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葬禮

第二章 葬禮

胡冠軍目瞪口呆地看着趙鈺。

這是……

咋了。

“噢,胡書記,人給你送到了啊。”那青年從破摩托車上下來,拍了拍趙鈺的肩膀,“對不住了啊,趙幹部,下次保證提醒你路上有坑。”

趙鈺抿着嘴,眉頭皺得比老樹皮還緊。

“徐小廣!這到底咋回事,你咋把趙鈺弄成這樣了?”胡冠軍指着趙鈺一身的黃泥湯問道。

“書記,是他自己沒抓穩,一屁股掉坑裏的,這可不能賴我啊,要賴就賴……賴這路,你看,這破路,儘是大泥坑。”徐小廣指着腳下的水坑辯解說。

“渾小子!”胡冠軍抬手要打,徐小廣機靈,拽了趙鈺擋在身前,滋溜一下溜走了。趙鈺晃了晃,忍不住指着徐小廣的背影大聲斥道:“喂……”

“算了算了。”胡冠軍按住趙鈺的手,“別跟他一般見識,這娃除了打遊戲,啥都不上心。”正說著,那邊院子裏傳出徐小廣的聲音,“瞧瞧——瞧瞧姐——”

瞧瞧……姐?

他不是男人嘛?

趙鈺納悶地想。

“渾小子,就跟他翹翹姐親。”胡冠軍聲音太小,趙鈺沒聽清,以為胡冠軍說他身上臟,就不自然地用手遮了遮,詢問水管在哪兒。胡冠軍推開半敞的院門,帶着趙鈺進去,“我幫你打水。哦,小趙,這是老支書家,他剛剛去世,事多人雜,咱們工作隊要在這兒幫忙。”

趙鈺愣了愣。

得。

他這個狗屎運啊。

第一天駐村,被撂倒在泥窩窩裏不說,這剛進村,迎接他的不是鮮花而是……葬禮。

老支書家。

趙鈺一邊用毛巾擦拭皮衣上的泥水,一邊打量着這座院子。鬱鬱蔥蔥的樹木掩映下,幾間大瓦房映入眼帘,院中栽着不少花草,黃色的迎春花金燦燦的,為這個破舊的院子增色不少。幾隻雜毛土雞在院子裏溜達,左邊屋檐下面堆着高高的柴火。

院子裏人來人往,看穿着應該都是支書家的親戚,也有村裡人,譬如那個叫徐小廣的青年,此刻正和幾個和他差不多大的年輕人蹲在柴火棚下面聊着主人家的事。他們說的當地土話,趙鈺一知半解。但憑感覺,老支書生前在村裡威望極高,這些小輩們提起他來,語氣恭敬得很。胡冠軍站在雨地里指揮村民搭雨棚,不時有人跑來打斷他,他聽人講話的時候單手叉腰,歪着腦袋,雨水滑過他略禿的頭頂,在他臉上留下一道道斑痕交錯的印記,樣子頗為好笑。

院子裏的人也都注意到趙鈺,這個陌生的男人儘管看上去有點狼狽,但模樣和氣度卻明顯和這裏的人不一樣。

“小趙,我帶你進去弔唁老支書。”胡冠軍總算忙完手頭的事,過來叫他。

趙鈺點頭,跟着胡冠軍走進大門洞開的堂屋。屋裏亮着燈,之前的傢具都被撤走了,只余堂屋中央的香案,支書的遺像同他老伴的遺照擺在香案中間,前面放着香爐和貢品以及老人咽氣時就點着的長明燈。靈前的地上擺着燒紙用的“表盆”,供人跪拜的稻草。香案與靈床之間拉了一道帘子,遮擋逝者遺體。

看到胡冠軍帶着一個陌生的男青年走進屋子,坐在一旁地上守靈的徐家兄妹站了起來。

“胡書記。”

“連山,連翹,這是咱們扶貧工作隊新來的隊員,叫趙鈺,我們代表扶貧工作隊來弔唁老支書。”胡冠軍指着身旁的趙鈺介紹說。

趙鈺趕緊把手裏的背包放下,主動向孝子孝女伸出手,“節哀,請節哀。”

支書的兒子長臉,大眼,個高,魁梧。

徐連山握住趙鈺的手,雙目通紅,“謝謝了。謝謝。”

趙鈺又把手伸向旁邊的年輕女子。那女子揚起頭,和他目光撞上。

年輕女子穿着重孝,頭上裹着白布,還繫着一根麻繩。她面目清秀,一雙眼睛雖然早已經哭得紅腫不堪,可當她用黑黝黝的眼仁兒瞅着他的時候,沒來由的,趙鈺竟覺得心頭一顫,到了嗓子眼兒的話愣是沒說出來。她……

“你……”

“你……”女子頓了頓,遲疑着問:“你是……學長?明大……國際貿易系?”

“你……”趙鈺的腦子靈光一閃,“是徐……徐……”

“徐連翹。”女子大大方方地握住趙鈺的手,“真巧,在這裏也能遇見你。”

真是她!

