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絕世
大道之上,兩匹快馬并行疾馳,滌盪起身後的陣陣煙塵。
馬上兩個少年,一個少年神情自如,眼中難掩的興奮,正是杜恆,另一個少年,則是呲牙咧嘴,神情委頓,這個人,便是蘇凌了。
這也不奇怪,蘇凌人生頭一遭騎馬跑了好幾個時辰,人家騎馬是享受,他騎馬是遭罪。開始還好,覺得這玩意實在新奇好玩,快慢隨心,還自帶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天窗,小風一吹,天下大可去得,不過未到一個時辰,蘇凌便覺腰酸背疼,雙腿之間被馬跑動時的晃動摩擦的火辣辣的疼,那感覺實在酸爽。
再往後,蘇凌索性癱在馬背上,真就放棄努力了,然而他這一癱,被馬晃動的整個身體上下起伏不定,未幾,便覺得吃的那些餅子喝的那些水要一股腦的全部吐出來。蘇凌暗想,再也不看那些沒腦子的古裝劇了,都他媽的是他們害的,什麼翩然縱馬,豪情萬丈,時不時還耍個帥什麼的,這滋味,想死的心都有了。
蘇凌嘟嘟囔囔的道:“這玩意比起大奔、四個圈實在是差的不是一點半點。”
杜恆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的問道:“何為大奔?何為四個圈?這上等的馬兒我只聽過汗血、大宛,對了還有當年天戟戰神段白樓的赤兔,你方才說的,難道比這些更名貴么?”
蘇凌嘿嘿一笑,也沒法解釋,似商量口氣道:“我說,杜恆,杜將軍,杜大帥咱們能下來歇歇腳成么?”
其實杜恆早就嘲笑過蘇凌不知幾回了,還說有空了要多教教蘇凌騎馬的本事,蘇凌滿口應承,說別說是騎馬了,就你那一身防身把式交給我,我都不分日夜的好好學,但大哥,咱能不能停下歇一歇啊,再這樣下去,別說去京都龍台城見識人間繁華了,便是自己也得拜託他挖個墳埋在半路了。
杜恆抬頭看了看天,但見紅輪西墜,雲霞盡染,便道:“再跑一會吧,聽路上人說前面不遠就是一個大鎮子,咱們到那裏找個客棧好好休息,如果現在歇了,定要錯過宿頭,到時夜間趕路,碰見幾個賊,我還好,你就完蛋了。”
蘇凌聽到前面不遠便有大鎮子,眼前一亮,如釋重負道:“還好,還好前面不遠,我還能堅持。”
未曾想,這已然一口氣又跑出了二十來里,莫說大鎮子了,連個人影子都沒看到。蘇凌在馬上半死不活的嚷道:“杜恆,你不是說前面不遠么?怎麼還沒瞧見鎮子的影子?”
杜恆哈哈大笑道:“不遠了,快了,快了!”
蘇凌嘟嘟囔囔的又問道:“不遠了,不遠了,不遠是多少路程?”
“大概五十來里吧......”
“我!......杜恆你還是把我埋了算了。”
............
日色漸晚,約莫擦黑,蘇凌和杜恆終於進了鎮子,鎮子口一個巨大的木牌坊,上面寫着三個大字:“啟垕鎮”
“那字怎麼念?”
“嘿,方才那副好為人師的盡頭哪去了?跟我念!垕,跟後面的后一個念法。”這顯然是蘇凌擅長的,總算逮着機會好好調侃杜恆幾句。
杜恆也不以為意,一樂道:“這學問上,我是比不過你的,等有了閑空子,你教我學問,我教你把式,如何?”
