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10
是庄宴。
一聽到身後的聲音,桃卿像是被凍住了一般,手腳冰冷。
他開始發抖,那個雨夜的絕望和恐懼蔓延上心頭,臉色一下子白了。
似是感覺到了他的顫抖,身後之人握住他的雙肩,將他轉了過來,抬起他的下頜,桃卿便對上了那異常熟悉的眉眼。
庄宴依舊是那副俊美的好相貌,妖冶風流,勾魂攝魄,過去桃卿很愛看他這張臉,可如今只剩下了痛苦和怨恨。他閉了閉眼,一把推開庄宴:「說的就是你。滾開。」
他轉身就走,卻被庄宴一下子拉住手腕。
出現在這裏的只是庄宴的化身,他的真身仍在幻心塔中閉關,但化身也有元嬰修為,他不想讓桃卿走,桃卿就是用上靈力也沒用。
庄宴重新把他抱在懷裏,桃卿聞着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將臉低埋下去,雙眼緊閉,說什麼也不肯再他一眼。
「還在生我的氣?」
庄宴見桃卿不肯抬頭,便輕輕地撫摸着他的後背,哪怕桃卿很不客氣地讓他滾,他也沒生氣,反而將語氣放得更柔了。
「兩個月不見,我很想你,你就一點也不想我?」
桃卿也想,想捅庄宴幾刀,可他不敢,他殺不掉庄宴,庄宴卻隨手就能將他的元神打散。
他只能無力地推着庄宴,眼睛紅紅的:「你走,你走。」
「我走?走了之後和你絕交嗎?」庄宴一笑,「我不聽你的。」
他將桃卿打起橫抱,自己趺坐於地,讓桃卿坐在他盤起的雙腿上,一手摟着他的后腰。
「前幾日我去了上界,找到了化歸真法》的殘卷。」他對桃卿說,「你一直說你師尊想要,那就把它當做他的生辰禮如何?這樣你願意原諒我嗎?」
桃卿想起來了,上輩子也發生過同樣的事,庄宴燒了大半他那些愛慕者的贈物,他氣壞了,兩個月沒理庄宴,庄宴也是用這本《真法》賠禮,他很開心,就原諒了他。
可是殺身之仇,又豈能是一本功法可以抵消的?
桃卿捂住眼睛,強忍着眼中的酸澀飽脹:「我不要你的東西,也不會原諒你,你放我走。」
「你不要它?」庄宴問,「那你想要什麼?莫非還想留着那些人的東西?」
他的目光冷了下來,但這股冷意不是針對桃卿的:「我只是不想你被人算計,再中一次情蠱。你當他們是什麼好人嗎?」
聽到這句話,桃卿的眼淚一下子湧出來了,他這輩子最識人不清的時候不就是與庄宴做了朋友嗎?
「我什麼都不要……」他的聲音染上哭腔,「求你了,你放過我吧。」
「卿卿?」
庄宴聽他聲音不對,拉下他的手,看到他哭紅的雙眼,表情瞬間凝固:「你就這麼傷心?就一定要他們的東西?」
「和他們沒關係,是你。」桃卿目露痛苦,「要是我不認識你就好了。」
「……」
庄宴沉默良久,伸手擦乾他的淚:「我哪裏做得不好,你為什麼要這麼說?」
桃卿不想理他,越發激烈地掙紮起來,可庄宴就是不放開他,還將他整個人抱進懷裏緊緊摟着。
「沒什麼可說的,放開我。」桃卿氣得哆嗦,猛然抬高聲音,「庄宴,我讓你放開我!」
連「宴哥哥」都不叫了。
「你不把話說清楚,我不可能放開你。」
庄宴把他壓在牆上染上晦澀的陰影:「到底怎麼了?我不信這件事能讓你這麼生我的氣。」
當然不是這種小事……是因為他會殺了他啊!
