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老闆娘特聘
“咔吧!”
一聲脆響,一種大事不妙的崩潰感湧上心頭。我低頭一看,不知道什麼時候,戴在脖子上的“螭龍銜月”玉墜滑出衣領,此時正死死的卡在三聖殿前玉石台階中間的凹槽上,竟與兩側台階嚴絲合縫的嵌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塊完整的“螭陛”。
操,闖禍了。我心裏猛的一沉,想趁着旁人不注意,我想趕快把玉墜從凹槽中拽出來,奈何我嘗試從任何角度,都無法讓玉墜與凹槽分離。就在此時,我聽到宮漏內部一陣異響,那三神殿裏中間位置的阿彌陀佛,竟然連同蓮花寶座直接從三聖殿的小門裏彈出。我有點慌了,笨手笨腳的想把佛像推回到殿內,沒想到稍一用力,就聽到一聲脆響,佛像應聲而倒,一個藥丸大小的木球出現在了蓮花寶座上。
這是個什麼玩意?我雖然還在對毀壞了文物感到害怕,但對眼前這個木球卻充滿好奇。我伸手捏起了木球,與此同時,剛才還卡的死死的玉墜,竟然咔的一聲從凹槽中彈出來了。“那個人,你在做什麼?”聽到聲音不對,一個保安快步向這邊走來。此時的我才又將注意力轉移到這個被我玩壞的宮漏上。不知道當時是出於心慌還是心虛,我沒加思考,就把木球揣進了口袋。
“不是……您看這個,這……這我真沒碰……”眼下的我變得語無倫次了。看見倒在一旁的小佛像,保安明顯也慌了。他立刻拿起對講機,向那頭報告着眼前的情況。看着聞訊趕來的陳老闆和森島淳一等人,我突然感到一陣頭暈,眼淚差點下來。這他媽可是六七百年前的古物啊,就算不是元朝皇上親手所做,也有着不可估量的研究價值,這要是讓我賠,我就是再長出兩個腰子,也不夠我賣的啊……
第一個衝過來的是許總,當他看見眼前的景象,表情和我幾乎如出一轍。只見他顫抖的掰着手指,似乎在盤算着公司要出多少錢,還沒有掐算完,就頹然的僵在原地,無助而生無可戀。陳老闆沉着臉,一言不發的看了看彈出來的蓮花座。就算是這樣的大人物,看到剛剛得到的寶貝,還沒有出捐贈儀式的現場就被一個外人弄成這樣,心情也好不到哪兒去。幾個古董專家更是一臉痛心疾首的樣子,紛紛戴上手套,捏起佛像仔細查看着斷口。
然而,那個叫森島淳一的日本人,卻顯得異常平靜,他看了看宮漏,回過身來對其他人說道:“尊敬的各位先生,遇到這種情況,我本人感到非常遺憾。不過,你們中國的《論語》上講,死生有命,富貴在天。所以,我認為儘管很遺憾,但這就是它的宿命,不可預知,更不可挽回。”他瞄了一眼空空的蓮花座繼續說,“另外,你們中國還有一句古話,叫福禍相依。看上去很壞的事情,可能也會成為好事,你說對嗎,這位先生?”
