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黃門客棧
“大人,我們就在前面那家客棧用餐吧。”胥午撥轉馬頭向闔毷建言,“雖然時間還早,但錯過這家要很遠才有另一家館子,路上恐怕要挨餓。”
“可以呀,就這裏吧。”闔毷同意。
胥午是名上了些年紀的武修士,一路上對他照顧有加。
為昭院效勞的武修士篤信天神,全都十分虔誠。他們跟昭院之間雖然存在雇傭關係,但不可否認其中也有部分義務之責的成分。對他們來說,學士便是天神之徒,是信仰之使。所以他們對這些學士都是發自由衷的敬愛。如果需要,即便為其獻出生命也不在話下。
此行六名武修士皆為伽羅學士精心挑選,領隊胥午更是為人忠厚,武藝不俗。
四十七歲的胥午已經為昭院服務超過二十個年頭,歷來兢兢業業,從未犯過大錯。
離開烏閣,他們先渡過闊水河一路向東,到了臨浦再轉而向北,至今已走了半個月。按照伽羅學士的安排,要趕在溫季結束前進入白界,他們的時間可不寬裕。
好在這個溫季似乎特別漫長,還遲遲不見結束的跡象。
但隨着深入北地,天氣也一天一變,漸漸的,毛衣、披風也都上了身。更兼空氣幽涼,還是得吃飽喝足才好趕路。
客棧佔地寬廣,就在大道邊上,閣樓頂上支了根竿子,一面寫着“黃門客棧”四個大字的招幡懸挂其上。客棧大門夾在兩垛高高的土牆間,黃燦燦的老梨木門,果然名副其實。
因為不打算在這裏住,他們直接將馬留在院內,就進了客棧單獨搭的用餐廂房。
這是堪比一座小院的闊大廂房,雖然時間尚早,還沒到用餐點,堂內卻也已是賓客滿座。廂房西端還有三間雅間——這是一所好酒館必不可少的——此時已兩間有人。
雅間雖關着門,但從裏面吵吵鬧鬧的聲音可以聽出,人還不少。
這裏畢竟是交通要道,而且距白沙城也只得半個時辰路程。
闔毷他們在靠窗邊的位置找了張桌子,要了鍋燉肉和一打白膜,每人兩隻煮雞蛋,還根據跑堂的推薦,要了盆據說人人都會點,裏面加了泊洛胡椒粒和藕粉的蔬菜濃湯。
餐廳里的客人多半是農夫和商販,也有幾個像是行走江湖的藝人模樣,其中兩個還隨身帶着由布裹了的長長的器物。也許是某種兵器。也許不是。
就在闔毷他們還等着上菜時,餐廳又進來兩人。這次進來的是一老一少。老的頭髮花白,面容消瘦,約莫五十來歲,背着個比頭還高的包袱。他身後是個女子,模樣乖巧,卻只有二十齣頭。這對老少十分熟悉地走到大廳端頭一張桌子邊,抖開包袱取出瑤琴。
原來是賣唱藝人。
“這年頭,連修士都得帶着兵器在路上走。”
闔毷聽見隔壁一桌有人小聲議論。
“遇上這樣的天兆,他們該待在祭堂好好祈禱。”一位瘦得像猴的商販說。
那人身穿灰布長袍,褡褳系在腰間,腰帶上斜插着小販常用的秤桿,一副財不外露的裝束。
“我看這些人像武修士。”坐在他對面的同伴說。
“你瞎說,武修士才不到處亂跑,他們誓言守護昭院及其屬下產業。”剛才那小販說。
“你才瞎說。你根本不懂,他們也保護學士。”他同伴說。
“你是說,那年輕人是個學士?”隨身帶秤的商販不相信,“哪有那麼年輕的學士。”
闔毷不去管他們的議論。他安心等着自己的食物。他叫那鍋肉足夠十個人吃。另外他還叫了兩壺酒,以搭配這頓豐盛大餐。他只想一路都讓修士們吃好。
到了那邊,可就沒這種日子了。
他現在還沒告訴修士們這趟最終要去的地方。他只跟他們說要先去穹廬山。他得找到老師說的那位離經叛道的老學士,跟他商量過之後,再看是不是需要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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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一起出境。
畢竟這趟出去,能夠回來的機會十分渺茫。
“學士大人,你對天鳥吞日現象怎麼看?”胥午忽然問。
