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初顯頭角
令英會便從開始的以武會友,舞技切磋,到最後的進入擂台爭高,小打小鬧到大開大合,整整可以持續七天之久,還令江湖人士還意猶未盡,戀戀不捨。所以我踩着卯時天去遞交準備的請帖,也得跟着長長的的隊伍,等到日上三竿。
今天主事的人叫尚白,人稱尚圓圓,長得白白胖胖,一團白色的袍子外頭罩着一件薄薄的青衫,看着格外喜人和氣,一副極好說話的樣子。他一邊擦着額頭的汗水,連連向我拱手:“不知少谷主駕到,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我抬上連忙扶住他嫩嫩圓圓的手,遞上請帖,和善道:“別叫我少谷主,我師父還沒有認呢。另外,我也才剛到這裏不久而已。”
尚白看了看我的身後,又問道:”這位是?“
”我家老奴。今兒跟我一起見見世面。“我理所當然地矜持道。
這一耽擱,後面還在排隊的耳朵已經利索地開始紛紛竊竊私語。
尚白見後面的騷動似乎越來越大,趕緊在冊子上匆匆添了幾筆,便直直帶我進去:”少谷。。。小公子,您請這邊來。我帶您去見城主大人。“
話音落下,前場的門外已經掀起一浪蓋過一浪的猜測。
極西避世的寒谷少谷主居然會一聲不響地出現在城青殿,難道今年的令英會要變成四君子會嗎?
我矜持地用扇子半遮着臉地帶着肖辭踏進了城青殿的那道厚厚的門檻。
真是不枉我等了這麼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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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青殿】是整個【城青山】里最中心的位置,如果說禹都是竹子堆砌出來的精巧樓閣,那麼城青殿便是用花紋質樸的石頭砌成的大城堡。這裏的裝飾古樸,擺設大方,一絲一毫都沒有奢靡華貴的氣息。
“周管家,這位便是寒谷的少谷。。。小公子了。”尚白向著一位身材挺拔,面容儒雅的先生介紹道,“小公子,這位是我們城青殿的大管家-周鳴,周先生。”
“周先生。”我作勢要行禮作揖,禮到一半便被攔住。
周鳴扶着我的手,低沉柔和的聲音傳了過來:“小公子不用多禮。城主在等着你,這邊請。”
這人五官眉眼極淡,可輕飄飄的舉手投足里卻帶着一股特別的儒雅風流,是剛好卡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謹慎和威嚴。
城青殿果然人才濟濟。
“染公子已經知道我來了嗎?”我隨着周鳴的腳步,好奇地道。
“剛剛才知道。”周鳴笑了笑道,“城主剛在正殿議事,此時差不多快結束了。我們正好能跟她見上一面。“
等我剛剛踏入城青殿的時候,抬頭便見一抹紫色高瘦的人影在大殿的正位上端坐着。那姿態讓我心下一緊,心神一盪:大白天裏,有種窺見仙子的廬山真面目的隱秘激動。
我跟着周鳴站定,肖辭留在了殿外候着。
周大管家上前作揖,恭謹道:“城主,寒谷的少谷主已經接到了。”
我瞧着上頭的那抹紫色,也小心翼翼地作揖道:“見過染公子。”
曦沫染朝我靜靜打量了片刻,眼角掠過身後,不作停留地直接朝我招了招手,道:“來。”
我看了看着情形,有些顧忌。這一城之主的位置,走這麼近,於理不合吧?
周大管家在一旁和善地點了點頭,引我走了幾步。
我只能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往她那裏挪過去。我知道寒谷的頭銜值錢,但出谷以來,還是第一次被這麼重視,心裏難免有些受寵若驚。
等近了些,曦沫染一把拉住我的手,親切地問道:“叫什麼?”
