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趕盡殺絕
城青山的西北方向正對蒼卿國,蒼卿國向來牛羊肥壯又鮮美且樂於四處做買賣,所以這一處的叫賣聲此起彼伏,最是熱鬧。
玉安生一路安靜地跟在我身旁,倒是另類地沒有開口說話,只是左右瞧着街上的買賣。
“想嘗嘗?”我見他望了好幾次搭在路邊的一個羊肉館子,忍不住問道,“我們可以先歇歇腳再找人。”
玉安生瞧了我一眼,點了點頭:“那就歇歇。”
蒼卿國的買賣已然做得十分周到。這腳步才剛剛靠近,帳里的老闆娘已然擦好板凳,笑臉迎了出來,熱情道:“客官,第一次來?要不要來點蒼卿國的白湯羊肉,剛到的貨,味道極其鮮美。”
我瞧了瞧周遭的桌上,摸出銀兩遞了過去道:“嗯,來一份。再麻一些上好的白切羊肉來。”。
“誒!客官稍坐。”老闆娘眉開眼笑地應和,麻利地去端碗筷。
玉安生坐在桌前,東望望西看看,倒顯有幾分拘謹。
“沒有逛一逛城青山嗎?”我瞧着他的模樣,好奇問道,“這裏雖然不及禹都精緻,但另有一番風土人情。”
玉安生回神看了我一眼,淡淡回了一句:“一路上都忙着找你。”
“找我?”我一愣,轉而想起他幾日前特意來尋我的事情,便沉聲道,“你的前世如何,我真幫不了你。“
”我知道,你不用幫。“玉安生垂下眼帘,喝了一口茶水,道:“只是我受你恩情,自然是要還的。“
我心下有些訝然:“不用我幫?”
“嗯,我不打算在去找前世的事情了。”玉安生靜靜地回道,“前些日子是我有些為難你了。”
我看着他那副通情達理的模樣,心裏有些不是滋味:“真放棄了?為什麼?”
“新出爐的白湯羊肉和上好的羊肉切片喲~。”店家手腳麻利,很快,老闆娘便端着兩碗直接送了上來,“客官慢用,還需要什麼時候吩咐。”
玉安生推了一碗到我面前,慢悠悠道:“我若再執拗下去,遲早得灰飛煙滅。“
我越發驚訝於他的情報來源:“你知道?”
“當然。”玉安生低頭先聞了聞碗裏的香味,才回嘴道,“城青殿裏那麼多老妖怪在,隨便拎一個出來,都能把曾經的是是非非滔滔不絕地能講出一個三天三夜。在這種地方,還有什麼是不知道的?”
“呃呃呃,”我啞然附和道,“說得也是。只是我沒有想到你放棄得這麼快。”
“你也太高看我了,誰想來個灰飛煙滅?!我好不容易留住這條小命,可沒興趣一出來就拚命去當一個炮灰。”玉安生抬眼瞧我,“小公子,你既然早已知曉這一層隱情,其實大可以直接告訴我。我又不是像那頑固的老頭子一般不通情理,來一個什麼以身取義。”
我抿了抿嘴唇悄聲道:”我不想讓太多人知道你的來處。“
玉安生吃得斯文但快速,嘗了口羊肉后,木筷子又快又准地把一盤的羊肉風雲殘卷一掃而光。他一邊吃一邊道:“嗯~~~其實也不用刻意隱瞞。城青殿裏那些老妖怪們該知道的都已知道。不然,我怎麼會能得到一個道囊緣?”
“什。。。什麼?”我吃驚地看着他,壓低激動的嗓子,問道,”不可能,我誰也沒說!“
玉安生喝光碗裏最後的湯汁,道:“你不說又不代表別人看不見。你太小看這些老妖怪了。“
我有些挫敗地看着他那副無所謂的模樣,見他一臉的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只得喊道:“店家,再來三個羊肉包子。”
”白湯清甜,味道微微,倒是能暖胃。“玉安生瞧了一眼我的碗,道,”你怎麼不喝?“
我動手倒了大半碗給他,解釋道:“我已辟穀,吃的不多。”
玉安生眉頭一挑,道:“我也已辟穀,今日是你請,我才嘗嘗。”
“羊肉包子也是蒼卿國獨特美食,你嘗嘗。”我打斷玉安生那準備一口喝光羊肉湯的架勢,“包子配湯,更好吃。”
玉安生木筷子一動,相當順從地夾了一個新上的包子,吃得十分愜意。
“那,他們都知道你的出處的話,你打算怎麼辦?”我瞧着他暗暗有些心急。
玉安生咽下一塊羊肉,好奇地看着我問道:”為何問我?你該問問你自己該怎麼辦。老妖怪們雖對我的功夫感興趣,不過他們更感興趣的是你。你可是這百年來第二個能救出白玲玉的人。不過,看你這模樣,過得當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日子。你師父不愧是酒三千,他若願意,果然能夠隻手遮天。“
“什麼意思?”我按住他繼續抓另一隻包子的手,心驚膽戰地問道,“關我師父什麼事?”