“再說吧......”蘇凌頗有些神氣的說著,當先催馬進了鎮子。
這鎮子確實挺大的,似乎較少的受到戰亂的波及,比起他們一路行來的殘破荒蕪村鎮來言,這裏隱隱還透着些許人間煙火氣,四條土路,縱貫整個鎮子的東西南北,路的兩邊多是一些土房、草房,但時不時也有幾家門庭高大的木樓庭院,頗為顯眼。
路的兩側,有各種各樣的做生意擺攤的,賣些小玩意、小物件,吃的穿的,甚至還有賣馬賣牲口的,路上行人絡繹不絕,每個攤子旁或多或少的都有些人,挑挑揀揀,講講價錢。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恍惚之間,蘇凌覺得這裏和回憶中的三河鎮真的好像。
依照蘇凌的性子,他是半步也不想逛的,只想找家客棧住了,往床上一躺,再愜意不過。
只是那杜恆卻是精力旺盛,說什麼要在鎮子先逛一逛,好在鎮內來往人多,他們只能牽馬而行,蘇凌雖兩腿打顫,卻也好過許多。
杜恆和蘇凌幾乎將那整個鎮子轉了一遍,杜恆還有些意猶未盡的道:“要是有個酒攤子就好了,喝上幾碗,才是爽快。”
說酒攤子,兩人抬頭一看,果然前面的一個小土坡山正好有個酒攤子。
用木頭將四圍圍着,又扎了勾欄出來,四面用白帳擋了,門前一個高大的白布幌子,上寫一個大大的酒字。
欲落的如血殘陽下,酒幌迎風輕輕擺動,竟有些許說不出的蒼涼意境。
“就這裏了!”杜恆說完,興高采烈的拉着蘇凌朝酒攤子前走去,蘇凌原是不想去的,但想了想,喝幾碗酒解解乏也是好的,便跟着去了。
酒攤子不大,裏面有五六張桌子,稀稀落落的坐着兩三酒客。
蘇凌和杜恆剛挑了白帳進去,一個看起來頗為機靈的酒保便迎了上來,高喊着道:“兩位客官,裏面請啦!”
蘇凌和杜恆兩人坐定,酒保便拿了個單子讓兩人點酒,杜恆一擺手問道:“酒保,你們這攤子最好的酒是什麼,先來一壇。”
酒保一笑道:“客官頭回來吧,別看小攤不大,但咱這裏的九釀春卻是十里八鄉,遠近聞名的,來一壇您二位先嘗嘗?”
二人點頭,酒保又問需要什麼佐酒的吃食,杜恆問了方知只有花生米和煮毛豆,杜恆將花生米和煮毛豆各要了一碟。
不一時酒和吃食全數端上,杜恆將酒封拍掉,頓覺酒香四溢。
兩人一邊喝酒吃着花生毛豆,一邊看着白帳飄動下,夕陽西下的景色。
忽的,白帳一閃,一個身影走了進來,蘇凌和杜恆皆轉頭看去。
卻是一個女子。
酒攤里來了個女子,本就有些稀奇,吸引的那些三兩酒客也朝着這女子看去。
那女子白紗罩面,看不清容顏,然而身姿過處,世間絕色似乎都黯然了許多。
如紗的白衣如幻,就那樣微微的盪在這夕陽與微風之中,裙角飛揚,陽光緩緩的灑下,那女子就宛如九天仙女一般,傾世獨立。絕美的身姿,似怨似喜,似冷似歡。
黑髮如瀑,長長的托在背後,兩縷髮絲輕柔柔的垂在鬢間。白衣飄蕩,那行走的姿態,便可傾國傾城。
那容顏雖被白紗遮了,但未遮蔽的眼眸清冷如雪,整個人宛如不食人間煙火一般。
身姿乍動間,一點孤獨,一點清傲,一點嫵媚,絕世無雙。
而那身後,竟然泛着淡淡的藍色光芒,柔柔的灑在這白衣女子的身上,更是多了股無法掩飾的清冷與絕艷。
那藍色的光芒,皆是從她身後的那柄藍色的散發著如她一般清冷劍氣的長劍之上發出的。那長劍通體幽藍,震懾心神,絕非凡品。
冷劍清顏,絕世無方。
那清冷的眸中,更是閃着如這劍氣一般絲絲的清冷流光。
那身姿清冷着緩緩走來,一時之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連蘇凌都看得有些晃神,托着半碗酒,怔在那裏。
驀的,那白衣女子目光流轉,正齊齊的與蘇凌有些呆的眼神撞在一起。蘇凌頓生出一絲自慚形穢的感覺,連忙低下頭去。
白衣女子似乎見慣了世人的眼光,也不為意,只獨獨的坐了一桌,將身後通體幽藍的長劍輕輕的放在桌上,早有酒保迎上去。
那白衣女子也不說話,在桌上整整齊齊的排出一排銅錢,粗粗算起來約莫有50餘文。
那酒保一笑道:“姑娘,您今天是第七次來了,卻比往常有些晚了,還是老樣子,一壺桂花釀,一碟花生米,不要毛豆。”
那白衣女子微微的點了點頭,酒保似乎輕車熟路收了錢轉身去了。
眾酒客這才再次轉回頭去。
蘇凌和杜恆也繼續吃喝起來。
不一會兒,那白衣女子的桂花釀和花生米端了上來,白衣女子也不多說話,只點了點頭,拿起筷子夾了一粒花生米,從面紗下面縫隙中穿過,默默的吃喝起來。
她這般吃東西的姿態,與那些酒客着實不同,竟有種不同的美。
小小酒攤,似乎增添了不少亮色。
那白衣女子吃了花生米,又喝將桂花釀喝完,卻並不急着走,將那通體泛着幽藍色光芒的長劍抱在懷中,輕輕的靠在木柱上,抬頭望着漫天紅雲。
清風吹來,吹動了白色幔帳,也吹動了那女子如紗的白色衣衫。
就像一幅畫。
就這樣又過了一會兒,那女子方翩然起身,無聲無息的挑帳,背影在夕陽下拉的很長。
眾酒客見她走了,紛紛覺得手中的酒彷彿也沒了滋味,便站起身離開。
蘇凌和杜恆也起身走了出來。
走到街上,杜恆對蘇凌道:“那女子不錯?”