這一路,他們已聽到好些關於天兆的說法。人們議論紛紛,都在談這件事。但闔毷對此並不怎麼在意。“如果那是某種預兆,必定對有些人而言是好兆頭,而對另一些人來說則不然。”他這樣跟胥午解釋,“所以我們不必過於擔心,只需要去做心裏認為該做的事就可以了。”
“大人講話就是有道理。”雖然沒聽出個所以然,胥午還是表示說。
接着他聽見“錚錚”幾下調弦聲,於是就把頭轉過去了。
兩位藝人收拾完畢,向著客人坐的方向鞠躬,介紹了自己為父女倆,然後便開始演唱。
父親彈奏瑤琴,女子演唱歌曲。
別看行頭簡陋,父女倆的表演卻相當精彩。老人的琴彈得如行雲流水,女子聲音悅耳,唱功更是頗有水準。父女倆配合默契,一時間贏得了陣陣掌聲。那些感覺物有所值的,便掏出幾枚銅角子扔過去。女子一邊唱,一邊撿起沒扔准掉在地上的銅錢,同時朝賞客躬身致意。
闔毷也叫胥午送兩串銅錢過去,放在桌上收錢的碟子裏。
此行院裏所給旅資甚豐,闔毷卻認為帶這麼些銅板在身上有些累贅。
那個世界可是沒處花錢的。
“謝謝大人,謝謝修士大人。”
一下收到整整兩串銅錢,女子停下唱腔連聲答謝。
胥午那身修士長袍非常打眼,完全不用介紹身份。他朝父女倆欠了欠身,沒做任何解釋,便轉身回到闔毷身邊。
不料正待坐下,就聽見一聲十分囂張的吆喝從身後傳來——
“唱曲的,進來。”
聲音是從雅間傳來的。
胥午轉過頭,見一名衣着華麗的年輕人一手扶着門,一手在勾指頭。
“進來跟爺們唱一段。爺們重重有賞。”
那人也就二十齣頭,態度輕佻,油頭粉面,眼神中不懷好意。他懶洋洋地抬起手,指着唱曲女子:“就你一個進來就可以了,老頭子就外面待着。爺們喜歡聽清唱。”
胥午看了看闔毷,又看了看那名紈絝子弟,眼神嫌惡地坐了下來。
他是個修士,不願招惹是非。
女子以收了賞錢還沒唱完為由,拒絕了雅間客人的邀請。
但她剛剛啟口準備接着唱,從那錦衣少年身後早已衝出兩名短裝精壯漢子。兩人一路走到女子跟前,其中一名伸手便抓住女子胳膊。
“在這白沙城地頭,還沒誰敢拂我家公子顏面。公子叫你進去,是看得起你。”
說罷,也不管女子掙扎,兩人一左一右,居然拽住女子胳膊,拖着她就往裏走。
一邊老父親見狀,自然是趕緊出面相護。但老人家久歷江湖,知道深淺,卻不敢得罪面前這兩位態度蠻橫的家丁,只得一味苦苦哀求。可兩名壯漢對彈琴老頭壓根看都懶得多看一眼,被他阻擾在前面,一時心煩不過,乾脆一腳踹去,將老漢蹬倒在地。
這下,一旁有客人坐不住了。
“怎麼能動手打人。”兩名帶着傢伙的江湖藝人中的一位站起身來。
“打了又怎樣。”蹬人那廝一臉囂張,“你敢攔,照樣打你。”
“你……”那人剛想再說什麼,他身旁同夥卻拉了拉他衣袖,示意他坐下。
那人坐下后,同伴馬上附在他耳朵邊說了句什麼。
這時,另有兩人也想站起來,卻同樣被身邊朋友給拉回凳子上。
諸人一番耳語,又轉頭看了看雅間門口那位若無其事,連正眼也不瞧他們的公子,本來正義感滿滿的幾名漢子轉眼就跟什麼事也沒發生似的再不做聲。
兩名家丁看在眼裏,一時更是肆無忌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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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乾脆高着嗓門叫道:“看今天有誰敢攔,不想活的就站出來試試。”
這些客人大都是本地人,自知惹不起那位公子,便再沒人吭聲。
眼看女子哭着要被拖走,老父親掙扎着爬起來又想上前,卻被其中一名大漢一個推搡,再次跌倒在地。“爹……”那女子哭叫一聲,瞬間已是淚流滿面。
闔毷忽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光天化日,如此欺人,你們眼裏還有沒有王法?”
