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apter009
二人面對面站着,宛若極盡親昵的一對。溫情柔順的舉動,呢喃似的的低語,相互間曖熱,平和,近距離的接觸與碰挨,無一不纏綿悱惻、難捨難分。但南迦口中的話語卻又如同細薄的利刃,不留半點情分。適才還做出那樣難以琢磨的行徑,分明是要靠近紀岑安的,可下一刻就抽離得乾脆利落,沒有絲毫眷戀,平淡得過分。紀岑安抿抿唇,掀起眼皮子再望向對方。南迦又恢復成最初的態度,將她當成陌生人江燦,白皙的手為之理順衣服領口,溫柔克制到了極致。理智,清清冷冷。與往常對待其他人一般無二,不會太過漠然,亦不至於熱切,分寸得當,不偏不倚。“今晚就到這兒了,耽擱江小姐你的時間了,麻煩你大半夜還來跑一趟。”南迦放下胳膊,得體地笑了笑,方才那一瞬間的失神不復,取而代之的是遊刃有餘,視若等閑地處理當下的所有。紀岑安怎麼不能領會,一聽就有了數。見次面而已,不能代表什麼。對方大費周折請她到這兒,可不是為了敘舊或重歸於好,剛剛能好聲好氣說上幾句已是極限,別的更無可能。紀岑安唇瓣翕動,應該回應的,可終還是沒有。無可辯解,她倆之間本就這個樣。那時就是不斷磋磨折騰的關係,一直不讓另一個人稱心如意,何況是現在。有的事不會變,從來如此。當著她的面,南迦徑直把睡袍脫了,換上一套合適的長衣長褲。女人毫不避諱,窈窕的身材沐浴在燈下,展現在紀岑安眼前。“五六點了,這個時間回去應該也不方便,江燦小姐可以在這裏歇一晚再走。”南迦說,換完上衣再順手捯飭烏黑秀麗的頭髮,對着全身鏡照照,全然不在意紀岑安的存在。即使嘴上十分禮貌客套,可實際是把她當做透明。不知該如何回應,紀岑安斂目,神色起伏不大。“不用。”紀岑安說,語氣很輕。不顧她的意願,沒聽見一般,南迦溫婉說:“明天讓趙叔他們送你回去就行,也不費事。”講着,視線再從鏡子中轉開,稍微側目朝向紀岑安,貼心添道:“江小姐待會兒若是有什麼需要的,可以喊趙叔上來就是,不必太拘謹。”趙叔,趙啟宏,開車的那位司機。亦是這處北苑別墅的現任管家。安排得滴水不漏,完全就是在對待哪位遠道而來的賓客。甭管紀岑安願意與否,今天肯定是要在這裏留一晚的,不會讓她走。不知道這是要做什麼,紀岑安靜靜站定沒動。大概是光線照射角度的問題,這人此刻的臉色泛着不正常的白,面上的情緒有些複雜。南迦沒興趣再與之周旋,收拾好就要離開,轉身便走出寬闊的衣帽間,頭也不回地行至門口那裏。咔嗒——門被徹底合上,鎖了。少了一道身影,偌大的二樓立時變得空曠冷寂。漆黑的夜色深遠,沒多久,樓下傳來汽車行駛的聲音。別墅里清凈,樓上樓下聽不到其它聲響。一片死寂,壓抑而沉重。時鐘嘀嗒轉動,好久,紀岑安才垂下眼瞼,定定看着衣帽間裏的昂貴禮服和睡袍。那兩身衣服雜亂堆疊在一起,顯得突兀又不和諧,莫名就很是灼眼。不過紀岑安最後還是沒管,一語不發地關上燈,把二樓里的全部亮光都滅掉,倒沙發上歇着。沒到床上去,也沒做別的事。這個夜晚註定難捱,哪怕距離天亮只有不到兩個小時了,但到下午一點以後,都沒人上來開門,或是有哪位進來問問。整棟大房子裏就好像是空了,被外界隔離了,外面的進不來,裏頭的出不去。紀岑安躺沙發上翻來覆去,天邊露出魚肚白之際都未能合眼,被愈發明亮的光刺得難受,想小憩一會兒都不行。二樓的落地窗帘都是開着的,沒合上,二樓的採光效果太足,太陽還沒升起來就晃得要命。趙啟宏過了晌午才慢悠悠開門,推着一輛小車,上面堆放有一車的精緻午餐。門外的保鏢已經離開了,不知何時走的。彼時的別墅里除了幫傭和保潔人員,剩下的活人就趙啟宏和紀岑安了。一進門,趙啟宏向紀岑安問好,將食物全都擺到客廳的餐桌上,順便示意一名幫傭把昨晚喝剩的那瓶羅曼尼康帝端走。趙啟宏挺有眼力見,看紀岑安一臉沒血色的樣就猜到她昨晚過得應當不大順利,至此也不多嘴亂講話,只叮囑紀岑安趕快吃飯,有哪樣的需求可以隨時告知。“南總給您備了換洗的衣物,都放在浴室里了,您想哪個時候用都行。”趙啟宏謙恭說,並悉數交代一些必要的事,一五一十地複述。譬如紀岑安想留在這邊住也沒問題,長住都無所謂;譬如紀岑安要是不願意待在這裏,也能吃完飯就送她回筒子巷。這邊不會阻止,不會限制她的人身自由,反正都隨她的意。趙啟宏沒提到南迦的去向,有關其它的方面,一概都絕口不講。