當森島衝著我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我還是一臉懵,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陳老闆不愧是經風歷雨的大商人,聽日本人說完,便鼓掌大笑起來:“森島兄能說出這番道理,陳某非常欽佩”。說完,他招呼手下將幾件文物連同宮漏一起裝箱搬走,繼續說道:“正如森島兄所說,這些文物在動蕩時期漂流海外,又能在歷經百年之後,在日方友人的幫助下回到大陸,本身就說明它們命運不凡。它們的每一處瑕疵和傷痕,都會成為歷史的見證,都具有極大的文化價值與考古價值,大家說,對吧!”台下瞬間爆發出一陣雷鳴般的掌聲,尤其是我身邊得許總,下頜不斷地顫抖,雙手猛烈的拍着巴掌。不過,我們也沒有心思繼續逗留,看看陳老闆等人不再注意我們,便灰溜溜的離開宅院。
第二天,當我走進公司辦公室,就覺得氣氛不對。小劉小馬並沒有向往常一樣和我打招呼,看到我進來,反而聚攏到我身邊小聲的說:“尹哥,昨天你們到底搞出什麼亂子了?今天邱總罵著街就進來了!”“對啊對啊,一大早就把許哥叫到他辦公室了,這都快兩個小時了還沒出來呢。”小馬也補充道。
我忙問出什麼事了,經過小馬他們解釋我才知道,陳老闆果然還是老奸巨猾的商人,當天晚上就給邱總打了電話,雖然沒要求賠償,卻委婉的表示,這次的事情讓他很沒面子,不打算與我們合作了。邱總又是托關係又是說好話,最終許諾以低於市場價40%的價格打造藏館,陳老闆才表示可以考慮。
如果刨除設計和施工成本,這個活兒等於是分文不賺,還要搭上許多人力物力。一肚子火的邱總,把氣全撒在了許總頭上,從我的工位就能聽見邱總嗡嗡的嚷嚷聲,隱隱的,我還能聽見許總說話的聲音也大起來,似乎在爭辯什麼。我一度想闖進老闆辦公室把責任攬下來,卻被小劉小馬死死拽住,生怕我進去再把事情搞大。
哐當一聲,不知過了多久,許總一臉喪氣的從邱總辦公室出來,徑直回了屋。我也穩了穩心神,走進了許總的房間。許總看了我一眼,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劈頭蓋臉的訓斥,相反,他卻對着我露出了一絲苦笑。我抽出一顆煙遞給他,他接過香煙並沒有點上,過了好久才說:“對不住了兄弟……”
他不說我也清楚。對於這樣的結果,我倒是不怎麼驚訝。“那您呢,沒什麼事吧”,我給許總點上煙,自己也叼上一顆。“我能有什麼事啊,他還能開了我?我走了,誰背鍋啊?”許總狠狠的吸了一口。實際上,在那天給我大伯打電話的時候,我就跟他抱怨了許總。但讓我沒想到的是,許總對我態度的轉變,竟然是大伯的要求。大伯說,一個人不能總在別人的庇護下生活和工作,只有經歷的事多了,做成的事多了,失去的東西多了,才能不斷長能耐,而不是長脾氣。如果我總以理事長侄子的身份自居,那永遠也不會有什麼出息。所以,對於許總現在的態度,我相信是他出於本意。
“行,那我今天就收拾收拾,一會兒跟小劉他們交接一下,然後我就去人力資源部。”我邊說邊站起身來。許總默默的抽着煙,直到我即將拉開門出去的時候,才聽見他緩緩的說:“我跟老邱那邊爭取了一下,這個月給你按全額算,另外給你六個月的補償,老哥也只能幫你到這兒了。別斷了聯繫。”我默默的點了一年頭,便走出了辦公室。
乍一失業,還是讓人有些不適應。就算沒有手機鬧鈴的催促,我依然在7點15分醒來。剛剛想爬起來洗漱之後去上班,我又頹然的躺了下去。沒有了許總的訓斥,客戶的刁難,同事之間的插科打諢,我一時不知道這一天天的怎麼過了。好歹公司給了不少的補償,我一個也不用為了交不起房租而焦心。那個叫森島淳一的日本人說的對,福禍相依。說不定離開天惠國際,我還能找到更好的單位呢。在這之前,我決定給自己放個假,到祖國各地走走看看,也算給自己這五年來沒日沒夜給人打工的補償。
接下來的一個月,我隻身背起行囊,先後到不少省份玩了個遍。回到家裏,我就拿出玉墜和那個從陳老闆那“偷”來的木球反覆端詳着。對於這個藥丸一樣的木球,我總覺得能從裏面聽到若隱若現的聲音,但仔細聽,又好像什麼都沒有。我曾經試圖用工具打開,但球體上卻連一個裂縫都沒有。若要用鎚子砸吧,我又有點捨不得,畢竟這也是好幾百年的玩意了,而且既然是藏於器物之中,說不定是什麼寶物,我這一鎚子下去,可能我會後悔死。
生活還得繼續,工作也得接着找。不過,當我真正想找活兒的時候,那些招聘軟件上的招聘條件卻讓我深感現在企業老闆們的苛刻。就以我這個崗位來說,除了上述這些基本技能,還要你會設計、懂施工、能應酬。我去面試了兩家企業,都因為不能喝酒被刷掉。
眼看着一天天的過,自己也開始焦躁起來。有心走到街上,在橋頭巷尾找塊空地一蹲,舉着“承接各類施工設計策劃”的牌子等人來雇,又覺得放不下面子。為了能儘快找到工作,我下了一堆從來沒聽說過的招聘軟件,每一個都認真的填寫了個人資料,盼着有哪個好心的老闆照顧一下我的前途。
這天天氣很冷,我正琢磨着要不要出去吃點好的,只聽得手機發出“叮”的一聲,屏幕赫然亮起,一個名為“老闆娘特聘”的招聘軟件發來消息:“有老闆娘看上您了,儘快回復哦”。
我順勢點進了軟件,只見一個風騷貌美、雍容華貴的少婦頭像出現在了軟件界面上,下方的消息欄里寫着一句話:“你好,我正在尋找有展廳策劃經驗的人才,看了你的簡歷覺得蠻合適的。月薪15000,周末雙休五險一金,有興趣聊聊么?”