“宋丹雅。”我老老實實地回答道,才悄悄抬頭看了她一眼,只一眼,便有些驚呆住了。
“別怕。這是早年打架留下的傷疤,還很難看嗎?我今天可是特意畫了朵桃花在上面添了份喜氣。難道還是有些嚇人?”曦沫染看着我,認真地解釋道,還兀自摸了摸自己的臉。
嗯,從眼下到臉頰處有一道厚長的傷疤,至右邊的鼻樑處起,橫貫整整半張臉,深深地破壞了這張鵝蛋臉上所有的美好。雖然現在在這條傷疤上畫了花,還是大小不一的兩朵非常精緻的桃花。可這麼近處看着,那皮肉翻滾凝結起的模樣還是讓人有些慎得慌。我壓着一些微微的不忍,盡量禮數周全地搖了搖頭,輕聲道:“桃花很美。”
曦沫染愣了愣一下,爽朗地笑了起來,親昵地摸了摸我的腦袋,然後伸手從自己的髮髻上摘下一根古樸的小銀簪,輕輕遞到我的手中,輕道:“當年你師父抱你來城青殿求葯治病時,你我也曾有緣見過一面,我一見你就非常歡喜。只是你當時一直昏迷不醒,一定不知道我也曾想向你師父討要過你當我的徒弟。可惜,你師父一言不發,抱着你就走。沒想到一別這麼多年,你也越發出落得有寒穀子弟的幾分清落。與你師父相比,你倒都是沒有受他影響,修了一顆玲瓏心,一張討人疼的甜嘴。唉~今兒見你,我倒是有幾分後悔之前沒有好好養護這道傷疤,嚇到了你。不過,如今得你一句桃花之美,我只有幾分後悔當年沒有強留住你。”
我拿着銀簪,手足無措地看着她,扯着嘴角,笑得有些靦腆。師父向來懶得想我提及任何曾經過往,更別說提及這樣的一段的事由。我摸了摸腦袋,有些訕訕而笑。
曦沫染倒也沒有計較我的反應,只是細細問道:“你從禹都來?”
我沒有想到她問得如此直接,愣了一下,才點了點頭。
“我與你師父是故交,城青殿和寒谷也一直交好。所以,你在城青殿一日,我便會護你一天。”曦沫染說得深情,看着我微微一笑道,“但,我想知道,禹都的周南西郊一夜盡毀,四方崩塌,是否和你有關?”
那無形的上位者的壓力撲面而來,沉沉壓在我的脊背上。
我捏着銀簪,誠懇道,“周南西郊坍塌的時候,我已經逃出禹都城,正往城青殿趕來。”
曦沫染仍然溫溫地看着我,不發一言。
我坦然地看着她道:“我穿過雪崖后,就被千秋閣的右副使壓進禹都。沈葉清讓我去禹都幫他贖回一個東西。可我一進禹都就毒藥發作。後來,幸好得紋樓閣主救助,連夜送我出禹都。”
曦沫染認真地看着我,聽我頭頭道來,既不搖頭也不點頭,而是反問了一句:“你獨自闖出了雪崖?”
我不知道她信了幾分,只能跟着她跳脫的思路,點了點頭:“師父不告而別,我是出來尋他的。”
曦沫染尋味地看了看我,突然伸手再次摸了摸我的腦袋,贊了一聲:“難得,難得。已經有很長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聽聞寒谷之子能夠獨自闖過雪崖了。寒疾可有好些?”
我頗有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其實也沒什麼,三娘為我準備得頗為豐富。我自己也很能抗凍。“
”姚三娘啊~說起來,倒是有些饞她釀的長天一色來了。自從她去了寒谷,就再也沒能喝上一口。你師父從來不肯幫着從寒谷捎帶一壺來。歲月真是匆匆啊~“曦沫染感慨了一句,轉頭又道了一句,”不過,我們城青山的一笑竹,你一定得嘗嘗。唉,你這樣的心性,可惜卻跟着那樣一位懶散的師父。也不知道是你的幸運,還是你的不幸。“
師父,你看,你的懶散連別人都不知道了。
“既然來了城青殿,那就好好在這裏休養。我會派人去通知你師父。”曦沫染不再提及周南西郊的事情,轉向周鳴吩咐道,”阿鳴,這幾日剛好是令英會的擂台比試,都是這段時間裏挑出來的各門各派的高手互相切磋互相交流。你多看護着少谷主,萬事打點好。小雅,能入城青殿的人里多的是跟你一樣年紀的有志少年,你若得了空,便去瞧瞧。城青殿可比寒谷熱鬧多了,你也莫拘着自己。“
我點點頭,看着她身姿挺拔,英姿颯爽,心裏十分艷羨。
曦沫染側臉看了我一眼,笑道:”可還有其他事情要問我?“
