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師傅
且說,楊廣擔任揚州大總管后,除了拉攏江南世家,更注重拉攏當地修行宗派勢力。
當中最為強大的釋、道二脈更是重點關照。
為此,他在總管府外圍專門興建了四座道場,廣邀釋道兩家有名望的大能入駐,好吃好住地供奉着。
只要對外表明支持楊廣,除了謀反以外什麼要求都可以滿足。
甚至必要時,謀反也不是不能商量……
時人稱之為“四道場”,身份清貴顯赫無比。
第五觀主對於這種吃公家飯的待遇眼紅不已,便希望將後土祠改為“後土觀”,成為第五座道場。
然而在這個時代,雖然三教合流已經有些苗頭了,但對皇天后土的信仰,仍舊屬於原始巫祝的範疇,尚未被道門所兼容。
所以不出意外,這個提議被總管府否決了。
第五觀主一氣之下,便將自己的名字改為“觀主”二字,常日與弟子們也都是一身道士打扮。
大概就相當於楊遇安前世,有人特意將自己名字改為“經理”、“總裁”、“董事”之類的,占些口頭上的便宜。
那麼回到眼下,楊遇安大概猜到對方來意,當即開門見山道:“徒兒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知怕了。皇天老爺在上,後土娘娘在下,徒兒下次一定不會趁着師尊喝醉偷練功法!”
原本第五觀主見徒弟敢在後土祠以後土娘娘來發誓,便已經信了半分。
但後面那句話怎麼聽着有些不對勁?
什麼叫“不會趁着我喝醉偷煉功法”?
“為師醒着的時候你也不許煉!”第五觀主反應過來,作勢欲打。
但手掌距離楊遇安腦袋上方還有三寸之時,猛然想起小徒弟有傷在身,便猛然停下,改而罵罵咧咧道:“你這豎子當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罷了罷了,為師今日便將話頭挑明吧。”
“你以為我不許你遠離後土祠,不許你練功,是因為有意打壓你?”
楊遇安瞪大純凈如水的孩童眼睛,靜待下文。
大概是受不了這種天真無邪的小眼神,原本準備狠狠訓話的第五觀主臉色微微一疆,輕嘆道:“非是為師不願教,實乃你命數如此,不宜修鍊,一練就有性命之虞,也不看看你那些兄……”
第五觀主意識到失言,立即收住話頭。
楊遇安彷彿沒有聽到後面那句,緊跟着問道:“所以徒兒不能修鍊,並非天生根骨太差,只是因為那虛無縹緲的命運?”
“你是那位大人的種,有天下至尊的血脈,根骨怎麼可能差……”
第五觀主心中嘀咕一聲,嘴上道:“你也別小看這命數運道之事,說起來玄乎,可你這不是剛剛親身體驗一回么?”
“既然見過鬼門關,更該知道惜命。有些事情天生註定,強求不得。”
“這大概便是人生吧……”
楊遇安一邊裝作認真聽着師傅教誨,一邊心裏暗自思忖。
看來瓊花仙子說得對,自己不能修鍊,主要還是氣運壓制的問題,與根骨資質無關。
雖然從結果來看都一樣。
但楊遇安卻不這麼認為。
若是因為天生資質差,那自己再怎麼嘗試修鍊,都是事倍功半。
起跑線就輸了。
可若只是氣運壓制的問題……只要能解決問題的源頭,不就能正常修鍊,長命百歲了嗎?
譬如說,等十多年後,楊廣順利登基,那時候自己的私生子身份就不那麼妨礙他了。
那所謂氣運壓制,是不是就能減輕許多了?
甚至於說這十年間,萬一楊廣突然掛了,歷史線改變……
當然,這后一種可能性也就想想而已。
他如今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孺子。
而對方卻是坐鎮一方的當紅皇子,所謂封疆大吏,身邊護衛的高手何止千百?
說不定楊廣本身就是有修為的大能。
刺殺楊廣?
做夢呢!
……
“為師的話都聽明白了吧?”
見徒弟有些走神,第五觀主微微有些不悅,語氣不自覺加重幾分。
楊遇安此時已經整理好思緒,眼見天色將晚,酉時快過半,不想錯過今夜澆花機會,便正色道:“聽明白了。”
“既然明白,那還不趕緊對着皇天后土重新起誓,從今往後,不論何時何地,都絕不修鍊功法!”
“我不。”楊遇安堅決搖頭。
“還不死心!合著為師說了半天,白忙活了?”第五觀主頓時來氣,再度抬手要打。
但這次未等他手掌落下,楊遇安的奶聲已經響起。
“什麼命數運道之說太過深奧了,徒兒聽不懂。”
“自己都搞不懂的事,怎麼能亂起誓?這不是存心欺騙皇天老爺和後天娘娘嗎?”
“可唯獨一件事,徒兒卻是明白的。”
“師傅不許徒兒修鍊,不許徒兒離開後土娘娘關照的地界,全都是為了徒兒好。”
“甚至於說,師傅平日非要逼着徒兒自己去東邊水溝打水,不就是看着徒兒身子骨弱,合該多到外頭走動走動嗎?”
“師傅對我的好,徒兒全都看着眼裏,記在心裏。”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果然,第五觀主聞言神色微動,手掌緩緩放下。
楊遇安趁勢又道:“所以徒兒發誓,從今往後,只要師傅目光所及之地,徒兒絕不會瞎練功。”
“所以師傅啊,為了徒兒的性命安危,您老人家往後還是少喝些酒,多活動活動身體,盡量長命百歲吧!”
撂下這句話,楊遇安再度鄭重打了個稽首,而後提起小木桶飛奔出門。
“這豎子……”
不知是因為昨夜宿醉酒氣未過,還是因為時節開始轉涼,第五觀主感覺今夜晚風微微有些刺目。
……
指尖觸水,心花怒放。
這次記憶的主人,是一位來自蔣州的漁戶。
蔣州,便是過去南陳都城建康所在。
從三國時期開始,建康歷經東吳、東晉、劉宋、蕭齊、蕭梁、南陳,一共六朝,本是江南最繁華的地方。
然而平陳以後,隋皇楊堅為了避免江南反覆,也是為了斷絕某些野心家的念想,悍然下令推平南陳都城,改為耕地,更名蔣州。
自此以後,江南的政治軍事中心,便漸漸被一江之隔的江都所取代。
曾經繁華的建康自此凋敝,匪患漸多。
漁戶發現在蔣州難以謀生,便順着江流而下來到江都。
最終死於數年前的江南叛亂。
“這次得到了打魚的經驗,也還行。”
山陽瀆南接長江,不缺魚蝦。
只是楊遇安不論前世還是今生都沒有打魚的手藝。
如今算是補上了短板。
他當下正是長身體的關鍵時期,後土祠的飯食不能說差吧,只能說一點肉都沒有。
楊遇安很是理解師傅為何心心念改祠為觀,要當總管府門下走狗……呃,第五道場。
不為別的,公門好吃肉啊!
往後可以來這裏開小灶了。
“距離天色完全黑下還有一點時間,要不趁熱打鐵,試試?”
隨即他按照漁戶的經驗,選了一處水流相對平緩的地方,將小木桶卡在一處石頭縫隙,而後跑到木桶的上游,捧起一塊成年人手掌大的石頭,出盡吃奶的力氣,拋向水中。
撲通,撲通。
石頭掉水裏了。
他也掉水裏了。
……
……
“平陳,詔並平盪耕墾,更於石頭城置蔣州……”——《隋書·地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