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004
由於白日裏午睡了小半天,時間太長,後半夜就顯得略難捱,身體上已然感到疲憊,可跳動的神經持續緊繃,困意遲遲不來。紀岑安也沒太糾結亂七八糟的瑣碎,無暇介意別人怎麼過活,自己都是一灘扶不上牆的爛泥了,哪有心力揪着故人不放。可能是下午的夢魘所致,亦或是才回來一周左右,動蕩漂流的三年生活讓其已無法適應這個記憶中的舊城,以至於只是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卻使得平穩的局面再次起伏。過往是一張皺巴的白紙,在日經風霜后,逐漸染上歲月侵蝕的淡黃,抹不掉,也消散不了。現實亦如是,無可更改,日子只能先前遞進。不知過了多久,紀岑安翻身側躺,轉而正對爬滿腐蝕鐵鏽的窗戶方向。有一堵高牆橫立前方,如水的月華照不進來,前不見路,后不見歸途。翌日是晴天,高溫依舊。城中村天不見亮就運作起來,工廠基本六點出頭就熱火朝天地開干,通電的機器嗡鳴作響,老遠就能聽見噪音。只不過是一座小型的加工廠,卻硬是干出來五百強大企業的架勢,資本家壓榨血汗勞動力永不停歇,要不是條件不允許,機器也需要散散熱,恐怕對面能從凌晨半夜就動工。紀岑安被迫七點就下床,實在睡不了,趁着大清早起來弄點吃的。出租屋裏沒幾樣食物,半袋子散稱米,一把挂面,外加一捆蔫吧失水的青菜。天氣大,又沒有空調,東西放一天就這樣了。灶台上也僅有倆鍋,一個不曉得用了多久的木菜板,以及半袋子腌菜用的鹽巴。米和廚房用具還是前一位房客大方留下來的東西,房東帶紀岑安到這兒時本是要扔的,但她不嫌棄開口都要了,湊合著繼續用,省得再浪費錢買。不過紀岑安這幾天都沒咋做飯,不方便,也不划算,多數時候都是隨便煮碗挂面將就一頓,吃膩味了再煮粥啥的。連菜刀都用不上,青菜洗洗掰開就行了,頂多再上手摺斷扯一扯。她沒置辦非必須的無用東西,一律不考慮。倒不是不會過日子,主要是荷包里拮据,沒幾個子兒,買齊那些玩意兒就該喝風了,還不如將僅剩的千把塊錢都使在刀刃上。畢竟不清楚會在城裏待多久,興許半個月後就要離開,或者還得再等一些天。這些用具走了不一定能帶走,買了也是浪費。再者,就算近期能找到那個中間人,搞明白大哥他們的動向,之後也需要費不少功夫才行。做什麼都需要錢,身上這點肯定不夠,要做的打算還長。昨晚打車是出於不得已,時間太晚,公交沒了,地鐵也過了點停運,將近20公里的路,城區內不打車能走四五個小時,等安全回這邊人鐵定都要廢掉。六十塊打車費掏出去,至少一周的飯錢就沒了。紀岑安面不改色執筷子攪攪沸騰起泡的鍋里,把燙熟的菜葉子先撈出來,心裏盤算着後面的計劃。楊叔那邊短期內應該不會有什麼進展了,接下來還得想其它辦法,看能不能找到別的人脈。另一方面,躲只是一時的,她也不清楚自己究竟能藏多久,長期在城裏待着的話,背後那些人遲早會發現她的蹤跡,多半瞞不了,總有哪一天會找到這裏來。這次進城就是孤注一擲,無奈棋行險招。