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第 83 章
王都的上空烏雲密佈,悶雷陣陣,閃電一道一道落向東市的安常茶館。
一個三層的小茶坊,已經被雷電劈的外層全都毀盡,甚至露出了通往地道的方正入口。
而在地下的售賣場,從茶館的人到修士無一不是驚慌失措,慌忙想要逃離。
然而雷電已經劈斷了上去的廂體,他們擁擠在出口,紛紛使出法寶想要逃離。
而酥酥已經在傀儡師的指點下原地打坐,手中拋出數十張符籙,安安靜靜等待着屬於她的雷劫。
這是酥酥印象中第一次的雷劫。
她甚至不知道經歷了雷劫,又會經歷什麼。
頭頂傳來一陣一陣的雷鳴聲。
此處也地震動裂,所有人在擁堵着往外跑。而有一個高個的修士逆着人群往反方向去找尋着什麼。
路過酥酥時腳步並未停留。
空氣中,酥酥已經能感受到一股有什麼快要燒焦的味道。
而下一刻,一聲雷鳴,一道落雷狠狠擊穿酥酥頭頂的方位。
傀儡師手中扔出一顆珠子,抵擋在雷的落勢上。
雷暴炸裂,而地層同樣也被炸開。
陽光落到這本該暗無天日的地下窖室之中。
不少修士趁機試圖離開,然而卻發現雖然地裂碎塊,露出了外界,但是頭頂有一層結界,沒有任何人能離開。
這是要他們全都留下來分雷?
不少懂的修士反應極快,然而比他們快的是天雷。
修士動用靈力,還處於正在經歷雷劫的人身側不遠處。那天雷也一視同仁,幾道散落的雷擊向他們。
修士們被迫舉起劍抵抗天雷。
酥酥閉着眼,手中捏着訣,只聽見不少人在吶喊,在緊張地吼着什麼,可是她聽不清。
她彷彿進入到了一個奇妙的環境之中。
她身處半空,又或者樹梢,周圍偶有雷落,紫色的雷電在花草樹葉上拂過,卻並未靠近她。
天空中發出轟鳴雷聲,蘊藏着極強威壓的雷在凝聚多時后,狠狠劈落。
而這道雷是朝着酥酥而來。
雷落到一半,被傀儡師的一張紙人半空攔住,不但攔截,甚至還在紙人被擊穿的同時,雷被迫分散成一股一股的細雷,朝周圍蜂擁而去。
那些修士才抵擋了一些散落的小雷擊,不了又要被迫替人擋雷劫,咬緊牙關一邊罵著一邊掏出保命法寶,凌空扔去。
唯獨在柵欄后的人最平安。沒有靈氣的凡人,成了這一場雷劫中不受任何影響的存在。
不少修士都在怒。
“到底是誰?壓制不好修為就不要到處瞎跑!”
“歹毒!歹毒至極!居然想出這種陰險辦法,讓我們替人擋雷劫,到底是誰,我要把你找出來,碎屍萬段!”
被修士們怒罵的本人,酥酥身體從地面飄起,她依舊保持着打坐的姿勢,閉着眼,手中捏着訣,周身彌散着一股淺淺的金色光芒。微弱,卻不是不可見。
又一道落雷擊落。
這一次,傀儡師掏出一顆晶瑩剔透的明珠扔出,罩在酥酥的頭頂。
那明珠落下溫柔的光,被籠罩在其中的酥酥,得到了最極限的保護。落雷在明珠上擊中,而後明珠碎裂,雷電卻蘊藏在明珠的碎片之中,向著周圍散落。
綿延曲折的長廊,不過是打通了一個院子的房門來回蜿蜒造就的,在沒有了頭頂的遮擋物,一切在光明下無處遁形。
而就是這麼一片長廊,處處都有被雷擊中過後的電流。
那些修士們再又一道雷落時,確定自己無法離開此處,同時也確定了渡劫者。
一個身着鵝黃色衣衫的少女。她閉眸漂浮在半空,沉浸在靈度之中,而在她身側有一個探不出修為的俊美男人,在一次一次替她擋着雷劫。
天空烏雲密佈。
此處的異樣已經吸引了不少的人。包括之前和酥酥走散的洪巒和尤退。
洪巒從人群中逆向擠了來,一眼就看出酥酥在經歷什麼,他也不啰嗦,直接從袖中掏出一把羽扇,前三搖,后三點,頓時長廊之中掀起了巨大的風浪,這風浪捲起了酥酥頭頂那散落的雷擊,將雷摔落在周圍。
那些修士湊得近了一點,直接被雷擊中。
被迫感受了一次歷劫雷擊。
“這是第幾道?”
