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松亭關
崇山狹谷間殺聲震天,不過和間隔響起的密集銃聲比起來,喊殺聲卻是小得多了,而與喊殺聲混雜在一起的弓弩震弦的聲音和銳器破甲入體的聲音更是幾不可聞,倒是石、木等重物墜地的聲音時有所聞,其間更有隆隆的爆炸聲在山谷中回蕩,卻將關城左近平日裏潺潺的流水聲都給完全淹沒了。
松亭關,盧龍塞外第一關,距離盧龍塞四十里,正當林蘭陘川道,濡水的一條支流自東北向西南穿山而過,在崇山峻岭間衝出了這條川道,在松亭關這個位置形成了一個絕好的隘口。shuhaige.com
此地東西兩側山峰險峻,兩山夾峙的最窄處僅有一條河道與一條山路的位置,兩邊的山峰高約一二百丈,山北面為懸崖絕壁,山南卻是一片黃土台地矗立在川道之東,原本是修築對北防禦關隘的勝地,如今在遼國的掌控下卻在這片黃土台地上築起了一座對南防禦的關隘。
因為山谷的地勢所限,松亭關的關城並不甚大,東西長不過百步,南北長僅有六十步,城牆高達兩丈五尺,南垣中間向外凸出,構成伸出城牆的一處敵台,也是松亭關的正門所在,城北側卻是依山就勢未築城垣。
如此狹城自然不可能將川道完全封堵住,所以在關城的東、北兩側還各修築了一道翼牆,東側翼牆自關城的東北部向東延伸至東面的山巔,翼牆長達二里。北側翼牆自關城的西北角向正北延伸,跨越了整個川道,與西北側的山峰相銜接,翼牆長度卻是不足一里。有了兩道翼牆之後。整個關城就和身後的山嶺渾然一體,牢牢地控扼住了這一處險隘,將周軍沿林蘭陘北進的道路給完全切斷了。
時當仲夏,北方山地的氣候漸趨炎熱,不過在崇山密林之中的松亭關內外卻還是非常的涼爽,只是春夏連續的降水和山頂的融雪卻滋潤了關城西側的河流,讓這條季節性的濡水支流河床充盈,也使得周軍在這裏越發擺不開陣勢。
如此狹小的關城當然容納不下太多的守軍。平常在此駐防的也就是遼軍的兩個百人隊,只是前些日子連續預警,南京道這才把松亭關守軍臨時增加到了一千人,算上輪班的情況。這些守軍沿着城垣和翼牆一擺,倒是並不顯得擁擠,當然,城上的守軍分佈看上去也不會太稀疏,按照一般的守城戰規律可以說綽綽有餘了。
城頭。漢兒和奚人頂在垛口邊上,將三面城垣和兩道翼牆護得牢牢的,儘管城上的守御設施並不齊備,沒有絞車。沒有拋石機,甚至都沒有遮蔽矢石的懸簾。就連城牆外側的壕塹裏面都沒有積水,所有的防禦設施就是一道深丈余寬兩丈的彎彎曲曲的壕塹、一堵高達兩丈五尺的連綿曲折的城牆。再加上城頭荷槍執弓的遼兵,其中的漢兒與奚人頂在了第一線,契丹人則手持刀盾在後監測。
城外,周軍雖然擺不開壯闊的陣勢,卻還是面對着關城的南垣、東垣和東段翼牆盡量排布了一道交替射擊的陣列,關城的西垣和北段翼牆則因為川道從旁而過不能近前,倒是省了遼軍的許多防守兵力。不過周軍還沒有急着一擁而上蟻附登城,這些年的戰爭經驗讓周軍上下對自己的那一套攻城流程信心十足,只要上峰沒有下死命令催促,他們就會按部就班地根據流程走下去。
“這座松亭關修得還當真是巧妙!大伙兒都講胡虜沐猴而冠,從來只會騎馬搶劫的契丹人築起城來竟然也能這麼老到?眼前的台地就讓他們用到了盡,小小的關城居然不比中原的城池差了,更料不到的是他們還能在這一片狹地修起兩道翼牆,將城周的山坡全部遮護起來,倒是讓俺一下子難以措手了”
城南的周軍大纛旁邊,侍衛親軍虎捷第七軍第二指揮的指揮使耿顥透過千里鏡細細地打量着眼前的松亭關,嘴裏嘖嘖有聲,聽着像是在為本軍的困難大吐苦水,卻又好像在讚賞敵方的能力。
在東、西兩路大軍紛紛奏捷之後,負責中路攻擊的幽州北面行營也終於動了,古北口一路,盧龍塞一路,兵鋒分別指向了遼國的北安州和澤州,耿顥則是幽州北面行營從盧龍塞出林蘭陘的開路先鋒。
“耿指揮使何出此言?”林蘭守捉陳興頗為不忿地說道,“這座松亭關看起來好似還像個樣子,其實比我大周的城塞可差得遠了!壕塹裏面沒有存水,垛口外沒有懸簾,城頭也看不出裝備有拋石機和絞車,胡虜也就剩下來弓弩刀槍和俺們硬拚了,光是有夯土牆護着可不濟甚事”
耿顥聞言就笑了笑:“陳守捉此言倒是不假,自從譽滿燕山的趙坑熊琢磨出許多火器用法,范陽軍和盧龍軍在攻守城方面的能力就超過禁軍了……眼前這座松亭關在遼國而言或許很像個樣子,不過在陳守捉面前多半是不值一提的,待我軍將胡虜射得伸不出頭以後,就看陳守捉的麾下獻技了!”