徐連翹比他低三屆,他大四時,她大一。記得當時有個國家級的創新大賽,系主任找到已經保研的他輔導參加比賽的大一學生,當時,這個叫徐連翹的女孩喜歡挑他的刺給他留下了比較深刻的印象。記憶里的徐連翹留着齊耳短髮,現在卻在腦後束着長長的馬尾辮。

真巧。

趙鈺握了一下徐連翹的手,她的手很冰,他愣了下,鬆開,撥了下自己並不亂的頭髮,說:“我第一天來駐村,沒想到就遇見……遇見這事,徐連翹,你要節哀啊,保重身體。”

“謝謝學長。”徐連翹眼睛紅了,她沖趙鈺點點頭,又低聲說了句謝謝。

“沒想到你們還是校友,這世界說小也真小。”胡冠軍感慨兩句,指着徐連翹誇讚說:“連翹可是咱們鳳凰村唯一的名牌大學生,老支書活着的時候,每次提起連翹高興的嘴都合不攏。”

眾人唏噓一番。

胡冠軍從香案上拿過香,分給趙鈺三支,“咱們上柱香吧,送別老支書。”

趙鈺和胡冠軍上香鞠躬,親屬答謝。

趙鈺走出堂屋時,回頭看了一眼。徐連翹已經坐回稻草席上,她轉過頭和身旁的人說話,沒注意到他的離開。

徐家辦喪事雖然不擺宴席,但停靈這幾日來幫忙的人卻總要吃飯,當地的胡辣湯,最適合在春寒料峭的時候喝上一碗,不僅能驅走體內的寒氣,還可以祛濕健脾胃。煮胡辣湯的大鍋支在院牆附近,男人們大多圍着火爐抽煙,女人們則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擇菜,他們一邊幹活一邊聊着老支書的生前事迹,不時有人朝趙鈺這邊望過來,他不自然地轉過頭,卻看到一摞摞的碗盤隨意堆在泥地里,渾濁的雨水順着雨棚邊緣流下來,在最上層的碗裏砸出一個個灰褐色的水坑。

趙鈺咽了口唾沫,覺得剛剛平復下去的胃又開始翻攪起來,他拎着背包快速穿過前院,避開那些咋咋呼呼的男人們繞到後院去躲清靜。他以為後院很大,誰知轉過彎卻只看到一條窄窄的過道,好在這裏也種了不少的迎春花,好像還有幾株玉蘭,山裡氣溫低,只開了幾個花苞,這些花像一道天然的籬笆守護主人的房子,看上去倒也養眼。

只是這周遭的氛圍……

他縮在房檐下面看雨,這時,手機突然響了,鈴聲刺耳,嚇了他一跳。

掏出手機一看,他那排濃密的睫毛倏地垂下來,遮擋住眼底的一絲委屈。

“媽。”電話那端的人是母親齊秋紅。

可能天下做母親的都一樣,諸如路上平不平安,村裡條件怎麼樣,山裡冷不冷,吃飯了沒有,吃肉了沒有等等的關心話問起來便沒個完。或許趙家母子的關係更特殊些,因為當年齊秋紅不好懷孕,所以打小就把躺足十個月才生下的兒子視作命根子來養,為此,還特意給兒子取名叫鈺。鈺,珍貴的寶物,對於趙家夫妻來講,趙鈺的降生可不就是一塊天賜的珍寶。

趙鈺這一趟駐村之行坎坷多舛,正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和不滿無處宣洩呢,母子連心,齊秋紅這個電話打來的正是時候。

“媽,您絕對猜不出我現在在哪兒。我告訴您,我現在在一個葬禮現場。騙您幹啥,這村兒里的支書去世了,他前腳咽氣,我後腳就到,您說我這運氣,用咱們老家的話,該怎麼說?還有,這裏太窮了,路可能是上個世紀修的,一下雨路上儘是大水坑,村裡來接我的人是個混混,故意把我從車上顛下去了,還正好掉泥窩窩裏……”趙鈺委屈地喘了口氣,用手捂着額頭,似是不忍回想。

後院裏飄着齊秋紅心疼到顫抖的聲音,“鈺鈺,你可受苦了,媽媽心疼死了。”

趙鈺歇了口氣,繼續說:“我跟你說,你都不能信,他們吃飯的碗就撂在泥地里,雨水是黑的,流到碗裏……”

“咣——”突然,趙鈺腦後傳來一聲巨響。

趙鈺打了個哆嗦,回頭一看,發現主人家後院的窗戶不知被誰關上了。他朝屋裏面望了望,黑乎乎的,啥也瞧不見。聯想到所處的環境,趙鈺頓時感覺脊背涼颼颼的,他沒心思和齊秋紅聊下去了,簡單應付幾句就掛了電話。

趙鈺剛走,原本無人的窗口便露出一張年輕女子的面孔,她嘩一下推開窗戶,將一碗水潑了出去,“聒噪死了。”

“翹翹姐,吃飯了……”堂屋有人喊。

窗口的女子回過頭,大聲回應,“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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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不說俺家鄉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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