洪巒之前並未注意此處異常,倒是沒有細算。
傀儡師始終在給酥酥護法,聞言低聲道:“第三道。”
洪巒頷首:“妖族歷劫最,還有區區兩道天雷。”
卻是沒有問酥酥怎麼突然就要經歷雷劫了。
而是捏着他的羽扇替酥酥護法。
酥酥明明處於雷劫的最中心,可她像是身處異地。她彷彿看見了一座山脈,粉色的花蕊,嫩黃色的鈴鐺花,還有滿山遍野搖曳的紫色風鈴草。
她彷彿在高大粗壯的巨樹樹梢頭,風中是濃郁的靈氣。
在樹榦底部,有幾個小狐狸你追我趕咬尾巴玩。
遠處還有幾個男男女女,年紀都不大,十幾歲的模樣,身着廣袖重衣,嬉笑着摘花追趕。
酥酥感覺自己好像是在笑,甚至是在招手,親昵地喊着誰。
可是此處是何處?她又……是誰?
是酥酥嗎?
還是……有蘇……
酥酥睜開了眼。
天空之中,黑色的沉寂,天空捲起的烏雲黑風纏繞着,一道雷,從天而落。
威力遠遠大過之前的三道雷。
直直朝着酥酥而來。
而酥酥抬頭凝視着這道落雷。
雷……
該是被玩弄在掌中的。
不該對她有威脅。
酥酥如此想着,也抬起了手。
可下一刻,比她更快的是傀儡師。傀儡師的手中扔出一張紙人,紙人張開雙臂抵擋在酥酥的頭頂,那道落雷瞬間擊穿了紙人。
卻無法再靠近酥酥半步。
卻是那紙人抱着雷,吃力地轉身將雷擊狠狠甩出。
被甩去的方向,剛好是修士們聚集的地方。
這些人都看得真切,是那個俊美男人動的手!
不少人氣得吐血,可不得不使出本事來化解這道天雷。
若是說這道雷劈向的是一個築基小弟子,八成要把人劈得半死不活。
偏偏在場的修士,大部分的修為都超過築基,且人多。那落雷在很快被不少人分擔了雷電之勢,消失地無影無蹤。
這是第四道。
還有三道天雷。然而天雷從來都是一道比一道強。又或者說,每一道都比之前的落雷威力總和加起來還要強。
第四道天雷已經有些吃力了,接下來的幾道,可能得多花些工夫。
酥酥收回了手。她看得清楚,那朝着她而來的落雷被傀儡師的小紙人給帶走,經歷了四道天雷,她甚至沒有被擊中一次。
想像之中會被雷劈成焦色狐狸的事情,好像不存在了。
既然如此,那她就要好好的來面對剩餘的天雷。
她記得天雷而已,不過是可以在花叢里用來蹴鞠的小雷電球。
真的……是這樣嗎?
酥酥心亂了。
不該是這樣的。她並未在什麼花叢里玩過蹴鞠,也並未將天雷拿來踢着玩。
可是在她記憶中,卻隱約能感知到這麼一段過去。
這過去是她,還是說,她看見了別人?
酥酥不知道。
王都之中監管一方安危的臣子已經馬不停蹄趕來安常茶館。
此地已經被落雷夷為平地。
或者用夷為平地這個詞不準確。畢竟裸露在外的三層小樓已經被雷擊碎,只留下一地的碎片殘渣。
地面甚至都被落雷擊穿,這才讓人發現,原來在茶館的地下,還別有洞天。
奈何此處被一道結界給阻攔。前來的朝臣不過是管理一方安危的,手中還沒有什麼修為高到可以無視結界存在的修士。
不得已,只能派人將此處團團圍住。
“底下的人,你們都是什麼人,何門何派弟子,為何匯聚於此?”那青袍的朝臣不知道從何處弄來一顆散音珠,對着珠子喊,“你們非法聚集,按律都有罪,統統站好了不許跑!”