”我本沒想着住在城青殿,前些日子便在城中安置了一個小住處。要不,我還是去那裏住吧?“銀簪在我手心裏已經出了些汗,我解釋道,”若,若。。。“
曦沫染直接截住我要說的話,反而說了一句:”你既然踏進城青殿的門,便是我城青殿的客人。若你捅破了天,我也會護着你師父來城青殿時。不過,你也莫讓我太頭疼了。“,
我心裏一驚,嘴上道着謝,心下一陣忐忑。曦沫染看着有松有馳,三兩撥千斤,可笑盈盈間,那雙狹長的狐狸眼裏總透着一縷貓抓老鼠的清透。入了這城青殿後就不能再像禹都那般能夠輕易輾轉逃脫了。
現在是羊入虎口?還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曦沫染還在向周鳴細細吩咐着,門口已經進來了另外一波人。我看着紅衣,綠衣,藍衣,青衣,白衣等等,五光十色,五彩斑駁。
周鳴在我身後極簡地介紹了幾個:珉宗-九道長,縹緲峰-六引鳳主,求極峰-裘子夜,南島逍遙派-子霜姑姑,辭武山-十七長老,千秋閣-沈葉清,上籤谷-鶴雲郎等等,不一而足。
這大世家裏能叫得上名號的,都在了。
沈葉清仍然是一身血紅色的張揚紅袍,只是這次知風沒有跟在他的身後。
“染城主,聽說有酒三千的徒弟來城青殿了?”帶頭的是一位光着腦袋的老者,拄着一根漆黑粗壯的拐杖,整個大殿都是他洪亮厚重的聲音。
曦沫染看着周鳴一眼,不動聲色地收起顏色,攜我走下殿台,慢慢站住,迎着一群人。
“寒谷的人這個時候為什麼會出現在城青殿?莫不是有人冒充?”一聲清亮的女音的質疑聲響起,“老身也來向染城主討一個熱鬧。”
曦沫染已經抱拳作揖,道:“九道長,子霜姑姑,剛剛沫染已經細細了解一番,這位確實是千羽師兄的頑徒,身帶寒梅印,獨自跑出了寒谷。”
我連忙上前行禮:“寒谷第103位弟子-宋丹雅,見過各位前輩。”
十幾雙眼睛‘唰啦’一下,宛如千隻蜜蜂,盡往我身上招呼而來。我的腦袋嗡得一下,腰都直不起來,只能幹巴巴地保持着動作,盡量不出錯。
一隻黝黑有力的手,和一隻白凈漂亮的手,一左一右扶我起來。右邊的曦沫染笑道:“九道長,這孩子初出寒谷,這一路在路上吃盡了各種苦頭。我本想讓他修養幾日,再帶他好好去見見大家。”
左邊赫然站着一身青灰色的道服,珉宗-雪寶頂的九道長。
珉宗建於【其岷山】,分三脈,而雪寶頂一脈,精修劍道,當年的四君子中【霜染輕衣,千羽愁】之一的輕衣公子,容姿脫俗,顏色絕雙,年不過二十,憑藉著一身深厚的內功修為在四君子會中一舉躍入榜首,成了四君子會上的紅人。當年甚有人傳言,世間女子以輕衣公子為夢中情人,男子皆以其為一代楷模。可惜,他名聲鵲起於四君子會,最後命喪於四君子會。可是如此人物,至今找不到殺害他的兇手,這也是四君子會被迫停辦的原因。而眼前這個可以用兇惡的面容的形容的道長-九道長,正是輕衣公子的一胞兄長。聽聞,師父肩上的舊疾,就是當年這個九道長遷怒於師父,一掌拍上去的,至今師父時不時都要疼上一疼。想着師父那猙獰的嚷痛。我不由自主地稍稍掙了掙,護着自己的手腕,不動聲色地退了一步。
九道長的眼眸轉了轉,深了一沉,盯着我。
一道沙啞的女聲起:“九道長,你打她師父那一掌莫想賴掉。酒三千的徒兒可是替她師父記得清清楚楚呢。”
什麼意思?師父挨打了。
我順着音尾追看了過去,映入眼帘的是一身淡紫的青衫,一雙杏眼,一張煙雨朦朧的容顏。我驚了一驚:這人的皮囊比聲音美。
“這位是縹緲峰的六引鳳主。”周鳴適時地在我身邊提醒。
江逸的二師父。
我趕忙躬身作揖。
縹緲峰的掌舵人-戚風前輩,仗着一把刀,和掏不盡的金銀財寶,占峰為王,召集到一眾富貴的徒子徒孫,迅速開宗立派,也是迄今唯一一個直接拒絕當年城青殿少殿主的人選邀請。其魄力如其實力,震懾各大宗派,一戰成名。如今果然,這從上頭的前輩到下頭的徒孫,各個都是不會讓人輕易忽略的主兒。這位戚風前輩聽說從不按常理出牌,縹緲峰的修鍊除了靈丹妙藥,最喜歡提升武功的方式便是實戰速成,而且一旦開戰,絕對不參合半點水分,不到你死我活絕不罷休。這樣不怕砸錢又不怕挨痛的山訓,一路攀升,迅速讓縹緲峰開立在江湖之中。