他一起身,身後六名修士頓時也跟着站了起來。
兩名家丁一看對方人多,也不敢衝撞,只是伸手指着闔毷:“我說你們少管閑事。”
“這不是閑事。”闔毷的目光就像兩把正義之劍,唰唰直刺兩人臉上,“這是惡事。”
“你……”被幾名修士氣勢所懾,兩名家丁沒敢硬來。
“讓我看看,是什麼人敢在這白沙城地頭充好漢。”
這時,一名青衫男子從雅間快步出來,身後跟着十來名壯漢。這十來名壯漢跟兩名家丁一樣也着短打裝扮,個個腰上卻掛着佩刀。這幫人一過來就將闔毷等人團團圍住。
“各位,各位,別動怒,別動怒。”客棧老闆這時不知從哪裏鑽出來,嘴裏連連勸場,“豐逸公子,豐逸公子,您大人有大量,快叫您的人住手吧。”
他一路小跑,一邊朝雅間門口倚着門框挑指甲的年輕公子連連作揖。
“就讓她進來唱個曲,卻這般不通人情。既然你護着她,那乾脆就把你這店也砸了吧。”那被喚作豐逸公子的年輕人一邊挑着指甲,一邊漫不經心的說。
“公子,公子……”
“聽見沒,老東西。”剛出來那位青衫男子甩手給了老闆一個耳光,將他推到一邊,“再敢阻攔公子雅興,你這店可就真別開了。”他對老闆出言威脅道。
客棧老闆似乎被這個巴掌給打懵了,愣在當場,再不敢出聲。
“爹……”
“女兒……”
這邊父女倆眼看沒了指望,只得朝彼此伸出手,想抓在一起。但卻怎麼也夠不着。
“簡直無法無天。”闔毷實在忍無可忍,“這裏還是不是逐埒家地界。”
“你個外鄉人,這裏是什麼地方與你何干?”
那青衫男子一揮手,兩柄長刀同時出鞘,唰地沖闔毷這邊伸來。
“你們敢!”胥午不甘示弱,隨即拔出佩刀,格擋開逼近闔毷的一把刀,再抬腿一腳蹬在另一人手臂,將他手裏的刀踢向一邊。
“作死。”青衫男子一聲暴吼。
剎那間,只聽“鏘鏘鏘……”一陣拔刀聲起。
圍住闔毷一行十餘名壯漢全都拔出刀來,紛紛對着同樣抽出武器的幾名修士。
雙方劍拔弩張,眼看一場流血事件已不可避免。
“天神,這叫什麼事喲。”客棧老闆一聲長嘆,一屁股坐在地上。
“噱……”
就在此時,只聽外面忽然傳來一聲鷹唳。似乎空中有隻大鳥經過,特意打了個招呼。
本來正要讓手下教訓教訓外鄉人的青衫男子似乎被這聲突如其來的鳥鳴給嚇了一跳。他舉起的手伸向空中,遲遲也未放下,而目光卻狐疑地不斷朝門外張望。
“噱……”清越高亢的鷹唳再次響起。
就在十餘名壯漢對頭領為何怔住發獃不明所以時,卻見餐廳門口已進來一人。
那人身披紅色斗篷,身材高大,容貌威嚴,頜下留着短須。他就這麼往門口一站,整個餐廳彷彿都籠罩在其無形威壓之下。在他身後,不動聲色地跟着兩名同樣穿着的壯漢。
客人們還沒搞明白怎麼回事,剛才還威風無兩的青衫男子忽然就像被雷劈中一般,“咕咚”一聲單腿跪地,行了個請罪軍禮才從嘴裏吐出一句:“卑職竇騮,見過四王子殿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