對於陳興的不忿,耿顥倒是不以為忤,趙曼雄從古北口那邊聲名鵲起,就是因為他利用自己的獵人特長對配備部隊的火器、火藥進行了各種活用,不光是守衛古北口的時候減少了許多傷亡,而且還在阻擊耶律屋質大軍意圖從瓶形口逃竄時發揮了重要的作用,得到其真傳的范陽軍、盧龍軍將士看不上遼軍的城寨防禦卻是並不稀奇。
“趙坑熊?嘿嘿……禁軍給趙指揮使取的綽號還蠻貼切的還真別說,自從趙指揮使挖坑埋雷的技法傳習燕山沿線以後,除了將遼軍炸得心驚膽裂之外,也確實獵殺了不少熊瞎子。”陳興咂摸了一下“趙坑熊”的意味,不由得就樂了,“虎捷軍儘管一心放銃壓制胡虜,我盧龍塞戍軍定然會將面前的壕塹與城牆推平!”
趙曼雄雖然沒有什麼出身,這些年憑着硬扎的戰功也還是升到了指揮使一級,而且是范陽軍的廳直指揮長官,不光負責節帥的安全護衛,而且還負責軍中的各種培訓,這樣的指揮使其實不比一般的軍一級軍官遜色了,這等行伍出身戰功卓著的軍人在軍中很少招人妒忌,倒是被許多基層將士視為偶像。
趙曼雄能夠活用各色火器,僅僅憑着一般的州郡兵就完成了阻擊十萬契丹鐵騎的任務,自認為得到其真傳的陳興當然不會對一座松亭關怵頭,哪怕這座關城確實修得不錯,而且充分地掌握了地利。
耿顥眉毛一揚:“這等作戰分派原本就是大帥敲定的,我虎捷軍利在火銃,一定會死死地壓制住遼軍,定然不會讓他們肆意開弓放箭妨礙到陳守捉麾下兒郎們的行動!俺正要看一看擅長挖坑的燕山守軍今番又待怎樣填坑,看一看埋雷放炮又會怎樣變成埋葯破城。”
在幽州北面行營的預定作戰計劃當中,除了可能的兩軍會戰將由禁軍**承擔之外,將來的後勤運輸線會由范陽軍、盧龍軍以及兩地的民夫擔負,而大軍的攻城闢地則由禁軍和州郡兵合作完成,尤其是越過燕山的這一段攻擊路線,范陽軍、盧龍軍的州郡兵們負擔的任務更為繁重,畢竟他們比禁軍更了解當地的地理和敵情,而且經過趙曼雄傳授技藝的州郡兵們也確實很擅長利用火器攻城拔寨。
“這座關城哪裏都好,就是不應該修在隘口的南面。遼國在這裏修築松亭關,為的是阻止我軍北進,那就應該把關城修到隘口的北面去,躲在九虎嶺的後邊依山堵路,兩側的山嶺就是天然的城牆,中間就只有那麼窄的一條口子,還被這條河佔去了一半,那樣的話虎捷軍可就安排不下幾個人去壓制城頭了。”
陳興眯着眼睛瞅了瞅北面瀰漫著塵土硝煙的關城,沒有去關心自己麾下正在進行的填壕工作,卻在為遼國築城的選址問題進行事後諸葛亮般的操心。
當然,這也是因為填壕的事情根本就不需要他進行指揮,這種重複性的勞作需要的只是紀律和勇氣,他的軍令早已下達,屬下現在要做的就是鼓起勇氣冒着城頭飛下的矢石衝過去堆土而已,更何況有虎捷軍在後邊用火銃持續射擊,城頭落下的矢石並沒有多麼可怕。
倒是關城的選址以及怎樣攻擊位於不同地勢條件的關城,這卻是陳興更進一步需要掌握的軍事思考能力,遠的不說,攻破松亭關之後怎麼改建才能更好地將燕山防線從盧龍塞北推,他要是能夠說出些道道來,那就肯定會博得刺史的青睞,甚至引起節帥的注意也是說不定的。
“陳守捉想差了”耿顥又打量了一眼北面的關城,搖了搖頭說道,“無論防南還是防北,松亭關都是非建於此處不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