縹緲峰一共三位管事,六引鳳主便是其中之一。
“行了行了,這些人都是你的前輩。你這樣一個個一一行禮過去,腰非得給折了。而且,若按輩分,他們一些人還得給你行禮。”六引鳳主擺了擺手,直爽地問道,“聽說千羽那個酒鬼這些年終於收了一個徒弟,我就連忙趕過來看看。可你怎麼就是這一身灰撲撲的?還不如我家逸兒的清透。”
同樣一身淡紫青衫的江逸在六引鳳主的身後瞪着眼睛看着我,正在努力地消化着我這一身身份的消息。
我訕笑着,拍了拍衣角上不存在的灰塵,不敢反駁。
六引鳳主繞着我轉了半圈,皺着眉頭接着道:“南宮千羽的絕色被你敗得七七八八,沒了味道。下次換一身你師父的穿法。”
唉,那也只是東顰西施。師父那一身的懶骨,我怎麼學?
“六引鳳主,酒三千的徒弟豈是只看皮囊,說收就收的?”辭武山的十七長老不滿地瞪了對方一眼,維護着我。
我正打算回十七長老一個個大大的笑容。沒想到,沈葉清在旁邊開了口,直接問道:“染城主,如今連寒谷都在,難道今年的令英會不過是曾經的四君子會的蓋頭?城青殿舉辦了這麼多年的令英會,收了多少天下英才,卻遲遲不見能選出一位城青殿立少殿主,難道是在等寒谷?還是還想舉辦四君子會以血獻祭城青殿,重蹈難道的兩死一傷的覆轍?“
話音未落,一群人都安靜下來,目光重新投向曦沫染。
我偷偷地再退了一步,遠離沈葉清一些。
曦沫染面帶戚色,道:“各位前輩,令英會是令英會,四君子會是四君子會。城青殿向來行事光明磊落,從不做弄虛作假之事。當年之事已承諾抓不到兇手便不再舉辦四君子會。諾言既出,便是一言九鼎。“
“難道寒谷只是來看一看這令英會?”沈葉清緊咬不放。
”千秋閣覺得會如何?難道怕小雅搶了知風的風頭?“曦沫染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輕輕一笑道:”少谷主便是想去了,又如何?寒谷可不會像金一閣里那一位,說讓就讓!”
這一句,可是誅心之語。
當時任沈葉清百般刁難我,我都不敢把沈叔搬出來。這兩個人雖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卻糾葛複雜。連三娘都閉口不談,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誡我:遇上沈葉清,能退讓就退讓,不可起任何的衝突。若是受了委屈,看在你沈叔這幾年的教導的情分上,也一定要萬分忍讓。
如今,我縮着肩膀,也不敢吭聲。
沈葉清哼了一聲,紅袍一掃,道:“寒谷有膽,那便試試!”
我緊緊地扒拉着曦沫染的一隻胳膊,知風的實力絕對不是現在的我能夠與之一決雌雄的時候。
“紅主且慢。”一個少年郎的聲音錚錚地破了這劍弩拔張的氣息。代替輕衣公子,如今帶領着珉宗新一派的弟子-九道長的首席-華少卿,躍出人群。少年劍眉星眼,朗朗大方,帶着一絲藏不住的桀驁,道:“珉宗,雪寶頂,華少卿,請求與少谷主一戰。“
離開寒谷時,沈叔曾告誡我:阿雅,你內功單薄。出寒谷后,切記一定要揚長避短,千萬不能逞一時之強。若有遇到珉宗的人,更要盡量避開。
我一臉淡漠地看着這個年紀與我相仿的少年郎,心裏哀嚎:你個死小子,懂不懂待客之道!我才剛剛來。
可淡漠澆不滅對方的一腔熱血。
華少卿盯着我的表情就像餓狼看到一塊肥肉,霍霍欲試。
九道長在一旁插話道:“染城主,不如就讓小徒跟寒谷切磋一番,點到為止。”
曦沫染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在場的各個高深莫測的臉色,只能點了點頭,強調道:“點到為止。”
我擱在嘴裏的‘體內的寒毒未去‘的措辭只能一個人默默地咽下去。
沈葉清冷冷地看着我,似笑非笑。
華少卿見長輩們都同意,便朝我鞠躬,露着白牙笑道:“宋師弟獨在寒谷修鍊這麼多年,想必修為道法一定更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還請不吝賜教。請!”