“禹都、千秋閣,城青殿,珉宗。”玉安生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你猜玉侯珠現在在誰那裏?“
我放開他的手,冷冷地盯着他:“那天原來不是我眼花,你果然混在珉宗弟子裏混進師姐的住處。”
關於玉侯珠,這是在師姐的花月宛然之境中談及,只有我,珉宗九道長和師姐三人知道。不可能有第三人知道。若有第四人,那隻能說明有人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師姐的花月宛然之境,連施法者都沒有意識到的話,可這又該是何等的功力?這麼短短數月的功夫,那個連暗箭都躲得十分狼狽的掌柜何時變得功法如此高深莫測?白玲玉關着的,到底是什麼人?
玉安生攤開雙手半舉起道:“當然,東西呢,不在你那裏。但你猜猜它在不在我這裏?”
“我只是聽個故事而已,這些與我師父何干?”我戒備地看着他,暗暗握住懷裏的匕首。
玉安生安靜地垂下眼皮,又快速地抬起眼皮望着我,道:“你以為千秋閣的右副使為何要拉着你一起講玉侯珠這等辛密之事?還不是講給你身後之人聽的?”
我握緊匕首靜靜地看着他。
玉安生伸手把最後一個羊肉包子塞進自己的嘴裏,邊嚼邊道:“你攪和進越多的事情里,你師父自然就得為你善後更多的事情。比如,你可知道這三天殿內的那些大人物對着你師父商討些什麼嗎?”
我壓下內心的不安,暗暗吸足一口氣道:“師父的事情自有他自己決斷,不是我不能知道的。”
“是不能知道,還是不敢知道?”玉安生眯長了眼睛瞧着我微微笑道,“等你師父出谷這麼一回,他們可是等了許久。”
“你那到底要說什麼?”我壓低聲音,狠狠地盯着他。
玉安生收回了臉上所有的表情,目不轉睛地看着我道:”我幫你拿到隨侯珠和玉侯珠,你助我找到那個施毒者。“
“施毒者?不寐的那個?”我皺着眉頭看着他奇怪道,”我們不是正在找嗎?“
“不是這種大海撈針的找法。”玉安生看着我道,“你去報名參加令英會最後一輪的比試。”
“哈?我已敗於千秋閣的右副使的手裏,沒有再入圍比試的資格。而且,我去參加比試和找這個施毒者有什麼關係?”我更加奇怪地看着他,“那人者難不成接下來還要對着我施毒?”
玉安生搖了搖頭:“只要你參加的話,人就齊了,便可以再現當年的四君子會了。那個人必然會再次現身再次出手。這次只要他敢,就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再現?當年?”我重複着他的話,“不會是師父參加的那一次?”
“正是。”玉安生盯着我,聲音微啞,帶着興奮道,“你難道就不想知道那人不讓城青殿再辦四君子會的真正原因是什麼嗎?”
開什麼玩笑,那人一出手就是n條人命。玉安生果然是千方百計要我這一條小命。
我看着這個吃飽了撐着沒事幹的人,果斷地搖了搖頭:“不,我不想。”
玉安生沉默地看着我,慢慢攤開手心,有一顆珠子赫然立在他的手心上。
果然,玉侯珠被他拿走了。
”第一,我對那兩顆詭異的珠子沒有一點興趣;第二,我師父的麻煩,他自己會解決掉。解決不了的,那我就更加無法解決。所以,這一件兩件的事情,不勞你掛心。“我看着他,翻了一個白眼道,”按事先劃分好的,西北這一片區域,若我們若能尋出兇手的蛛絲馬跡便往上報,若不能,也不糾纏。“
”那,我若是再加上助你邁入醒塵之檻的這個籌碼呢?“玉安生靜靜地道,”失之毫釐,謬以千里。這一步,我可以幫你。“
我皺眉看着他:“師父說,你我所修之道不同。我的修行重在自己的體悟,別人幫不了。”
“若你真能自己搞定,你也不會還在跟我浪費口舌了。你師父現下無法跟你說太多修行之事,是因為他不想與你有太多的因果道源的關聯。他當年因得珉宗華九歌的劍法而有所破,可也因他而耽擱數年無法增進最後那一步。”玉安生看着我道,”近塵之景,我不清楚你是如何自己入了門。但你應該知道你身上可能還擔著我的因果,若真要等你師父引你入近胎之境,就不止給他添一份因果那麼簡單了,恐怕是有你無他。“
我看着玉安生思量三分:這人亦正亦邪,亦敵亦友,亦是亦非,讓人捉摸不透。我深深嘆了一口氣道:“玉安生,你到底是誰?”
