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白水出秀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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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就見一群人走來。眾人急急閃向兩邊,讓出中間場地。前面一人,身材高大,步履矯健,臉如明月,眼如寒星,腰系一支長劍,劍纓隨着他行走時上下跳動,這人正是劉縯劉伯升。後面有數十人眾緊緊跟在他身後,行進間帶起地上的樹葉,在眾人腳下跳動,雖然這群人多是二十歲左右的少年,但行進間顯出了一股令人生畏的氣勢。
劉縯看了看擠在劉家大院的人,一邊向游徼點頭致意,一邊看向李軼和申屠建,“各位登門何意?”
整個院子鴉雀無聲,只有劉縯的聲音在院中迴響。
申屠建憤恨地望着劉縯,結結巴巴道:“你,你……”又驚又懼,竟說不出話來。
劉縯看見劉稷提着大刀,刀口尚有血跡,眉頭一皺,“又動粗了?”
劉稷爽朗一笑,“伯升,這些人到這裏來撒野,是可忍孰不可忍。”
劉縯道:“此事因我而起,且能再起事端。”
劉稷見劉縯一臉不悅,忙道:“大哥……”
忽聽李軼道:“劉縯,你有種殺人就要有種承擔。”
劉稷聽李軼對劉縯大呼小叫,怒氣又起,剛要對李軼發作,轉眼見劉縯臉色冷峻,便強忍未發,閉口不言。劉縯站到人群空處,朗聲道:“今日之事由我劉縯而起,我自然會有個了斷,但各位如此蠻闖劉家,又當如何?”
李軼從兩個人中擠出來,站到劉縯面前,“我早就知道劉伯升敢作敢當。好,伯升兄,你敢於承擔,我們就認你是條漢子。今日我們滋擾劉家,有什麼損失我們全部承擔。”然後轉頭對游徼道:“各位巡捕大人,你們親耳聽見劉伯升承認殺人之事了吧,他敢於承擔,是條漢子。你們也不必再有顧忌,就請你們公事公辦吧。”
游徼哼哈相應,卻站在原地不動。申屠建早已忿忿不平,“今日之事,再明了不過了,各位還有什麼好說。”
游徼正欲說話,劉稷突然走上前,衝著申屠建大聲道:“伯升何時殺了你們李家人?有誰看見?都是你們自己一面之詞,有何可信?”說完看看游徼,又挑釁地看着李軼和申屠建。
申屠建氣得滿臉漲紅,大怒道:“劉老二,你不要信口雌黃,劉縯昨日傍晚殺了我家兄,有多人看見,怎麼就成了一面之詞!”說完轉臉看着劉縯,“劉伯升,你是不是條漢子,你……你說,是不是你殺了我家兄?”
劉縯雙眼一瞪,申屠建嚇得趕忙縮身退後。劉縯靜靜地掃視全場,全場一下靜下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緊張地看着劉縯。
劉縯微微一笑,並不答話。
突然有人大笑,眾人看過去,卻是劉稷。劉稷大聲道:“伯升昨日一直在舂陵,怎麼會去殺人?”
所有人都吃驚地看向劉縯。劉縯凝神靜氣,面無表情。
申屠建和李軼幾乎同時怒道:“一派胡言,不是劉縯殺的人難道是我們自己殺的!”