這頂高帽戴得有些高。
一群人往大殿外的世家中場尋了一個比試的場地。
我強撐着鎮定的姿態一聲不吭地跟着在後頭。
左邊一個點到為止,右邊一個不吝賜教。比試才剛剛開局就遇到這麼刁鑽古怪的對手,這超出預期的場面,讓我的頭有些疼。而看着華少卿那霍霍欲試的狀態,我就更為頭疼了。出谷后,之前欺壓我的都是前輩,我也尚且能夠坦然。即便是阿珏和肖辭,因為熟捻,我也並無在意。進城青殿,比試是一定避免不了的。何況是跟寒谷出來的人比,贏了那是一戰成名,輸了也能掙一把名頭。道理我都清楚,但絕對不是現在。這一路從禹都到城青山,這幾日都忙着張羅小破屋,除了照舊練習着莫塵,其他根本騰不出手。我原打算着見到曦沫染后修養幾日,在最後關頭再出手。而如今站在同輩中,周圍圍着各懷心思的大狼小狼,我第一次極度擔心丟了師父的臉面。
江逸輕輕拉了拉我:“宋師弟?”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
“你莫非是怕了?”江逸看着我,似乎覺得我的臉色不對勁,“要不,我幫你打那隻孔雀?”
我看着他,心裏再度哀嘆了一聲:儘是沒事找事的主。只能甩開他,落落大方地往前一步,故作淡定地道:“華師兄,比哪個?”
“比劍!”華少卿看着我說得理直氣壯。
這人一定沒讀過讓禮一寸,得禮一丈的聖賢書。
【其岷山】擅劍。而我,雖然學了劍道,但還從未跟人比試過。師父懶得跟我比,沈叔沒空跟我比,三娘更沒興趣跟我比,所以我只能揮劍削梅花,堅持每天鍛煉四個時辰。出谷后這麼一年多的時間裏,因為天災人禍,千秋閣閣主不屑於我的功夫,知風更冷淡於我,再遇見阿珏和肖辭時,因體內內力被鎖,一直被以為沒有武功心法,暫時沒有人想試探我的花拳繡腿。不曾想,我在陵墓里剛剛從肖辭那裏偷來點內力逼開心脈,還沒來得及勤加練習,如今,我卻被逼得要站在有頭有臉的前輩面前,跟珉宗的正傳弟子比試!比得還是對方擅長的劍!
唉~~~因果輪迴換,蒼天繞過誰!輸了的話,很丟人的!!!
我極速地在腦子裏過了一遍自己所掌握的為數不多的功夫———不如,比輕功?
當年沈叔還沒接手來教我的時,我自己除了整日忙着打理谷里的紅梅,給三娘打下手幫着釀酒,一直非常理智地在制定適合自己的復仇計劃。在識破師父懶散的養生之道后,我就預感到自己未來的武藝境界應該不會太過精妙。可我還有深仇未報,怎麼能甘心?!那麼,在跟能力太過高於自己的敵人對打的時候,在伺機搏命之前,我要先學會保命。這樣,即便一次搏殺不成,我還有屢次刺殺的機會,在這麼多的頻次里,總會找到刺殺成功可能的機會。所以,輕功,我是真真正正地苦練了八年。
輕功!這個,師父好像也是誇過的。
嗯嗯,商量試試?
“那就比劍!”江逸在一旁突然出聲道。
我愕然。
“寒谷的【寒梅令】一向也是精妙絕倫,如今傳到宋師弟手上,倒也讓人期待啊。”江逸目光炯炯地看向我,討好道,“宋師弟覺得如何?”
這麼多人面前,你都這麼說了。我難道要拒絕嗎?我環繞了一圈,看着周圍人的神色,直覺腦筋抽了抽,才矜持地點了點頭,道:“那就,稍稍地,切磋切磋。”
“宋師弟,珉宗華少卿在此先行領教了。”風起時,一把長劍直接掃到我面前。我腳尖一點,矮了大半截身子才堪堪躲了過去。
華少卿收劍,看着我。
這便是珉宗【輕衣訣】,衣袂飄飄舉,肅肅涼風起。
華少卿冷冷地看着我,唇型微動:“宋師弟,小心了。”話音剛落,人就消失在我的視野里。
這人無理無恥,屬於能動手不廢話的類型。
我默默地念起【莫塵】,逼自己冷靜下來。
左邊!