這個人到底是誰?他葫蘆里究竟是想幹什麼?為什麼會對寒谷之事這麼清楚?
玉安生咧嘴露着上下兩排明晃晃的白牙,一手從懷裏掏出報名帖一手握着筆,兩手遞了過來,道:“來,這裏簽字。”
我抿着嘴看着眼前的報名帖,沉默着。
這套到底是從哪裏開始下的?這盤棋到底是誰在下?
“你還想知道什麼?”玉安生保持着遞過來的帖子,微微笑道,“簽了它,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我抬眼看着他,虛心請教道:“我有恩於你,甚至不曾向你討回什麼。可你為什麼就是對我步步緊逼?”
“這話說得多分生。”玉安生抿了抿嘴,兩眼微微斜掃了過,柔聲道,“我第一個買賣不曾虧你,這第二個買賣更是大大有助你提升功力。除了我,沒人能幫你再快速幫你提高內功心法。你難道還在等白白浪費八年十年的?”
“白玲玉望鄉台,這一物換一物的買賣玩得果然是越發精純。“有一隻骨骼修長的大手握住了報名帖的另一端,一聲冷哼道,“小雅,我何曾教過你如此低聲下氣?”
我尋聲望向自己的左側,師父正冷着一張線條分明的臉嫌棄地瞟了我一眼。
“師。。。師父?”我愣了片刻,趕忙給他讓座,“你怎麼來了?”
師父站着不動,一臉冷峻地看着對方同樣不鬆手的玉安生。
報名帖在他們的兩隻手之間紋絲不動地閃着紅藍交錯的光。
我訝然地看了看報名帖,看了看玉安生。若我前頭還在感嘆他數月功法提升的速度,如今看着他能與師父不分伯仲得鬥法,心裏宛如有驚濤駭浪鋪天蓋地而來。兩人之間僵持不過須臾,只見玉安生誇張地甩開報名帖,那報名帖一離開他的手,瞬間便被藍色火焰吞得一乾二淨,絲毫不留。
玉安生握着自己的手,歪着腦袋打量着師父,笑道:“南宮谷主,果然名不虛傳。”
師父冷冷地看着他,冷哼了一聲道:“望鄉台又出了一個廢物。”
玉安生眼眸一轉,幽幽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再看向師父道:“廢物?寒谷已過百年,到現在居然還未再出一個大圓滿之境。谷主這一聲廢物說得可是你自己?”
“我寒谷之事輪得到你望鄉台來說教?”師父右手一轉,隔空朝玉安生拍去。
玉安生急退了幾步,輕巧避開。
不是吧?在這裏動手?我連忙朝四周望去,不想周遭早已空無一物,已經不知不覺被人劃出了一個紅色焰火的獨立結界。這手筆,我心驚轉頭朝玉安生望去。只見他立在不遠處,嘴角掛着笑,一臉無謂的賴皮模樣。
師父大手一揮給紅色火焰再加了一層藍色冰岩,冰焰壓着焰火,兩層結界互相膠着在一起,一時難捨難分。
玉安生一臉輕鬆地拍了拍手道:“近斧初階,這麼多年了,終於有點出息。”這口吻老氣橫秋,神態輕鬆,一臉的不嫌事大。
師父的臉色刷地黑了下來,難得一臉認真地看着對方。
只見玉安生從懷裏又掏出了一本報名帖,補充道,“你心裏明白,這局若想儘快破了,只你徒弟便是關鍵。”
“這些事還輪不到一個無關的小輩來摻和。”師父惻然警告道,“你若再敢多事,我立馬讓你滾回望鄉台里去。”
玉安生扯了扯嘴角,無奈地道:“多事?你難道真要出手幫寧瀛川測算這百年運勢,窺探天機?”
我默默地看向師父:百年?運勢?師父,算命的?
師父又是一掌掃了過去:“多嘴。”
這次玉安生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掌,退了十步,半折着腰,捂住自己的胸膛,瞪着師父道:“我多嘴?千秋閣已經被人折了一翼,你難道要等着全軍覆沒再來告訴她?嗚嗚嗚。。。“話說一半,這嘴便被封住。
這傢伙前面一點點誘我?合著抗不了揍,話這麼多?不過,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我把這前前後後的蛛絲馬跡在腦袋裏想了又想滾了又滾,心底一陣熱一陣寒:合著今天這齣戲不是在探我的老底?
