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追風神劍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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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龐萌反叛后,有人勸告劉秀不可使手握重兵的大將長期經營一方。劉秀道:“忠臣良將是國家大事,龐萌反叛固然是朕用人不當,但終究是龐萌個人之意,朕不會因噎廢食,如果君王令忠臣不安良將反叛,這樣的天下何以長久?”
不久,有人上奏,說馮異在關中妄自尊大,獨斷專行。劉秀不理。
朱浮向來以忠臣自詡,凡是哪位臣僚有失職不忠的言行或是值得懷疑的消息,朱浮必會向劉秀彙報。
劉秀對朱浮的彙報不以為然,斥責道:“朕一向令‘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就是要大家能根據各地情況相機行事,何來‘獨斷專行’之說?”
“無風不起浪,臣是擔心萬一……”
“你比朕更了解公孫?”
“臣不如陛下了解,陛下之寬厚聖明,自古未有,但重臣大將從來都是人心難防。臣知征西大將軍威德並重,只是想提醒陛下要防患於未然。”
“公孫為人,朕自知之,不可妄言。”
“臣也知道公孫忠貞無二,只是擔心他長久在外,受人蠱惑。”
“你有實證嗎?你可知謠言對國家的危害?”
對於傳言,朱浮哪裏能確定,猶豫道:“我只是聽長安來的人所說,臣深知事關重大,不敢隱瞞。”
“這是擾亂天下,要人命的大事!公孫絕不會負朕!”
朱浮見劉秀說得斬釘截鐵,也不敢再多說,只得訕訕告退。
劉秀雖然說得斬釘截鐵,但朱浮的話還是讓他有所思慮。又有人來向劉秀進言,說馮異在關中自號為“咸陽王”。
自起兵以來,劉秀從未涉足關中,只怕百姓真是只知大將軍而不知朝廷,想當年高祖正是憑藉關中而能逐鹿天下。只是劉秀天性溫厚自信,從不對人起疑,況且馮異對於劉秀,何止是一碗麥粥的溫暖——但關中對於劉秀,又何止是一個長安。
原來馮異在關中,一連擊退公孫述的入侵,又不斷打擊地方豪強,對貪污瀆職的官員,一律嚴懲。長安令貪贓枉法欺壓百姓,被馮異親自處斬,一時百姓歡欣,官吏震撼。長安不少官吏豪強與洛陽很多大臣有千絲萬縷的聯繫,便想方設法誹謗馮異,希望劉秀將馮異處置或撤換。這些情況,劉秀有所了解,也深知馮異為人低調,忠心無二。馮異也曾上書,請求回歸洛陽,留守京師。劉秀不許,要馮異安心鎮守關中。
不斷有人上奏關於馮異的事,劉秀實不知是朝中將相猜疑馮異,還是馮異在關中真的威權太盛。劉秀思前慮后,想不出馮異有異心的任何理由,他相信馮異依然是自己心中值得信賴的馮異。但對於眾人之言,劉秀也不能無動於衷,劉秀派出特使去看望馮異,並將朝中大臣的奏章一併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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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異見到這些奏章,心中震駭,沒想到有這麼多人如此詆毀自己,驚駭之下,竟無言可訴。
特使見馮異臉色大變,忙解釋道:“陛下深知大將軍為人忠厚,絕無二心,才特意讓大將軍親睹這些奏章。這是陛下對大將軍深為信賴,無不可言,請大將軍放心。”
馮異半響道:“我一直在外領兵,很長時間沒有見到皇上,雖然深知皇上之心,卻沒有想到竟被如此議論。若非皇上聖明,我馮異一百個腦袋也保不住啊。”
使者道:“這是因為大將軍功勛卓越,有人嫉恨,大將軍不必為意。”
馮異嘆道:“自古以來人言可畏,皇上雖然信賴我,只怕流言日長,我便難以辯解了。”
馮異隨後給劉秀上書,“臣本是一介碌碌儒生,適逢風雲際會,投身行伍。后幸遇陛下,深受重恩,使我在亂世之中得以保全家小,又使自己能建立功勛,位列大將,擁有爵名。而臣才德微淺,功勞微薄,能為朝廷建立些許功績,也全出於明主之心,非臣思慮所能及。臣常自思量,每每遵照詔令作戰,無往不勝,每每以己意決斷,常有遺恨,這正是陛下之聖明高遠而臣之淺陋無知。臣相遇陛下,是臣一生之幸事,又幸蒙受深恩,常恐自己愚陋,難以報答,唯有勤奮努力以報恩德。而今見陛下所示奏章,令臣惶遽不安,只望陛下念臣愚淺,恕我上書自辯。”
劉秀見到馮異書信,感慨萬千,回復馮異道:“我與將軍,義為君臣,恩猶父子。何嫌何疑,徒有懼意?”