劉稷哈哈大笑,“人確實是我們劉家人殺的,但絕不是伯升。”然後頓了一下,一字一句朗聲道:“人是我殺的。”
所有人都楞住了。劉稷表情鎮定,面色從容,似乎不像是在說笑。游徼吃驚地看着劉稷,又轉頭看着劉縯。劉縯靜靜地看着劉稷,低聲道:“不是你的事就不要亂往身上攬。”然後從容向申屠建道:“我們劉家從高祖創業開始就殺過不少人,但從來沒有亂殺人,殺人豈是兒戲。”
劉稷大聲道:“人確實是我殺的,我昨日本來是好心去找申屠臣問醫,他不僅惡意侮辱我劉家人,還致使我劉家的人沒有及時治療而死,最後還要動刀趕我走。我是不得已才動手的,哪知他不堪一擊,一刀就斃命了。”然後轉頭對劉縯道:“伯升,此事雖是我殺人,但是他辱我劉姓在先,況且他先動手,我不殺他他就要殺我。我不後悔殺了他,我相信一切自有公道。”
劉縯輕輕一笑,“被迫殺人,想必也不是什麼大事,相信他們一定會給我們公道。”
申屠建氣得大叫:“不是他殺的,不是他殺的。”
劉稷怒道:“你再說一遍,如果不是我殺的,你們就趕緊帶人滾出去。”
李軼恨恨地對游徼道:“好,先帶走他,就不信查不出真相來。”
申屠建手指着劉縯,“劉縯,你有種不要讓別人為你承擔啊,就是你殺的人!我親眼看見的!”
劉縯冷冷看着申屠建,“你哪隻眼睛看見的!”
申屠建一怔,愣愣地說不出話來。
劉稷道:“申屠子,你是不是認為我殺不了人?”說完,刀光一閃,只見劉稷手中的大刀已經劈向申屠建。申屠建嚇得面如土色,急欲躲開,卻哪裏還躲得開,就覺脖子上一股涼風,“啊”地一聲,幾欲癱倒。一睜眼,卻發現自己還站在那裏,幾縷頭髮緩緩落下。
劉稷看也不看申屠建,將大刀往地上一扔,徑直走向游徼。游徼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劉稷伸出雙手讓他們捆,游徼忙道:“回衙門再說。”向劉縯拱拱手,便帶着劉稷和眾兵丁匆匆離開了。
申屠建和李軼看劉縯板著臉,不敢再言,也帶着人匆匆離開。
院子裏只有劉家的人和來歙,劉元問劉縯道:“哥哥,究竟怎麼回事?”
劉縯嘿嘿一笑,“沒事,就是一點誤會。”
劉元氣惱道:“誤會?殺人也是誤會?這麼多人鬧到家門口了,也是誤會?”劉元相信無風不起浪,況且以劉縯平時到處惹事的風格,這事肯定是有的了。
劉縯只是笑笑,並不解釋。
劉元幽幽道:“哥哥,你知道母親身體不好,父親走後,她的身體愈來愈差。今天幸好去了外公家,不然這麼多人鬧到家來,你讓她怎麼辦?”
劉縯默默看着劉元略帶嗔怪的眼神,妹妹為了這個家,已幾次三番推遲出嫁,自己一門心思結交豪傑想做一番事業,從來沒有照顧過家,還屢屢給家裏添麻煩。劉縯心中有些歉意,但光復劉家榮耀已是他心中的信仰,劉縯無日不想着自己心中的理想,家裏的事他已經顧不得了。
劉元還想說什麼,來歙笑道:“你就別擔心了,伯升會處理好的,你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來歙的笑溫暖爽朗,劉元忐忑不安的心頓時放鬆下來,紅着臉不再說話。
就見幾個少年匆匆地跑進院來,剛一入院就急急叫道:“大哥,他們帶走二哥啦?”劉元一看是劉嘉、劉祉和幾個劉家宗室的少年,又見劉玄也在人叢中探頭探腦望向自己。劉元皺了皺眉,見劉縯只是微笑着聽他們問這問那,劉元不便插話,獨個兒回屋了。
眾人七嘴八舌地給劉縯彙報着各自知道的種種消息。劉元剛進屋,劉縯已經在眾人的簇擁下出了院子。又聽劉秀興奮地和劉祉說笑,似乎早已忘了方才的事。劉祉雖然長劉秀一兩歲,看着卻比劉秀還瘦弱,劉元遠遠看着劉祉單薄的身形,不禁輕輕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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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連幾日,劉縯忙於營救劉稷,直到樊嫻都帶着劉伯姬回來,劉縯也沒有回家。劉元見母親心神不寧,知道她擔心劉縯,卻不敢告訴她實情。
這天早上,樊嫻都正帶着幾個孩子收拾院落。忽見劉良帶着劉嘉匆匆進來。劉嘉是劉祉的叔父劉憲的孩子,因劉憲去世較早,劉嘉從小就被劉欽收養。劉欽去世后,劉良便將劉嘉帶到自己身邊。劉良進到院子,並沒有象往常一樣先逗逗劉伯姬或詢問劉秀近日讀的詩書,而是徑直走到樊嫻都身邊,低着身子對樊嫻都說話。
劉元見叔父臉色凝重,心中竟莫名有點緊張。劉秀向叔父問候一聲,便和劉嘉到一旁閑聊。
劉元一邊清理着院子一邊偷偷打量着母親的神情。劉伯姬蹲在劉元身邊,好奇地看着一棵從石板間冒出來的青草,不時用小手指去撥弄泛着新綠的草尖。劉元見樊嫻都緊鎖眉頭,臉上透着說不出的淡淡憂傷。難道是母親知道了大哥的事?還是鄧家那邊有什麼變化?