我本能地抽出貼身的匕首抵擋。“啷噹”一聲,劍身擦起了細碎的火花。一劍下,我退了兩步。
華少卿是認真的。
“宋師弟,給,刀。”江逸大吼一聲,隨手就扔來他的大刀。
我急忙使了巧勁,丟在一旁。開什麼玩笑,那把大刀千斤重,豈是我能舉起來?
華少卿瀟洒地挽了個劍花,如閑庭信步般選了方位,收起了之前的所有表情,面無表情地看着我。不,是看着我的匕首。
惻惻輕寒風剪剪,殺伐的冷意直逼而來。既然防不了,那不如。。。先下手為強!我騰起輕功,執匕首直指面門。
華少卿不急不緩,一個錯步,輕避開來。
我凌空倒翻,運劍尖斜挑而去。
華少卿只是把劍平舉在胸,“錚”地一下,“呲~~~”地一聲,兩柄劍身擦磨而過。
這次沒等我站穩,他已經順着劍尾,化劍為刀向我砍來。我不得不雙手舉匕首向後架擋。只聽自己骨頭“咯”地一聲,我便知道,左臂折了。我藉著力道往前一個翻滾,伏身竄出。
華少卿緊隨其後。我看着他足不沾塵,輕若游雲,揚起優雅的弧線向我而來。這輕飄飄地姿勢,可接下的劍卻重若千鈞,我的虎口裂了開。
不過才四劍,我就已經折了骨頭,流了血。真是氣煞我也。
師父雖然不讓我輕易用【寒梅令】的招式,不過今天這騎虎難下的情況,不得不用了。也好,看看我這八年到底練成了什麼樣子。
【寒梅令】起,清客吟。我轉動匕首,點劍而起,直逼而去。
【寒梅令】共三篇,一篇化劍,一篇化梅,一篇化風。剛好,三篇我都已學完了。只是跟師父有了些小區別。師父是點到為止,而我必須見血才止。
化劍篇共九式,由重到輕,一劍比一劍輕,一劍比一劍快。
我凌空而去,招招往利害處而去。
華少卿微微凌亂了步伐,便立刻果斷地一劍又一劍接了過來。
化劍本應一劍比一劍隨心隨性,以變化為著。可這一劍劍或避或挑開或擋住,弄得我心火蹭蹭往上直跳!我果斷棄了剩餘的六式,劍鋒一轉化梅迎上。
化梅篇共六式,由輕入繁,繁華落盡,再春意。
我盯着眼前的人影,屏氣凝神,一心一意地化梅而去。
點點梅芯,孤影橫斜。
疏疏梅影,雪漫霜飛。
瓣瓣紛飛,零落塵埃。
劍尖白衣,輕划慢挑,血瀰漫開的味道,着實好聞!
“醒來!”一聲滾滾驚雷在我耳旁炸起。
等我回神的時候,便見染公子正抓住我的手腕,止住我的劍,皺着眉頭輕呼道:“小雅!”
“誰贏。。。”我一張嘴,一股血腥味翻湧上來,匕首脫離我的掌控,“叮”地一聲掉落在地,震得我氣血翻騰。
染公子怒喝了一句:“胡鬧!你身體裏的寒毒還未痊癒,便勉強運功,萬一真氣走岔,傷了根本,該如何是好。若真要比試,多等待幾日又何妨??”
這是為我開脫,說的是給在場的人聽的。
我心裏看得明白。
這一場,我輸了。
不過在這大場合上,禮節還是要給的。我掙了掙,脫出控制,拱手道:“不愧是珉宗,在下佩服。”
“宋師弟,承讓了。”華少卿倒是轉變成一副鄭重其事的態度,捂着自己的一隻胳膊,不矜不伐地回禮道。
我僵着臉看着這個把我踩在腳底下碾了又碾的人,微微點了個頭,便跟隨在染公子身後,靠着趕上來的肖辭支撐,慢慢走出人潮。
昏黃的餘暉里,華少卿彬彬有禮地接受着周圍人上前的寒暄。
這一幕的榮歸,似曾相識極了。
離開禹都后,我就暗暗發誓不再委屈自己。如今,我捧着喉間的鮮血,有些錯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