”柳青崖眉頭一鎖,神色轉眼凝重。
“那位柳姑娘也一同隨去了,”青蘿聲音清冷,只是話一出口心中便猜到青崖是在擔心何事,遂接着開口道,“大師兄在完成師尊交代的事情后,也會前往川陝。”
“如此便好,但願能趕上,別讓那丫頭鬧出什麼亂子,”柳青崖聞言神色鬆快了不少。
“這一邊情形如何?”青蘿信步桌前,提起木盤上的茶壺,將一隻茶碗斟滿。
“唉,別提了,”聽了這一問,柳青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慢慢說,”青蘿見他這般,便知是一言難盡,於是便將那一碗茶水遞了去。
“謝謝,”柳青崖接過茶水,淺淺抿了一口,便放下茶碗繼續說道,“青雲還是那般冒失,總想着用小聰明莽撞行事,青泉也太過木訥,不知變通。唉,師尊本想這番雲遊兩人能相互彌補,如今看來,怕是要白費心思了。”
聽了這話,青蘿便知他這一程沒少為後輩而費心思。姑蘇柳氏的弟子一旦通過內門試煉,就會擇期離開孤館去到九州雲遊歷練一番。每每此時,都會有門中前輩暗中跟隨,在必要的時候出手相助。
青蘿回憶起當初四師兄跟在自己身後,笨拙地藏匿自己行蹤時情景,不覺間嘴角已是流露出一抹笑意。
“如今想來,青陽那丫頭還算是讓人省心的了,”柳青崖嘆氣道。
如今本應負責青泉和青雲的大師兄正為門中事務奔波,而四師兄又專心監督後院重建,這番暗中保護後輩的責任便落到柳青崖的身上了。
“兩位師弟接下來去向何處?師兄莫要跟丟了,”青蘿開口問道,實則是想要提醒。
“先不去了,這倆傢伙得給人修繕房子,真想不明白,為什麼每次都要整出那麼大動靜?也不知道跟誰學的?”柳青崖擺了擺手,沒好氣地說道。
所謂的出手相助自然不會是出現在後輩面前彰顯修為,不然就起不到歷練的作用了,因此即便暗中跟隨,門中前輩也大多是處理善後事宜。只不過這些善後之事通常也不會讓後輩當時就知道,而是在回到孤館裏時加以提點。
“說來,師妹就是出身江寧,不趁這機會去尋找雙親嗎?”柳青崖將一碗茶水飲盡。
“事到如今,又為何要提起此事?”青蘿聞言微微一怔,自己又何嘗不想尋覓雙親,只是奈何毫無線索。何況自有記憶起,自己便是在孤館中長大的,雖然當時的師尊一再強調自己親生父母尚在,但青蘿對此事卻毫無實感。
依師尊所言,是自己小時候生有頑疾,然家中貧寒無力醫治,便被遺棄在醫館門前。正當那醫館大夫為難之際,恰逢師尊途經此處,見兒時的自己頗為靈秀,甚是憐惜,於是便散盡身上盤纏尋醫求葯,待病情緩和后又將自己帶回姑蘇,在孤館中撫養。
只不過回到孤館不久,身上的症疾複發,連日高燒,甚至昏迷不醒,師尊還為此不遠萬里地請來了蒼梧陸氏。陸氏前輩診斷一番后雖未想出根治之法,卻也看出了自己有幾分天賦,遂同師尊提議一試修行,或可緩解症疾。此事正中師尊心中所想,便當即行過師徒之禮,還不惜打破門規,為自己起名為青蘿。
“青蘿雖不及松柏之挺拔,卻可同攀石崖之上,可見其堅韌。”
猶記得當時師尊所言,取青蘿一名,寓意着生息活潑。只是,有這病症纏身,又如何能活潑起來?