那些想要提前跑出來的修士們,被迫都遠離了靠近頭頂裂縫的位置。
不為別的,就是單純的丟人。要麼是被府衙給抓了,要麼就是幫一個少女歷劫,挨一挨雷劈。他們之前覺着被救出去挺好,現在覺着,還不如給這個不知底細的少女擋一擋天雷呢。
反正天雷有自己的主場,落出來的雷力,不足百分之一。
酥酥也聽見了來自頭頂的聲音,她甚至知道頭頂的地板是掀開的,在遠處,有不少人圍坐一圈,彷彿是在好奇內里怎麼還另有乾坤。
但是她無暇分心。
她心跳在緩緩加速,砰砰砰地跳動,有些躁動難安的奇怪。
酥酥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不過是歷劫而已,正常的,幾顆天雷落着玩,不會對她有任何的損傷……
真的嗎?
酥酥忽地又不知道自己是誰。她是酥酥嗎?酥酥該是沒有這種能將天雷戲耍在手中的能力。可是她是酥酥,那她的記憶里,為什麼不是酥酥經歷過的?
酥酥閉上了眼。
魂鈴融合之後,她靈敏更甚,她能聽見花草在風中搖曳的聲音,也能看見掛在天邊的一道瀑布緩緩倒懸。
甚至還有空中飄起一道彩虹似的花海。有人,或者說有幼狐,在追着她的裙擺喊她。
“有蘇大人!”
酥酥心臟彷彿被什麼東西給攥住,疼,生疼。
而雷擊,已經在她的頭頂盤旋。
她忽然從打坐的姿勢站起身來,身體依舊漂浮在空中,可她仰着頭直視那讓人壓力如山的天雷。
她看見的,究竟是什麼?是她夢見的,別人的記憶,還是說……天雷製造給她的幻影?
而天雷卻在她的目視下,扭曲着凝結在一起。
下一刻,天雷狠狠劈落。
傀儡師的紙人連番扔,甚至都是在一瞬間被全部擊穿。.
傀儡師紙人之後,再次扔出一顆明珠。
就算如此抵擋,這天雷還是落在了酥酥的身上。
酥酥沒有任何抵擋,或者說在她的認知里,天雷根本不危險。
然而天雷劈落的威力,讓酥酥當場口吐鮮血。
雷電在她的血脈之中來回遊走,是可怖的,幾乎撕裂她全身經脈的威力。
酥酥身體輕飄飄地落地。
傀儡師眼疾手快,將她的身體摟住。
少女半闔着眼,小聲嘟囔:“這個雷……它不聽話。”
似乎是受了委屈的告狀。直到這時,酥酥的身體還有電流過境的酥麻,讓她渾身疼痛難止。
傀儡師抿着唇,小心翼翼扶着她坐穩。
“好,我們教訓它。”
洪巒屏住呼吸等到這時才鬆了口氣,也過來想要扶起酥酥。
“好了天雷全都受過,你只需要抱元守一,凝氣聚魂,感知天地靈力於你的媒介。”
酥酥好疼,疼得她不停眨着眼,試圖用這種方式來沖淡疼痛。
可是沒有用。
她還是好疼的。狐狸以前受過的疼,都不及現在的十分之一。
雷劫……她開始有些不喜歡了。
酥酥被扶着勉強坐穩,她試圖按照洪巒說的抱元守一,凝氣聚魂,可是她發現自己的靈氣渙散在身體裏,根本無法凝聚。
然而就在此刻,妖族本該最多受雷擊結束,天空之中卻凝聚着新的一輪風暴。
整個王都上空是可怖的黑雲,紫色的閃電,還有染紅半邊天空的落日。
凡人們紛紛四處躲避,修士們都不敢靠近。
這是天雷。
經歷天雷后即將抵達的第六道天雷。
也許歷劫的人,會是什麼非常厲害的大修士。
無人敢靠近,但是被迫困在安常茶館之中的人就不一樣了。他們是無法遠離。
在發現天空凝聚第六道天雷時,他們臉都是鐵青的。
第六道天雷的散雷威力,都差不多可以比擬第四道,天雷了。