蘇凌有些揶揄的道:“沒想到你還好色!”
杜恆忙道:“我可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那女子手中那把劍不尋常,她應該是個高手。”
“比你如何?”
杜恆一吐舌頭道:“我也就打你兩個差不多,她能打我不知道幾個......”
............
兩人來到了鎮裏唯一的一家客棧,名字和鎮子名字一般,啟垕客棧。
房間不小,收拾的也挺乾淨。蘇凌總算見着床了,往床上一癱,再不起來。
杜恆打了熱水,兩個人都泡了腳,這才都躺了下來,天已大黑,兩人又累又乏,不多時,鼾聲陣陣,都睡熟了。
夜深。
啟垕鎮安靜無聲,沒有一絲燈光,所有的人都睡了,只有巡更下夜的更夫,慵懶的打着更,聲音有些悠長。
啟垕客棧,一道白色的身影,宛如流星一般,從牆上掠過,無聲無息的沒入黑暗之中。
.............
啟垕鎮邊上,有一座兩層的木樓,頗為華麗堂皇,此刻木樓一片黑暗,如整個鎮子一般,彷彿也沉沉睡去了。
忽的,一點微光,從木樓的二層閃過,一陣明滅之後,漸漸的大亮起來。
透過木窗,赫然見到數十個人,排成數排,整齊肅立,這數十人各個手提朴刀,那刀芒在燭光的掩映下,泛着冷光。
這些人皆着黑衣,臉上冰冷的看不出一絲表情。
這些人的正前方,一個高大的木椅之上,坐定一人,身材魁梧,眼睛微閉,似乎睡著了一般。
過了片刻,那人才緩緩睜開眼睛,眼中竟是一片駭人的死氣。
緩緩張口,雖然刻意的壓低了聲音,但聽起來仍然有掩飾不住的尖銳。
“都到齊了吧?”那人掃視了這數十個黑衣人,輕聲道。
一個頭目模樣的人走過來,躬身道:“渤海衛,魍魎司四十二人全數到齊,聽從司主吩咐。”
這身材魁梧的男人滿意的點了點頭道:“查的如何了?”
那頭目點頭道:“全查清楚了,啟垕客棧確是暗影司的暗哨,客棧的老闆名叫衛柯,是暗影司的一個司使。加上他,總共十三人。”
那魁梧身材男子從鼻子裏哼了一聲道:“小魚小蝦,也要勞我出手,許正南也忒小題大做了。”
頓了頓又道:“既然都到了,那就行動吧,待做過這場,我在大將軍面前給大家請賞,只是記住一點,這裏必定是那蕭賊的地盤,務必動作輕點,以免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那四十二名黑衣人皆拱手道:“是,謹遵司主命令。”
眾人剛想離開,那頭目似乎又想起什麼來,附在魁梧男子耳邊道:“司主,除了那十三個暗影司的人,其他的還有不少住店的尋常百姓,我查了下,大約有個五六十人,這些都是普通百姓,手無寸鐵,待會行動,難免驚擾他們,屬下請示這些百姓該如何處置?”
那魁梧男子不假思索,又哼了一聲道:“百姓?不過是一群待死的螻蟻罷了,再說了,就算是百姓也是他蕭元徹的百姓,又不是咱們大將軍的。”
魁梧男子忽的將腰間彎刀拽了出來,冷聲道:“一個不留,全部殺了!”