非常有輕重,有原則。知曉問了也沒用,紀岑安沒準備打聽南迦,亦不接受另外的那些,僅只把東西吃了,兩點左右就離開了北苑。不讓趙啟宏開車送,坐的北苑免費巡邏車到大門口,然後步行幾十分鐘到能坐公交的站口,硬生生從這邊輾轉到另一邊的城中村。兩個地方隔得遠,擠公交不是一般的受罪,大半路段都是站着乘車的,到了筒子巷附近已是下午五點多。夜裏的插曲沒對現實造成太大的影響,與前任見一面似乎也還行。進入出租屋,置身於灰塵堆積的破爛底層環境中,那種真實感才漸漸複位。紀岑安不聲不響站在屋子中間,沒多久又走到牆角抵着,關上門平復了須臾,突然一腳踹開地上的塑料瓶子。砰——塑料瓶倏爾飛到窗戶上,啪地撞擊。普通玻璃不經摧殘,距離安裝的年代有那麼久了,哪經得起這般折騰,被撞到那塊立馬就碎出裂紋,咔咔輕輕作響。除去知情的幾個,誰都不清楚昨晚的事。酒吧那邊,陳啟睿他們對這些不了解,亦不關心,大家都安穩過自己的日子,各人自掃門前雪,各有該操心的問題。小人物的生活就那個鬼樣子,賺錢花錢,家長里短,吃喝拉撒,今天一身疲憊地回家,明兒打起精神再來。大的變動約等於無,稀里糊塗就是一天。總之自我寬慰一下子,平平淡淡才是真,日常再無聊沒趣也得過下去。如同一潭死水,連漣漪都見不着。與南迦碰面一次過後,紀岑安的生活很快就被打回原形,白天藏出租屋裏吃飯睡覺,晚上到小酒吧打工,從張林榮這個賤皮子摳精手裏賺幾十塊錢。無人找到這裏來,未有哪位仇家發現她。南迦並未泄露她的蹤跡,沒告訴別人。紀岑安沒打算換地方,還是留在這邊。沒那個必要,再等等看。四天後,貴人多忘事的房東終於記起出租屋裏熱水器壞了需要修理,勉為其難找了個維修工上門,順便過來檢查一下房子。發現玻璃破了,房東好氣,進來就是一番喋喋不休的叫喚,那陣仗搞得像死了祖宗一樣痛心,勒令紀岑安趕緊賠錢,開口就要兩百塊錢,不然這房子就別租了。這人模人樣的狗東西如意算盤打得挺響,仗着有此月的房租在手,那是堅決不怕紀岑安跑路,反而巴不得她趕緊氣急上頭搬出去,以此就有借口沒收餘下的租金了。紀岑安不搭理傻缺,要錢沒有,搬走別做夢,橫豎就一個解決法子——她重新買塊玻璃回來裝上,用不着其他人插手。房東自是不答應,可一轉頭髮現紀岑安臉色不大好看,略微陰沉,戾氣有點重,心裏忽然緊縮,沒敢繼續再橫。這人看起來不如之前和氣,讓房東發怵,覺得可怕。“神經病……”房東小聲暗罵一句。沒當著面說,走到門口才嘀咕啰嗦。紀岑安倒是沒覺得怎麼樣,當天就花三十塊錢買回一塊玻璃給安上,有始有終將窗戶修好。興許是玻璃這事給鬧的,夜裏到小酒吧幹活,紀岑安也是板着一張死人臉,多數時間都面無表情,眼神都沒波瀾了。陳啟睿不了解她經歷了什麼,以為那是刻意甩臉子給他看,憋到快下班了才忍不住皺眉,直截了當問她:“姓江的你啥意思,對我有意見就直說。”紀岑安不予置理,守在後廚擦杯子。話都不應一聲,沒心情解釋。這副看人不上眼的態度讓陳啟睿更為惱火,篤定她就是成心找事,有意給他添堵。陳啟睿慪得發慌,可拿着她使不上勁,要不是阿衝過來攔着,兩人今晚非得掐一架不可。阿沖私下悄聲問:“江燦你咋了,是不是遇到什麼麻煩了啊?”紀岑安否認:“沒有。”“感覺你最近老是心事重重的,好像怎麼了。”阿沖說,很關心她,問東問西一大堆,當是家裏或是哪裏出了岔子。紀岑安不喜歡別人刨根問底的,不咸不淡說:“真沒事。”阿沖說道:“要是有解決不了的,也能找我們幫忙,不要覺得不好意思,沒關係的。”然後再安慰說:“啟睿就那臭脾氣,你別跟他計較。他就是急性子,一天到晚瞎鬧騰,其實沒壞心眼兒。”紀岑安嗯聲,聽厭煩了,側身出去收拾桌台,藉此避開阿沖的好心嘮叨。這夜裏下了一場滂沱大雨,回途就噼里啪啦襲來。大晚上沒車沒傘,雨勢太急不好行路,紀岑安只得到路邊一家門店的屋檐下躲着。真是夠倒霉的,一小會兒渾身便被淋得濕透。不得不等雨停,紀岑安抓起濕漉漉的衣角擰乾水,彎身再擰褲腿。夜雨陰冷,站路邊迎風一吹極其受罪,但沒擋風的地方。她狼狽不堪,顧得了這裏卻顧不了那裏,才擰乾衣角,狂風卷着雨水猛地一刮,又是一頓沖洗。馬路遠處的對面,不起眼的銀色私家車內。穿着考究的女人不為所動地坐在後排,耐心侯在那裏,對外邊的一切漠不在意。駕駛座的趙啟宏看了下後視鏡里,輕聲試探問:“南總,要不要過去……”“不用管。”女人出言打斷,面容平靜。看着越來越猛烈的雨,趙啟宏一臉難色,可還是沒多話,餘光瞥了眼自家老闆那清淡好看的臉,小心翼翼觀察了半晌,自覺老實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