馮異接到劉秀手書,心中稍安,但想劉秀將朝中奏章示於自己,莫不是在警示自己?想想龐萌曾深受信賴,最後竟致反叛,又想到了彭寵,還有鄧奉,馮異心中更生惶恐,實在不知劉秀究竟何意。自西征以來,馮異一直未曾回過洛陽,也不知時間和空間會如何拉遠信賴的距離,即使信賴能跨過時空的距離,又有多少信賴能抵擋住流言的侵蝕?
馮異處理好軍中事務,帶上妻子兒女返回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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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見洛陽,馮異既是親切又是陌生,當初跟隨劉秀修葺洛陽城,對街道殿宇無不熟悉。如今的洛陽,殿宇並未太多變化,但其間來往的人員,已儘是陌生面孔。
小黃門引着馮異進來時,劉秀正與太倉令討論糧食接運事宜。劉秀看見馮異進來,當即起身,一瞬間,馮異已向前拜道:“陛下”。
劉秀上前扶起馮異,執住馮異胳膊,笑容滿面地看着他。
兩人彼此相向而視,都看懂了彼此眼中的深意,曾經生死相依的真誠還留在彼此心間,歲月和流言就不會把彼此改變。
劉秀見馮異風塵撲面,額紋已多,感嘆道:“公孫長年征戰,鎮守關中,辛苦了!”
馮異道:“臣只是做些勞碌之事,無所謂辛苦,只是一直惦記陛下,早想回來朝拜。”
太倉令站在一旁,默默看着劉秀和馮異。
劉秀請馮異落座,轉頭對太倉令道:“今天暫且這樣,後面有變化我們再討論。”太倉令拿起奏章,點頭離去。
劉秀對馮異笑道:“你若不回來,只怕終究是心中不安啊。”
馮異誠懇道:“臣愚陋無知,在外謹守陛下之命,常唯恐不知深淺,生出罪過。”馮異想到自己一直忠心為國,素來與人無怨,竟遭到朝臣嫉恨,說到後面,竟覺心酸難言。
劉秀笑道:“公孫何來罪過?你是漢室忠良,又是朕開疆大將,何須有什麼嫌隙和擔心。”
馮異笑不出來,惶恐道:“陛下,臣見識淺薄……不知何處招人怨罪。”
劉秀側過椅子,對着馮異道:“朕將奏章示於你,是想讓你明白朕的心意,你又何必不安。”
“臣愚陋不知,如何安心?”
“不過是有人說你功高自負,獎懲自持,你又何必不安。”
馮異誠惶誠恐。
劉秀嘆道:“關中之事,朕也有所知曉,世間紛擾,多因利益而起,正所謂,天下熙熙,只為利來,天下攘攘,只為利往。大將軍平定關中,百姓傾心,但卻讓很多豪強失勢,所以就有了怨恨之心。自古以來的官吏豪強,在得利時無人念好,只唯恐得利太少,而失勢少利時,就會心生怨恨,唯恐天下不亂。打天下便是打這樣的官吏豪強,治天下便是治這樣的官吏豪強。官吏豪強俯首聽命,國家自安,官吏豪強為非作歹,天下必亂。你治理關中,讓這樣的人無法作威作福,他們自然會想方設法來誹謗將軍,將軍何必在意。”
馮異低頭不語。
劉秀突然笑道:“都說大將軍在關中被百姓稱為‘咸陽王’?”
馮異一愣,心中震駭,趕忙起身,跪地叩首道:“臣實在不知,臣一直謹記陛下的詔示,讓我撫慰百姓,為陛下鎮衛關中,臣從未知這等傳言。”
劉秀扶起馮異,笑道:“以將軍之功,封王也未嘗不可,只是高祖早有約定……”
馮異嚇得臉色劇變,再次叩首道:“馮異封侯,全仗陛下的恩典,使我馮家滿門榮耀,馮異已經萬死難報……”
劉秀嘆道:“這本是朕的肺腑之言,卻讓你惶恐如此!都道做君王難,今日才知做忠臣更難啊。”劉秀一邊扶起馮異一邊道:“你我相逢於貧賤,相知於艱難,朕豈會不知你之心。朕若不知你,又怎會將那些奏章給你,只是想讓你知道,有些人會無中生有,有些人會挑撥君臣之義,還有些人會落井下石。”
馮異想自己一直遠離京城,向來少與人交往,不知有誰會來挑撥,便道:“臣實在不知。”
劉秀道:“那些被你影響了利益的長安豪強會無中生有,那些嫉妒你功勛的人會挑撥關係,那些事不關己而沒有心胸的人會落井下石。所以,你覺得自己四面受敵,其實不過只是幾個小人攪動了眾人之心。”
馮異心中百般滋味,卻無話可說。
劉秀又道:“朝中有不少長安故舊,對你影響了他們的利益心有不滿,自然會生出流言,而你這兩年與朝中人沒有交往,自然沒人給你說好話,於是就出現了這樣的局面。”
馮異聽劉秀一說,心中釋然,動情道:“若非陛下聖明,馮異哪裏還能在這裏拜見陛下。”
劉秀笑道:“有如此將領,就當有如此天子!你既然回來了,就多呆幾日,和朝中群臣也熟悉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