紀岑安也是沒得選擇,她離開太久了,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有的問題再不解決,她怕是下半輩子都只能流落在外,直到入土那天都無法像正常人一樣生活。被紀家坑害的牽扯方太多了,無數人恨她們一大家子恨得牙根癢,簡直死一百回都不足惜。尤其是那部分栽了大跟頭,差點傾家蕩產一塊兒玩完,但最終卻又咬緊牙關拼着一口氣硬扛了下來的,若是讓他們發現她回來了,暗地裏還不知道會怎麼搞她。早先紀岑安出逃也是因為這個,從法律意義上她沒犯事,與她無關,可背後的大老闆苦主們哪會管,追着她就差扒皮拆骨啃肉吃。所有涉及到那場漩渦中的相關者都想從紀岑安這裏下手,欲逼她交代出紀家大哥他們的去處,要求償還債務,更有甚者想她去死,千刀萬剮都不解怨氣。她無力自保,干不過那些個陰狠的主兒,於是也脫身跑路東躲西藏。自打離開z城以後,紀岑安拋下了原有的一切,什麼都沒帶上,甚至身份信息都不敢用真實的,就怕被找到。她走的時候只帶了一萬塊錢,來不及準備,後來先去了偏僻的鄉下隱姓埋名,兩個月後再轉到其它地方,一直移動,沒敢在哪個鎮/市上久居。而且為了不暴露蹤跡,她租房子什麼的都不會找太正式的那種,但凡涉及到要簽合同這一類,都是一律避開。至於用身份信息買車票就更是不考慮,都是想別的辦法,要麼坐黑車,要麼找其餘路子。起初那段日子還是挺難的,一萬塊錢沒堅持太久,有一陣子着實是捉襟見肘了,除了硬着頭皮打短工也沒合適的出路。有的短工不用簽合同,工資日結,就是比較苦逼,往往一天干下來都不一定能有一百,白乾賴賬也是常有的待遇,鎮上或鄉下還會更少,大多幾十塊就打發了。紀岑安也是走一步看一步,都快趕上吊鋼絲了,站在中間進不了退不了,往下又是萬丈深淵,失足便是粉身碎骨。背上那道疤就是無時不刻的反面提醒,出“意外”搶救回來后留下的紀念。再煮上兩三分鐘,麵條熟了。紀岑安動動筷子將其全部撈起,加點鹽就算是調味,攪和幾下便吃。填飽肚子,把昨兒換下來的衣服一併手洗晾上,她這才打開信封看看。信封里有兩樣物品,調查到的照片證據,五千多塊錢——前者是紀岑安需要的,後者是楊叔偷偷塞進去的接濟。知曉她不好過,當面給肯定不接受,老頭兒於心不忍,便將錢夾在證據裏頭。紀岑安昨天沒打開信封,現在才看到,她大致瞧了下,隨手又塞回信封內。下次有機會還給楊叔,不準備收着。
老頭兒自己都拖家帶口的,病秧子老婆每個月吃藥都要大幾千,哪來的餘力發善心。紀岑安再怎麼慘,還沒混到這地步。沒病沒痛只要餓不死就成,還是比老人家強點,起碼年輕還有很多年的活頭。·總歸要待上相當的一段日子,不能坐吃山空,傍晚黃昏時分,紀岑安拾掇一番,出去討口謀生。她前兩天就找到了一份活兒,在一家環境如同收破爛的小酒吧打雜。依然是臨時工,一晚工作七小時,時薪十塊,日結工資,無合同。小酒吧最近缺人,找不到合適的打雜員工,一直是招的短期工。主要是三千出頭不包吃住的條件也沒誰去應聘,凡是有點志氣都不樂意當冤大頭,一般人幹不了。小酒吧開在離筒子巷五個公交站外的泰豐路,一所職業學院附近,賣的凈是些低劣的酒水飲料,生意還行,可賺頭很少。裏面連同老闆加員工攏共四人,除了紀岑安,另外還有一個所謂的調酒師,一個端水送酒的小妹。