事後聽一位師叔說,師尊當時一直想要一個女兒,只是奈何門中事務繁忙,長久未能如願,反而是在收自己為徒后,師尊才如願有了一位聰慧活潑的女兒。
“我這女兒要是能有青蘿半分端靜就好了,”結果每每女兒淘氣時,師尊都會如此感慨。
念及此處,青蘿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而如今,心中雖有意尋找雙親,卻也淡然處之,畢竟與自己而言,拂雲孤館才是真正的歸宿。
“咳咳……”忽然青蘿身子一顫,劇烈地咳嗽起來。
“早知你這身子這般,御前試道上就不要那麼勉強了,快來坐下,”柳青崖連忙起身將她扶到桌邊坐下。
“咳咳……”青蘿聞言眸中掠過一絲意外的神色,誠如當初陸氏前輩所言,自同師尊修行之後,身上病情確有緩解,只是每每肆意施展道法后,也還是會顯露病症,就如御前試道之後,便病了一場。
只是,眼前這位師兄一向是對此緘口不言,雖對自己的病情心知肚明,卻也從不會直白地說出口來,僅僅是每次平定祟亂的時候,奮勇當先,盡量讓自己少動用道法而已,可為何今日會忽然相勸?
面對忽然的關心,青蘿不由捏緊心口衣衫,暗暗壓下心中悸動,卻也覺有所不適。
“算了,我還是先送你回孤館吧,”柳青崖又道。
自知病情至此,青蘿只得無奈地緩緩點頭。
翌日清晨。
城外細雨綿綿,二人撐傘在碼頭等候船家,行舟雖是搖晃,但也遠比陸上車馬顛簸要來得平穩。
“水上寒涼,你多穿一些,”柳青崖說著便將一件厚實的斗篷披在青蘿身上,無意間手指碰觸到了她的肩膀。
“多謝,”青蘿身子輕輕一顫,聲音清冷地應道。
“你身子弱,應當多加註意才是,”柳青崖輕聲道。
“嗯,”青蘿緩緩點頭,面對這般關心不知如何回答,只是凝眸一川煙水,清寒漫溢。
煙水茫茫處,一隻蓬船緩緩而來,船家悠然搖櫓,頗有幾分閑雲野鶴的意境。見此,青蘿不禁暗想,若是能拋卻塵世煩憂,或許隱居山林之中,度過一段枕石漱流的生活也是一種極好的歸處。
“今年中秋青芝師兄他們就要歸隱了,以後孤館可就寂寞嘍,”柳青崖見到此景,長舒一口氣道。
“是呀,”青蘿淡淡應道,不單單是內門前輩,不少外門弟子以及學堂的學生也要辭別拂雲孤館了,姑蘇柳氏一向不會限制門中弟子去留,只是以後孤館裏就要安靜不少了。
“師妹,不如我們也一同歸隱吧,”柳青崖又道。
“若你我歸隱了,青泉和青雲由誰來管教?”青蘿側目看向身邊的師兄,不知他這話有幾分認真。
“也對,這兩位師弟着實不省心,”柳青崖聞言眉頭微皺,似乎是想起了令人頭痛的事情,“還有青陽師妹。”
“小師妹是師兄能管住的?”青蘿淡淡說道。
“唉,真希望青岸師兄到時候別一同歸隱了,”柳青崖當即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青蘿心中雖有所期待,可也清楚眼前這位師兄是斷然不會拋下門中責任的,就如以往那般。
“這次回孤館,師妹就清閑一陣吧,好好調理一番身子,也好準備師兄們歸隱一事,”柳青崖道。
“嗯,”青蘿輕輕點頭,可心中隱隱有一種感覺,秋日來臨之前還會奔波一番。
“兩位久等嘍,”船家停舟靠岸,向二人吆喝道。
“船上搖晃,師妹小心一點,”柳青崖率先踏上甲板,而後轉來伸手向青蘿。
見此,青蘿猶豫了片刻,遂將手搭在他前臂上,柳青崖翻手扶住青蘿小臂,將她扶上船來。
“兩位這是要去哪裏呀?”船家面帶笑意地望來。
“姑蘇,”柳青崖施禮道。
“兩位真有遊興,”船家看着兩人,笑意更加明顯了。
“遊興?”青蘿略有疑惑。
“是啊,這來了江寧又去姑蘇,趁着春意,是應該多去玩玩,”船家說著似是忽然想起來了什麼,“誒,那北陂的杏花看過沒?現在花開得正好,那風一吹跟下雪似的,好看的很。”
“是啊,這個時節的江寧,杏花正盛,”青蘿眸光一垂,似有所思。
“師妹若是有意,我們便去觀賞一番,”柳青崖轉來笑着說道。
“是啊,若是真的看一眼雨中杏花,該有多好,”青蘿悄悄側目看向身邊的師兄,眸中波光粼粼,聲音清冷,“只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