看着這個大姐的頭像,我的心中一陣蕩漾。我想都沒想就回復道:“您好,我目前是離職狀態,擁有多年展廳策劃經驗,在博物館、科技館、黨建展館、教育展廳以及企業展廳方面,有過多個成功案例。”
“看上去,小夥子你很優秀呢,”屏幕上彈出這句話和一個魑魅的笑臉,接着出現:“我就喜歡願意接受挑戰的年輕人,比如這樣我們見一面聊聊,我有種感覺,你就是我要的那個人。”看完了這句話,我突然有了少奮鬥20年的衝動,便迫不及待的與對方敲定了面試時間。
第二天,我換了一身合體的職業裝,摸了摸脖子上的玉墜,早早的離開家門,按照約定好的時間來到面試地點。在前去面試的路上,我還在憧憬這樣的畫面:一個灑滿陽光的房間裏,一位美艷絕倫、風韻百般的婦人手中端着咖啡,與我親密的攀談,聊完工作,再向我傾訴她不幸的婚姻生活……
“嘿,找誰啊你,幹嘛的啊就往裏闖,登記了嗎?!”突然,一聲大喝打斷了我的臆想。我醒過神來,只見我身在一個公司大院的門口,一個老傢伙正從傳達室探出頭,不客氣的質問我。
“哦哦,我是來面試的,”我看了一眼寫着金山展示裝潢有限公司的牌子,對着老頭說道。“跟這兒等着啊,我打個電話,別往裏走啊!”老頭一臉不情願的縮回了屋裏,拿起了電話。
出來迎接我的,是一個一身運動裝,長相甜美的小姑娘,簡單的核對信息后,姑娘就帶着我往裏走。我左右看着,感覺從院子和辦公環境來看,這家公司還算有點規模。“總經理正在見客人,請您稍微等一下,填寫一下求職申請表。”姑娘把我帶到一個類似會議室的地方,遞給我一張表格和一支筆后,就先行離開了。
從我所在的位置,我能清晰的透過玻璃窗看到懸挂着“總經理室”牌子的房間,腦子裏一邊聯想着這位女老闆的長相,一邊開始填寫工作申請表。這家公司挺有意思,其他企業的申請表,大多在姓名年齡聯繫方式這些基本內容之後,就是學歷、工作經歷和興趣愛好之類。而這家公司的表格上,卻在基本信息后,就是諸如“你相信靈異事件嗎”、“你最害怕的經歷是什麼”、“你認為人死後有靈魂嗎”這些怪力亂神的問題。好在我從小就能見鬼,這些問題自然是信手拈來。當我還在饒有興緻的填表的時候,一個面容憔悴、好像抽了大煙一樣的高瘦男子從總經理室走了出來,經過我這邊的時候,還向我看了一眼。
“尹先生,您的表格填完了吧,請跟我來。”還是剛才那個甜美的小姑娘,笑盈盈的對我說。“好了好了,紙和筆給您”。我應承着,跟着小姑娘走向總經理室。“連下屬都這麼盤兒靚,老闆娘得什麼樣啊,”我心裏邪邪的想着。
推開總經理們的瞬間,一股溫暖的陽光從對面的落地窗外射進,洋溢着無限的愜意。這特么和我想得完全一樣!就當我喜不自勝充滿期待的時候,陽光下,一副幾乎遮住面孔,瓶子底一樣厚的眼鏡,和兩條香腸一樣的嘴唇迎接了我僵在臉上的笑容。“你好啊,小夥子,咱們又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