小酒吧寒磣得連像樣的駐唱歌手/樂隊都請不起,每晚都是老闆親自上台帶動氣氛,時逢過節才會請幾個收費便宜的學生過來暖暖場子。到那裏喝酒的也都是群窮鬼,有的是沒腦子的中二學生,有的是不學無術的社會混子,典型的傻缺。紀岑安卡點過去,到那邊時還差十幾分鐘就是正式營業的時候。摳門老闆正在碎碎念,嫌她去得晚,不滿意。紀岑安理都不理,側身進到后廚,逕自換上圍裙帽子口罩,算着時間準備幹活。調酒師也在裏頭,正抵着牆吞雲吐霧,發現有人進來了也不為所動,瞎了一般,抽完了煙才沒名沒姓地丟出一句:“晚點你去外面幫忙點單,阿沖今天請假了。”阿沖,服務員小妹。以上不屬於自己分內的工作,紀岑安沒應聲,兀自忙面前的,只專註擦洗杯子等雜務。調酒師叫陳啟睿,一張臉長得不錯,小帥類型,但人品不敢恭維,是個炸脾氣,平常干架很暴力。見紀岑安愛搭不理的樣,陳啟睿也明白啥意思,接著說:“老闆加工資,幹完多給一百塊。”接受這條件,紀岑安理理衣角,應道:“可以。”陳啟睿挑挑眉,別有深意看她一眼,不多時輕嗤了下。一方面不滿她這個只有錢才好說話的德行,另一方面覺得她的表現過於清高,不夠平易近人,有點看不起她,可也不發表過多的意見。紀岑安無動於衷,端上空杯子側身繞過他,不願與之交流。“昨天有傻過來挑事,差點打了架,今晚出去注意點。”陳啟睿又說,提醒一聲。小酒吧成天都是亂七八糟的破麻煩,酒客魚龍混雜,愛惹是生非的神經病隔三差五就跳出來蹦躂,總有人想在這裏約架。打架鬥毆必定是不允許的,不符合管理,老闆也不答應,可迫於有病人士層出不窮,有時攔不住,這邊只好捏着鼻子認栽。昨晚紀岑安沒來,錯過了一出“倆男爭一女差點互砸酒瓶”的大戲,陳啟睿便知會一句,讓多加看着外面的混子們,擔心出事影響經營。“行。”紀岑安聽完就過,利落爽快。反正拿錢幹事,混一晚算一晚,票子到手啥也不必管。小酒吧八點準時營業,慣常是開到凌晨兩點打烊。今晚勉強太平,直到十二點都比昨天好些,沒搗亂的入場,大多是旁邊職業學院的學生到這兒湊熱鬧,點一杯酒水可以喝到結束離場。紀岑安裡外忙活,起先幫忙守着,過了凌晨也不管了,到點就要結工資走人。陳啟睿亦一顆心落地,說:“看樣子應該沒什麼事。”但如他所不願,一點左右,出事了。昨晚沒能幹成架的那倆損貨又到這裏約架,進來就拎起酒瓶當二五仔,那陣勢堪比陳浩南一路從銅鑼灣砍到尖沙咀。干架兩人中的一個弱雞學生被開瓢了,當場見紅,搞得警察老師齊齊出動,連批往這裏趕。場子被砸,陳啟睿氣得險些衝上去弄死他們,好在被老闆攔下。紀岑安沒上前摻和,站角落裏等着問題落定再結算工資。不關她的事,輪不到她頭上。她到酒吧外守着,避開先一步抵達的警察。學校的老師後到,幾個一起朝這裏趕。以為應該是職業學院那邊的,紀岑安也沒太在意,順走陳啟睿的煙就到路邊站着,邊夾着抽邊等。然而她猜錯了,來的老師不是職業學院的,而是理工大學的。更不是別人,恰恰就是徐行簡和南迦。紀岑安未曾防備,紅唇咬着煙頭淺淺吸了口,靈巧的舌尖抵住齒關卷了卷,微眯了下眼,后一瞬間就瞧見熟悉的身影從車裏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