劉元正想得出神,忽聽劉良輕聲道:“前段時間傳聞王莽稱帝的事是真的,朝廷的昭告已經到了南陽,漢王朝已經正式改為新朝了。”
“那以後的天下就是王莽的了?”樊嫻都向來不關心政治,但王莽稱帝還是讓她感到吃驚。她不在乎誰當皇帝,那離自己的生活太遠,現在劉家已經是徹底的平民,也沒有什麼可擔心的。她擔心的是劉縯整日說要恢復劉姓榮耀的事,也擔心王莽的稱帝會影響劉元的婚事。劉家雖然已是平民,但有劉姓人做皇帝多少還有點裝模作樣的體面,至少對於天下數以百萬計的劉姓人來說,終究還是值得驕傲的事。而現在王莽正式稱帝,帶給天下劉姓的再也不是驕傲的談資,而只是可憐的恥辱,甚至還有因不滿和反抗而被殺戮的兇險,劉縯終日奔忙就是因不滿朝廷而夢想改變。當初樊家是湖陽首富,願意與不名一文的劉家結親,就因為劉家尚是皇姓的緣故,新野豪強鄧家願意與劉家結親,也是因為劉姓之故。而王莽稱帝瞬間便改變了這一切。劉縯如此下去,只怕遲早也會面臨兇險,說不定劉元也會面臨鄧家的輕視,這是王莽稱帝帶給樊嫻都這樣一個普通女人的最大影響。
劉良沉着臉鄭重地點了點頭。
“那劉元的事?”樊嫻都有點擔心了,“鄧家會不會有想法?”
“鄧家會有什麼想法?又不是他們鄧家出了皇帝。”劉良搖搖頭,不過他馬上明白了樊嫻都的意思。劉良看向劉元,劉元正忐忑不安地看過來。劉良心中升起一絲憐惜之情,憤憤道,“劉元嫁給鄧家是他們鄧家的福分,他們已經來催了幾次。劉家的孩子再差也都是知書達理。只是劉元也不小了,要不最近就辦了呢?”
劉伯姬終於把那棵一直擺弄的小草拔了起來,她驕傲地抬起頭,看見母親正意味深長地看着劉元。劉伯姬似乎意識到什麼,突然站起來,抱住劉元,孩子氣地道:“二姐,你不要去別人家,好不好?”
劉元滿臉通紅,看着劉伯姬滿臉依戀的神情,欲言又止。就要離開自己熱愛的劉家和兄弟姐妹,她心中也滿是不舍之情。
樊嫻都走過來拉住劉伯姬的手,溫言道:“伯姬,二姐遲早是要出嫁的,每個人都要有自己的生活,你將來也是一樣。”
劉伯姬驚恐地看着母親,帶着哭腔道:“我不要。”
劉秀和劉嘉聽到哭聲,也停止說話,默默看着樊嫻都。樊嫻都蹲下來,輕輕撫着劉伯姬的頭,劉伯姬平靜下來,乖乖靠着母親。樊嫻都看着劉元和劉秀幾人道:“劉元為了你們一再推遲了婚期,她也不小了,該有自己的生活。你們二姐將來在新野,離這裏也不遠,也會常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