桃卿的眼中噙滿了淚,波光支離破碎。
數十年的交誼,在庄宴眼中也比不過一個城主之位。
他劇烈地呼吸着,幾乎要哭出聲,可他已經夠狼狽了,不想再顯得那麼凄慘,便死死咬住下唇,很快就咬出了血。
「別咬。」
庄宴蹙起眉,將手探過去,按住桃卿的下唇,接着他的拇指就被狠狠咬住了。
一圈齒痕周圍很快滲出了血,但庄宴眼都不眨,任桃卿拿他泄憤,甚至問道:「這麼咬你就能消氣了?要不要咬這裏?」
他抬起下頜,露出咽喉,桃卿被他按着,唇貼上他的喉結,感受到了他說話時的震顫。
「怎麼不咬?」庄宴撫摸他的頭髮,縱容地說,「若是這個化身也不夠你解氣,那就回來見我,我的真身也隨你出氣。」
「夠了。」桃卿揮開他的手,嗓音沙啞,「我不想看到你,滾。」
庄宴定定地看着他,輕聲應道:「好。我這就走,你別生氣。」
他的身影化成淡淡的血霧,消散在空中。
等他一走,桃卿堅持不住了,蜷成一團痛哭起來,他知道不應該為庄宴哭的,可他忍不住,再一回,一回就好。
他在這個陰暗的角落裏待了許久,直到洒掃的奴僕腳步聲臨近,他才踉踉蹌蹌地起身,擦乾淚痕默默離開了。
桃卿離去之後,庄宴的身形又重新浮現在了原地。
他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桃卿蜷縮過的角落,地板上還有一滴未乾的淚。
庄宴俯下身,指腹擦過這滴淚,將它帶了起來,含入口中。
微涼的咸澀。
他在原地靜立片刻,轉身踏上樓梯,去找了白復玉和路貞憐。
師兄妹二人的棋局仍未分出勝負,白復玉落於下風,正輕敲扇子認真地思考着,忽然聽到推門聲,回頭一看,發現來人竟是庄宴。
「庄鬼君。」
白復玉抬手行禮,路貞憐卻對庄宴厭惡至極,甚至懶得敷衍,捏着棋子翻了個白眼。
敢對聲名震怖的靈照鬼君如此無禮,且事後還能活下來的人,世上寥寥無幾,路貞憐是其中一個。當然,無論是她對庄宴無禮,還是庄宴能容忍她,都是為了桃卿。
「哎喲,您老怎麼來了?」她陰陽怪氣,「該不會是去找了小乖,碰了釘子,就跑來找我們給你說情吧?」
庄宴沒有否認:「卿卿很生我的氣,我不知自己怎麼惹了他,兩位和他最為要好,還要勞煩你們幫我問一問他。」
「還用得着我們問?你真的不清楚自己做了什麼好事嗎?」路貞憐冷笑。
白復玉招來侍女為庄宴上茶,對庄宴說:「小師弟不是小氣的人,我想他氣的還是庄鬼君未經允許就動了他的東西,鬼君不如好好向他做個保證?」
「我保證不了。」庄宴淡淡地說,「燒了那些東西是因為有人利用贈物給他下情蠱,誰知道裏面還有沒有暗藏其他手段?」
白復玉和路貞憐都吃了一驚:「真有此事?是誰給他下了情蠱?」
庄宴道:「觀霜。」
「難怪……」
師兄妹兩人頓時了悟,一個多月前,他們都聽聞庄宴將天魔境的觀霜魔君抽魂而死,天魔境震怒,向庄宴逼問此事,後來卻不了了之,沒有結果,緣由竟是這般。
路貞憐一臉陰沉:「觀霜自己找死。」
白復玉道了聲謝:「多虧庄鬼君及時發現此事。」說著他面露驚訝,「既是如此,小師弟就更不會生氣了,鬼君沒哄過他么?」
「哄過了。」庄宴說,「但他不肯聽,化歸真法》也不要。」
這下就連白復玉和路貞憐都不懂了,他們都知道桃卿多想要這本功法,竟連這樣也哄不動?庄宴到底怎麼得罪他了?
看樣子庄宴自己也不知情,路貞憐幸災樂禍:「討厭就是討厭,還用得着理由么。」
她正想再刺激庄宴一下,說她給桃卿送了爐鼎,卻見庄宴忽然在被咬出斑斑血跡的拇指上點了一下,整根手指被齊根削斷,鮮血噴在紅衣上,更顯妖艷。
庄宴平靜地將斷指放在棋盤上,腥紅落在黑白之間,極為刺目。
「姑且先如此向卿卿賠禮吧。」他說,「他不忍心咬斷,我替他來。」
化身受損時,真身能感受到相同的疼痛,可庄宴好似全無知覺,令兩人都沉默了。
過了一會,白復玉頷首道:「請鬼君放心,我們會和小師弟聊一聊的。」
「有勞了。」庄宴抬手一禮,化作血霧散去。
路貞憐微綳的脊背這才放鬆下來,發現自己竟然已經出冷汗了。
「如果我剛才告訴他,」她的聲音有點僵,「我送給小乖一個爐鼎,他會不會真把我們殺了?」
之前白復玉覺得不可能,庄宴不會這麼瘋狂,可是現在……
「他會的。」
他毫不猶豫地開口:「所以此事不要再提,只當卿卿收了一個徒弟。」
-
桃卿渾渾噩噩地回到自己的房間后,倒頭就睡,這一覺足足睡了兩天,做了很多夢,醒來時他頭痛欲裂,卻已經把做過的夢都忘光了。
「金玉,良緣……」
他有氣無力地叫來了兩姐弟,讓他們伺候他起床。
他臉色雪白,眼神也沒什麼光彩,金玉和良緣都十分擔心,揉着他的頭輕聲問:「郎君,您怎麼了?」
「做噩夢而已,不要緊的。」桃卿不欲多言,轉而問,「雁雁怎麼樣了?他還好嗎?」
金玉笑道:「蘭漪公子一切都好。他十分關心郎君,那晚您沒能與他一起用膳,他便有些難過,這兩日也常常問我們您有沒有醒,就想見您一面呢。」
桃卿笑了一下,心裏總算有了幾分暖意,輕快地說:「那就叫他過來吧。」
待他梳洗好,侍女們也布上了早膳,雖然金丹修士早已辟穀,無需進食,但桃卿鍾愛美食美酒,只要有條件就頓頓不落。
人不吃飯還有什麼意思?活得長不就是為了享受到更多嗎?
桃卿享受得心安理得,甚至一見到早膳心情就好了不少,開心地等着蘭漪過來陪他一起吃。
「郎君,蘭漪公子到了。」
侍女前來稟告,銀髮藍眸的少年被引入屋中,桃卿笑着沖他招手:「雁雁,快來。」
「……」
低着頭的蘭漪聞聲望向他,臉上沒什麼笑意,開始用一種很奇怪的目光打量起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