師父側身望着我,並無再多其他解釋,只道:“先回去。”
我抬眼望着他一臉的淡漠,心下盤了盤,問他:“師父不走?”
“他走不了?”玉安生硬生生地撕開封口的咒術,一張臉弄得到處都是血。他長眼一眯一勾唇,捧着自己的胸,一屁股坐了下去,輕輕地飄來一句:“你瞧,他們也不會讓他走。”
語音未散,便有外力強橫地打破兩層結界。紅藍劇烈交錯后散開,視野里一下湧進一堆的人。帶頭的便是城青殿的曦沫染,後面跟着道宗各門各派的人物。
眾人盯着我們仨這二對一的陣勢,愣住:“怎麼是你們?你們這是。。。”
我還沒反應過來。
“酒三千,你仗勢欺人!”玉安生在另一頭一邊吐血一邊歇斯底里地吼道,“我找你徒弟比試,又不是找你,你橫插一腳做什麼?我不服!“
嘖嘖嘖,聲情並茂,一秒入戲。
師父冷哼一聲,便想拖我離開。只是有一雙手比他更快地握住了我的另外一隻手腕,拖住了他。
曦沫染扣住我的命門,問向師父:“千羽,你怎麼在這裏?”
玉安生現在是城青殿的新寵,新寵傷痕纍纍,城青殿的主人自然要趁機問個明白。
師父見是曦沫染,臉色緩了緩道:“有波動,所以來探一探。”
曦沫染剛要點頭。
玉安生抱着一隻不知道什麼時候脫臼的胳膊,已經挪過來,在一旁吼道:“染城主,我不服!我請戰三日後和小公子在擂台上再比試一場,公平對決,再比高低!”
曦沫染皺着眉頭看了看師父,又看了看玉安生,驚訝道:“你出手了?”
師父既沒點頭也沒搖頭,反而問道:“你怎麼來了?”
“你一開結界,我還以為抓到人了。”曦沫染嘆了口氣道,“這人行蹤成謎,始終讓我不安。“
話音剛落,城青山西南方向的結界慘遭撕裂,劇烈地不斷地搖晃中。
曦沫染驀然喝道:”西南方向都有誰?“
玉安生定聲道:“肖辭和華少卿。”
曦沫染臉色一白,厲聲道:“該死!又是辭武山和珉宗?!”
話音未落,師父已和曦沫染雙雙疾馳而去。身後其他的道宗高手也連忙一起追隨而去。
宛若數道光劃過,一瞬間原地里只剩下我和一身狼狽的玉安生。
玉安生自發自動地把自己的手接了回去,一邊活動着腕臂,一邊贊道:“沒想到,這前輩竟然還敢先從珉宗和辭武山的弟子身上先下手,佩服佩服。”他說完,瞧了瞧我,補充道:”虧我還把賭注當你這裏,這下虧大發了。“
我疑惑地問道:“你們設局?”
玉安生抹掉自己臉上的血,翻了一個白眼道:“別把我拉進去。我怎麼會搞這麼麻煩又得不償失的局?”說完瞧着西南方向,一臉感嘆道:“真沒想到。這方才小心翼翼地扔餌,有那頭竟然敢明晃晃地接了過去。這次要是再找不回人,辭武山和珉宗怕真的要把寧瀛川拆骨泄憤了。唉,真想見見這位到底是何方神聖,能以一己之力搞得城青殿十幾年上下不寧。”
我瞧着他一臉隱約可見的興趣,心下一寒:“那肖師兄和華師兄,他們倆這是九死一生?”
“不知道~”玉安生朝我攤開了手裏的玉侯珠,笑道,“走,去輪魂池,那裏這會估計更熱鬧,要不要去瞧一瞧?”
我遲疑地看着他這張幸災樂禍的臉,道:“沈葉清?”
“嗯哼,你猜猜你的師姐現在在幹嘛?”玉安生歪着頭瞧着我柔聲問道,這一臉的溫柔讓我后脊背瞬間汗毛倒立。
我站着不動,拔出匕首,緊緊盯着。
“你打又打不過我,擺這陣仗幹嘛?”玉安生瞧着我的架勢,嘆了口氣道:“這一言不合就拔刀的習慣得改一改。“
我咬緊牙關,怒瞪他。
“別想用輕功逃跑。你不是好奇你師姐為何要留在千秋閣修鬼道?你就不想知道自己未來到底會走哪一條路?”玉安生一腳踩在生門上,看了我一眼,轉身淡聲道,“走吧,他們去忙他們的恩怨糾葛,咱們也該去找咱們的出路了。”
該死,這個人說得每一句話都能踩在我的癢肉上,簡直就是我心底里那隻蠢蠢欲動的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