他們這是要被迫跟着一起經歷雷劫。
酥酥的頭頂再次凝聚出一道可怖的,充滿威壓,讓人呼吸都不順暢的天雷。
天雷在天空盤亘多時,悶雷陣陣,卻始終隱而不落。
彷彿是懸在頭頂的一把利刃,隨時可能落下,卻無人知道具體在什麼時候。
酥酥喘了幾口氣,傀儡師從袖中摸出一顆丹藥塞到她的嘴中。
酥酥連問都沒問,直接吞咽了下去。
就這麼一顆小小的丹藥,讓她身體在剛剛經歷過雷擊后,迅速恢復了體力。
起碼疼痛沒有之前那麼明顯了。
酥酥深吸一口氣,拍拍自己的臉頰。
還有一道雷,應該是最後一道了。
酥酥凝望着天空,那天雷在酥酥抬眸的同時,再度落下。
半個天空都被天雷引燃。
酥酥手上結印,閉上眼。
認真感受吧。
她好想聽見有什麼聲音在耳邊說。
感受天雷穿體而來的痛苦,感受經脈撕裂的重生。
感受狐族,曾被奉為神祇的至高無上。
感受你的……新生。
酥酥在聽到神祇時,咬緊了唇。
是了,狐族曾是神祇一族,她一隻狐狸,可不能丟臉,敗給一道天雷。
傀儡師這一次幾乎整個人擋在了第六道雷擊之前,然而就算他有通天的本事,卻也只能分擔一半,第六道天雷的另外一半威力,一分不減全部落向酥酥。
酥酥感受到了身體在雷擊之中的瞬間融化。
她彷彿在狐形和人形之中不斷變化,又好像是脫離了身體,只有魂體在凝視這裏的一切。
劇痛始終如影隨形。這種疼痛早已經超過她能承受的了,同樣,因為無法承受,酥酥甚至只能感覺到劇痛,超過的,甚至都無法感知。
她閉着眼,只能感受到天雷之中的殺機。
毀滅,造就。
她彷彿聽見有一個聲音在耳邊說。
你當是毀滅,還該造就?
酥酥身體在忍受着天雷灌體的劇痛,心中卻始終被那聲音追問。
她想,煩死了,她肯定是不會毀滅的!她永遠都不會屈敗於天雷。
隨着她在心中的選擇,第六道天雷的餘韻逐漸散去。
又或者說,被在場的其他修士被迫吸收。
就連洪巒和尤退都被迫和雷作了一番抵抗。最後,洪巒甚至被擊中了手,整條胳膊都抬不起來。
也正是因為如此,洪巒看向酥酥的目光格外凝重。
“你……”
他才開口,又什麼都沒有說。
而酥酥身體在劇痛之中已經開始自主恢復。
她靠着自己的力量緩緩爬起來,重新坐穩了。
甚至還能對緊張到手在顫抖的傀儡師告狀:“好疼哦。天雷真的好疼。”
“嗯,我知道。”傀儡師放低了聲音,“我來。”
酥酥還想說什麼,這天雷該是結束了吧。
可是頭頂第七道天雷,幾乎沒有任何緩衝,直直朝酥酥襲來。
這一次,戴着面具的男人擋在酥酥的身前,以全盛之姿,逆天而行。
第七道天雷具有毀天滅地之勢。
哪怕並未落地,此處安常茶館,或者說王都的半個東市,除了生靈外,全都毀於一旦。
而毀滅還在繼續。
在場的修士縱使百般抵抗,還是紛紛被雷擊中,甚至性命垂危。
而酥酥錯愕地瞪大了眼。
站在她面前的男人,以絕對保護者的姿態,全然將第七道朝她而來的天雷,吸收了去。
她甚至能看見男人身體流淌的紫色。
雷散。
酥酥狼狽地站起身。她靠近男人。
傀儡師背對着她,始終不動。
酥酥小聲喊着:“玄厲。”
下一刻,傳來什麼破碎的聲音。
地上,金色繪紋的面具,破碎幾片,跌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