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越(12)
雨水順着檐瓦連成一道透明簾幕,滴滴答答不絕於耳,身後是無盡黑暗,而眼前燈火葳蕤,是他一生之嚮往。
柳南嶼見葉恩站在門口遲遲未動,欲啟唇想出聲提醒,但最後卻選擇了沉默。
她是女子,自是心思細膩,眼前人看似無情,可眼中那愛而不得的悲戚呼之欲出,他越想藏越是藏不住。
“大人,大夫來了。”暗影衛撐着傘將人帶了來。
葉恩微微側身,看了一眼來人,又對柳南嶼說:“又要勞煩你了。”
柳南嶼搖了搖頭,引了路,“大夫請隨我來。”
帶來的人是一位白了鬍子的老頭兒,他拎着藥箱顫顫巍巍,看樣子被嚇得不輕。
老大夫路過葉恩時,不由得後背一寒,忙不迭隨柳南嶼進了屋。
“這邊有我守着,大人去換身衣裳吧。”
他已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反觀葉恩只剩一件束腰長袍,外衫已經不知去了哪裏,衣服濕噠噠貼在身上,好不狼狽。
葉恩沒有理會他,滿心只想等大夫出來,詢問公主傷勢如何。
他的固執讓對方不禁無聲嘆了口氣,撐着傘站在雨中同他一起等。
沒過多久,柳南嶼先一步出來,知道門前等的人心急,開口說:“大夫已為公主處理好了傷口,上了葯,還請大人放心。”
後面跟着出來的老頭在一道凌厲的視線下,連連點頭,“傷口周圍血跡呈黑色,雖是中毒之兆,但其脈搏平穩,顯然毒素已解,唯有皮肉傷要將養一二,別的已無大礙。”
他一通話下來,葉恩緊蹙的眉頭慢慢平展,語氣也有所緩解,“辛苦了。”
老者受不起他這句話,急忙擺手,“應該的。”
“送他回去。”
暗影衛上前將人帶走,他們剛走沒多久,許長言尋了來。
他有些心怵葉恩,只能隔空看向自己妻子,問:“公主傷勢如何?”
不等柳南嶼開口,冷麵大佛開了口,“今夜麻煩兩位了,夜已深,回去休息吧。”
“隔壁還有間客房,我讓人準備了乾淨的衣裳。”柳南嶼頓了頓,明知他不會去,還是客套說:“大人也早些休息。”
她微微頷首,跟着許長言離開了別苑。
所有人都走了,耳畔唯留下大雨嘈雜聲,他像尊木頭站了許久,待紅燭快要燃盡時,才有了勇氣邁過門欄走進裏屋。
夢椋的夜凍人心骨,他渾身濕透,在地磚上落下一道水漬。
鹿意安睡的並不安穩,她側着身子蜷縮成一團,或因傷口疼痛額頭布了一層薄汗,呼吸也有些急促。
葉恩雙手懸在半空,環顧四周沒見一塊手帕,袖口骯髒濕潤斷不能用,他的臉上出現了罕見的茫然。
“阿娘,好疼……”
她一句輕喃讓葉恩立刻上前蹲在床沿邊,高大的男人眼睫微垂,紅了眼眶,迷茫無措好似一碰就碎,哪還會讓人覺得他是殺人不眨眼的禁衛首領。
鹿意安無意識抓住被褥,痛苦叫道:“好疼……”
她一句句如同一把把刀插在葉恩心窩,他無數遍責怪自己無能,沒有保護好公主更無法分擔她的傷痛。
情到深處,晶瑩的淚珠是他最深處的柔軟和脆弱。
雨一直下,在城郊宅院的莫棄亦不好過,他踉蹌地回到自己屋中,剛邁過門欄便無力撞向木桌,從骨縫裏鑽出來的撕裂感讓他頭痛欲裂,雙眼一黑,天旋地轉,他用力捶打着腦袋,嘴角是鮮紅血漬。
“殿下!”戚閔沖了進來,趕忙將他扶起,遞去了解藥,“殿下,解藥!吃了葯就好了!”
莫棄額頭青筋暴起,咬緊后槽牙,強壓痛感從戚閔手中接過葯,他不斷吞咽着唾沫,顫抖的手指握緊藥瓶,遲遲打不開。
猛烈的疼痛感再次襲來,鮮血湧出,藥瓶摔落,藥丸灑了滿地。
“殿下!”
那藥丸小,戚閔心急如焚拾了半晌又忙着端了茶水,莫棄拿不穩,他便遞在了嘴邊,“殿下,吃了葯就好了!”
都說西朝聖女所制毒藥世間無人能解,這本事孤女學了幾分竟也無出其右,比起深可見骨的外傷,蝕人心智的疼痛更能讓人求死不能。
戚閔束手無策,只能強行灌藥,他知道此葯可內服外敷,可外敷作用來得緩,實在於心不忍見殿下這般痛苦。
藥丸被盡數吞下,病痛終於得到緩解,莫棄坐在凳子上喘着粗氣,大顆汗珠不斷從下顎滑落。
他想站起身,不料雙膝無力跌坐回去,戚閔見狀,難以壓制憤懣不甘,“殿下何必為她至此?你對她重情重義,可她呢?毫不留戀跟着葉恩走了,什麼都不曾為殿下做過,從頭到尾她不過是殿下的累贅罷了!”
莫棄雙眼血紅,冷凝着他,“我說過,只要我活着,她就不能死。”
戚閔深吸了口氣,一字一句質問道:“所以殿下從一開始就沒想殺葉恩,你知道鹿意安會護着他,那隻箭久久沒有射出去也是因為她,可我們死去的族人算什麼呢?您這麼多年來嘔心瀝血又算什麼?”
莫棄撐着桌沿的手收緊成了拳,怒聲呵斥道:“你若對我不服也沒有必要再跟着我。”
“我並非……”
“戚閔,殿下已經受了傷,你還要惹他動怒嗎?”
勒扎娜撐着傘款款而來,她無畏看着兩人同時投來的目光,泰然自若。
自從上次長廊之後,她就不曾出過房門,眼下找來定是不簡單。
莫棄無聲平復着呼吸,面上很快恢復如常,只不過聲線還是不平,“夜已深,外面下着雨,阿姊來找我可是為了何事?”
勒扎娜莞爾,“我想和殿下單獨聊聊,可以嗎?”
聽她要求,戚閔立馬皺起了眉,但男人不以為意,平靜說:“既然阿姊開了口,自然是答應的。”
被睨了一眼的戚閔識趣退出房間,守在門口。
勒扎娜坐在他面前,拎着茶壺為他斟滿茶水,莫棄盯着茶杯悠悠開口:“太晚了,喝了茶夜不能寐。”
“殿下怕我趁機下毒?”她笑着把那杯茶端了回來,一飲而盡,“就算你對我萬般羞辱利用,我也從未想過傷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